第162章 真相揭露(上)
那个陌生女人的话掷地有声,落在这宽敞的厅堂之中,叫这屋中立时静了一静。
“你亲眼瞧见?”提出疑问的人是李无尘,她微微皱眉坐在那里,饶有兴趣打量了那个女人和那把匕首一番,“可你的岁数到底多大了,啊,我没有冒犯的意思,但是我想,你的声音未免有些太年轻了。”
那斗篷女子轻声道:“我有幸踏入修真一道,虽不算天赋极佳,但也小有所成。”
李无尘啊了一声道:“那你当时多大?”
于是众人又将目光转向那女人,那女人握着手里的匕首道:“我当时的年纪不能说明,但请放心,虽然我当时年纪稚幼,可已经能够清楚记得很多事情了。”
而隐耀君却在这时候开口了:“你说你曾清楚看见有人把这把匕首刺进黎箫后心,可否与我们说一下事情发生的经过呢?”
背着剑匣的男子话是对这斗篷女子说的,可目光却掠过单兰,悄悄地观察着他。
“阁下是想知道事情是怎么发生的吗?”那斗篷女子礼貌问道,“如果真的要说,那时间就有些太长了。”
恰在这时候单兰说话了,只听得他冷哼一声道:“只怕你是有意要编造谎言,拖延时间吧!”
那斗篷女子的唇角勾起,笑意讥讽,可说的话却分外平静:“不,只因黎箫被杀这事从头到尾都是十足的阴谋,若不明前因,如何能知后果?”
隐耀君扫了一眼单兰苍白的脸,并不多言,只是略一思索,对单兰道:“这位姑娘虽不知是敌是友,但她既然有胆前来,想必也是有真凭实据,哪怕她是编造的谎话,也要先等她说完,我们再做分辨。”
说罢,隐耀君对那斗篷女子略一颔首:“既然如此,就请姑娘说明。”
只见那斗篷女子将匕首一收,又收回怀中,她在厅中踱了几步,随后轻声道:“这是个极长的故事,我不知道要从何处说起,既然此番是为了黎箫之死而来,便先将此事说个清楚明白。”
接着,这女子就站住不动了,她启唇轻声道:“这件事虽然过去已经很久了,但如今让我想来,却依旧好像是昨天的事情一样。”
“诸位都知道,黎箫黎使当时在蔺德蔺阁主手下做事,颇得蔺阁主青眼,说是左膀右臂都不为过了。而那时明云阁中的草药生意多是由他去控制操持,是明云阁中极为重要的生意之一。更别说他为人友善,极有风度,与诸位师门的长老或掌门家主关系匪浅,是故时而有宴请邀约,是也不是?”
在场众人闻言无不点头确认。
那斗篷女人微微一笑,随即又像是想到什么,声音变得犹豫惆怅起来:“我至今记得,出事那天的天气很好……”
“那日黎使忽然得了一位家主的邀约,千里迢迢赶去赴会,那位家主说来也是修真界中赫赫有名的一派人物,我若是提起他的名字,只怕没有人不知道的。这位鼎鼎有名的家主是明云阁的主顾之一,既然得了邀约,黎使定然不会拒绝,当即整装出发,而因为那位家主以‘春日赏花’为名,邀请的是黎使一家,所以黎使便将他的妻子与一双儿女带上,一道前行。”
“黎使既要出门,照例都是要携带侍卫的,但当时他的一位同僚正好有事,便以人手不够这个理由将本应配给黎使的侍从带走了,黎使当时因为赶着赴约,又加之去那位家主府中的路并无什么大问题,便也没有计较太多,只带了一个马车夫便轻装简行上路了。”
而正在一旁偷听的苏烈音对戚青玉道:“原来是这样一回事,所以才没有带侍卫。”
戚青玉轻轻应了一声,将目光转向单兰,却见他牙关紧咬,似乎极力忍耐什么,可他的目光里竟显现出惶恐来。
那斗篷女子则继续道:“这场宴席与先前黎使所赴的其他宴会一样,都是寻常,最后不动神色间谈成一笔大生意,散席之后黎使一家四口便打道回府,那赶车的马车夫许是贪图近路,另走了一条僻静的山谷小道。”
她说到这里时,像是想到什么,微微摇了摇头,竟连唇都失了血色。
“但谁也没想到变故就在此突生,那马车将要行至山谷出口之时,周遭山上竟滚落下一块巨石,将那去路牢牢阻隔,黎使本来醉酒,自是叫那马车急刹惊醒,便嘱咐那马车夫调转出谷,另寻他路,可掉转之后,那马车行走极快又极为颠簸,好似不受控制,黎使如何不觉奇怪?自然掀帘推门去看,却是大吃一惊,诸位道他瞧见什么了吗?”
