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胡同

她于是笑了：“我就......”

“你就知道是吧？”我抢在她前面开了口，脸上总算有了一点笑。“才一个下午，这句话你都说了多少遍了。”

艾然低头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双手背在身后，沿着图书馆走道的中线摇摇晃晃地向前走去。

从走过图书馆和操场，从后门出了学校，她带我穿过并不宽敞马路，走进一条弯弯曲曲的小道。地面不算平整，铺的是很古老的地砖，青苔四溢。左右两边也都是人家，随意挂着的衣服和放在门口的自行车让这里充满了生活气息。

我紧紧跟在她的身后，手抓着她风衣的腰带，带点惊喜地四处看去：暖洋洋的夕阳照进小道，从各式各样的衣服中间穿过，形成一个又一个形状不一的光斑，让我不由得想起了‘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这句诗——这里就像北辰古时候常见的胡同一样，现在挺难见到这样的地方了。

转过大概三四个弯，一直受到遮蔽的视线忽然豁然开朗，来到了一个老式的院子前。厚重的双开式大门红漆破落