那女子将身一转,转向单兰,虽然那双眼被兜帽阻隔,瞧不见女子双眼,可单兰不知为何还是觉得有一股寒意自脚往上蔓延,他的眉头也下意识皱紧了。
那从一开始就坐在单兰身旁的单不秋被这故事吸引,下意识追问道:“他瞧见了什么?”
斗篷女子双唇紧抿:“他自是瞧见了极为骇人的一幕!”
“驾车的马车夫身子还僵直坐着,那双手还紧紧握着缰绳,不知何时竟被人削去了头颅!试问诸位,一个死人又如何能将马车驾驭平稳?”
众人心觉不妙,但还是听这女子说下去。而单不秋追问道:“这又是怎么回事?”他是少年心性,心中好奇,这样专注追问之下,又如何能注意到单兰糟糕的神情。
却听那女子道:“马车无人驾驭,黎使自然只能自己出手,他惊慌之中只顾着伸手去控制马车,如何能有空去想这马车夫怎么忽然死了这件事,毕竟马车之上除他以外还有他的妻子与两个孩子,他为人夫为人父,自是下意识要考虑家人的安全。”
“但谁也没想到,变故突生。那马车才刚一控制住,黎使只觉得后颈一凉,又听见孩子与妻子呼喊,连忙低头,这才只叫人一剑削去他半截发髻,而与此同时,他妻子也急忙拔剑自卫,护住那两个孩子。”
“是了,诸位,谁也没想到方才杀那马车夫的人就悄无声息伏在车顶上,黎使控制马车之际,他便欲故技重施,也想要一剑取了黎使的性命,实在是阴狠毒辣。”
“先不提妻子孩子都在身后,黎使又怎么会任人宰割?那贼人用剑刁钻毒辣,招招直要取黎使性命,黎使也是有修为本事在身的,自是拔剑相抗,但他多年来养尊处优,剑法并不是十分精通,且那人用剑角度狠毒刁钻,再加之黎使不知为何手脚竟渐觉无力,心中只道不妙,于是将心一横,只是与那贼人拖延缠斗,另一边则喝令自己妻子立时带着孩子逃离。”
“可他们终究没有逃掉。”厅中不知是谁幽幽叹了一口气,语中颇为可怜惋惜。
那女子声音微哑,可还是坚定道:“是,他们没能逃出去。”
“那贼人意识到了黎使的意图,冷哼一声道:‘想走?只怕没这么容易!’”
“要知道这贼人特地蒙面示人,就是不想叫人看见他的长相,可谁知道黎使一听到这贼人的声音就立时认出了他来,当即大惊道:‘是你!’”
“‘是你!’”方才叹息的那个人轻声重复了这两个字,“黎箫能说这两个字,那想必这个人一定同黎箫认识,否则如何知道他行踪,又如何能半道截杀?”
那斗篷女子点了点头,众人将目光都聚集在这个女人的身上,除了隐耀君和云平,还有藏在杂物间偷听的戚青玉外,谁也没注意到单兰的额上渗出了冷汗,面色已经惨白一片。
“却听那贼人道:‘自然是我!你既知道了!又怎么能叫你活着?’说罢黎使与那贼人又缠斗起来,黎使以命相搏,虽然剑法不精加之四肢无故脱力,但终究斗了个不相上下,争取到了机会叫自己的妻儿骑马逃走。”说到此处,女人声音扬起,带着极大的怒气,“可这贼人既然有心要杀他,又怎么会不计划周全?只听他呼哨一声,就有一只短箭飞来贯入马头,黎夫人只来得及护住自己一双儿女,就狼狈摔在地上。”
“黎使叫这一场变故分了心,兼之又听那贼人喊道‘好!好!还不快快动手!斩草除根,免除后患!’血性大发,失了理智,却叫这贼人一刀斩下!斩断了右臂!”
“他的妻子和孩子都瞧见了,妻子虽然悲痛,但尚能保持冷静,可孩子叫这场景震惊到,八九岁的孩子又能懂什么?只是嚎哭不已。”
“黎夫人心中虽然焦躁忧灼,双目通红,形象狼狈,可她依旧冷静理智,晓得此番丈夫只怕再无生还的可能,于是冷声对孩子道:‘不要哭!听我的话!别叫你们的爹爹白死!’”
“那两个孩子虽然依旧落泪,但叫母亲威严的神态吓住,渐渐止住了哭泣,而在这时,黎夫人与儿女又听见丈夫大喊:‘杀我者老四!杀我者老四!’她们三人匆忙回头一看,只见黎使张嘴死死咬住了那贼人,且用仅剩的一条手臂死死抱住了那个贼人,而那贼人……那贼人……”
那斗篷女子的声音发起颤来,又重新将那镶嵌着幽蓝色宝石的匕首拔出,举在了众人面前。
“那贼人就是用这匕首!在黎使的背心连刺十刀!刀刀下了死手!毫无保留!”
“可孩子们和黎夫人是来不及哭的。”那女子将匕首举在身前,“盖因暗处还躲了另一个人,就在这时跳了出来,下手毫不留情,对着黎夫人和那对孩子就是一剑。黎夫人搂着孩子勉强避过,却在最后被逼至角落里,她将自己两个孩子牢牢护在身后,而那两个孩子之中,做哥哥的则有背对着敌人,紧紧搂住了自己的妹妹。”
“诸位!”女子扬声道,“那天那个情况之下,那些人所说的字字句句我都牢牢记着,哪怕我竭力想要忘却,却不论如何也都忘不掉!”
“那个贼人脸上戴了面具,黎夫人斗他不过,她心知此番怕是躲不过了,可能拖延一刻是一刻,于是黎夫人忍不住大声问道:‘你到底是谁!我全家同你无冤无仇!为何要赶尽杀绝!’”
“那个帮凶一剑挑开了黎夫人手中的武器:‘你丈夫就是知道了太多,才有如今下场,你又何必多问?’”
“可黎夫人同她丈夫一样,都是极为坚定的人,她虽然心中恐惧,可人之将死,反倒迸发出巨大的勇气来:‘便是死!也要做个明白鬼!你究竟是谁!’说完她突然出手,竟猛地摘下了这帮凶脸上的面具!”
“她既瞧见了,她的女儿正好对着那帮凶的脸,也是瞧见了,母女两都是大惊大骇,女儿连哭泣都止住了,只是牢牢盯着那个帮凶的脸,只听黎夫人大喊道:‘是你!是你!怎么会是你!’”
“而那帮凶见自己真面目被识破,却也不惧不怵,只是冷哼一声讥讽道:‘嫂夫人,早说了,有些事,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那帮凶一说完,就立时下手,毫不犹豫提剑便刺,黎夫人竭力拱起身体回身护住孩子,可那帮凶用剑力道极大,剑锋又锐利,直直贯穿了三个人的身体!”
斗篷女人的声音不知为何镇定了下来,可是她的镇定却比疯狂还要叫人觉得可怕,她冷笑一声,可那笑声落进单兰的耳中却比雷霆加身而更让他恐惧。
厅中众人齐齐去看那斗篷女人,发现她握着匕首的手正在微微颤抖。
“诸位,你们知道的,那剑贯穿了人的身体,不会叫人立时死掉,但那逐渐流失的血液会把人的意识也逐渐带走。”
“黎夫人受了那帮凶一剑,呕出一口血来,破口大骂,却叫那帮凶一怒之下,直接斩落了她的头颅!那鲜血像是雨一样落在四个人的身上,黎夫人的眼睛还睁着,可是已经不能再说什么了,她的头就在孩子的面前飞了出去,落到了一块污泥地里。”
“而孩子呢?孩子只来得及听清那帮凶的名字,心跳便也逐渐停止了跳动,没有了呼吸。”斗篷女人的头昂起,可以看见她牙关紧咬,虽然看不见她的眼睛,可也能感受到藏在兜帽之下的那双眼睛里所饱含的愤怒和痛苦。
“那帮凶的名字叫什么?”单不秋皱着眉头,下意识听着这个故事追问道。
“说了什么?说了什么?”那女人冷笑一声,将身子转向了从方才一开始就静默不语,只是垂首拈着佛珠的薛少尘。
“她喊:‘薛灜!薛灜!你杀我一家!终有一日你也会落得家破人亡!骨肉分离!’”
她这一声喊叫蕴含着滔天的愤怒,几乎在场所有人都将目光齐齐转向了薛少尘。
就连单不秋的神情都凝住了,满脸都是不可置信,颓唐跌坐在椅子里。
而那少年僧人闻言,捻动佛珠的手忽的顿住了,抬头看向了斗篷女人,那目光平静,但含带着悲悯、不忍、懊悔。
还有慈悲。
他站了起来,往前行了几步,将衣摆一撩,就跪倒在这斗篷女子面前,磕了几个响头,那头颅重重砸在地上,随后坐直,阖目不言了。
那女子哈哈冷笑一声,退了几步,侧身避开:“不!不!薛少家主!我可受不起这大礼!”
她知道薛少尘分辨出了自己的声音,认出了自己。
她也知道这个事情和他无关,可她看到薛少尘,就忍不住想起薛灜,想到那件事。
——想到鲜血溅到自己面上的感觉。
“净台!你起来!”单不秋瞧见薛少尘这样,连拐杖都不要了,一瘸一拐走下来就要扶他,同时也忍不住对斗篷女子大喊道,“你说的都是假的!都不是真的!”
而斗篷女子闻言却是大笑一声,笑声之中满带讥讽:“不是真的?不是真的?不!这就是真的!而且!不仅是他,还有你!你单不秋,还有你爹单兰也要跪下来给我磕头!不!不止磕头!不止磕头!”
她这一番发言叫众人不由屏息,去听她接下来那番惊心动魄的谴责。
“你知道为什么吗?”她的笑忽的止住,那双唇又抿紧了,“‘杀我者老四!杀我者老四!’”
“在场诸位听到此处,还有不明白的吗!”
“春晖夏茂,秋繁冬藏,四季之中,冬在最末。”
“‘杀我者老四!’除了当时同我父亲黎箫同为四使之一的冬藏使单兰,还能有谁!”
说话间她将头上的兜帽扯了下来,露出了一张在场众人只要见过黎箫妻子白悦湫,就绝不会觉得陌生的面庞。
那张脸,不论是谁看到了那张脸,都没有办法再质疑她所说的那番话中所含带的真实性了!
“不!我不认识她!”单兰一瞧见那张脸,就挣扎着站了起来,他的脸色铁青,不论他再怎么狡辩,大家都不会再相信他了,“她是骗子!她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那你看着这张脸吧!”女人用嘲讽和厌恶的眼神直直看向单兰,“你怎么可能会忘记这张长得和我母亲相差无几的脸!你怎么会忘记这张脸主人的名字!”
“黎未晓!”女人哈哈大笑一声,扯开了衣襟,露出肩上那道经年的伤疤,就如同当初她展露给汤哲看一样,展现在众人面前,“我的名字叫黎未晓!”
她的语气里面充满着自豪和骄傲:“我的父亲是明云阁春晖使黎箫!我的母亲叫白悦湫,我的哥哥叫黎欲暮,而我则是我父亲的小女儿黎未晓!”
紧接着她话语一转,用一种仇视且憎恶的目光看向单兰:“而你,你说你不认识我,可是真不巧,我却认识你!”
“是你杀死了我父亲黎箫!是你伙同薛灜害死了我母亲和哥哥!”
那女人接着喊道:“我父亲咬你留下的那道牙印还留在你肩上吧!你没发觉吗!我父亲吐出来的血还溅在你的脸上!你又如何能擦得干净?”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而单兰站在那里,先是下意识抚摸着自己的左肩,接着又下意识因为众人的目光急切地擦了擦自己的脸,仿佛那四十年前的鲜血至今都没有干涸,还鲜红地沾在单兰的面上。
单兰牢牢扶着椅子,慌张地四处去看,口中喃喃:“不!不!她说的都是假的!都是谎言!”
可再也没有人相信他的话了,他的谎言是那样的无力,那样的愚蠢,所有人都改变了对他的看法。
“怎么可能都是谎言!”女人站在屋中,平静而又疯狂地看着单兰。
此时此刻,证据即她,她即证据。
“诸位!诸位!你们以为我父亲和母亲缘何忽然手脚发软,盖因那日邀请黎使一家前去赴宴的人,就是杀害我父母兄长的帮凶之一!”
她的目光和众人的目光都转向薛少尘:“是的!是薛灜在我父母的茶水饮食之中下了药,可怜我父亲精通草药,聪明一世,却被这卑鄙奸诈的小人害了性命!”
“但是单兰,可惜,我还活着!”她的声音一声比一声高,“我还活着!这不恰好证明了天理昭彰,报应不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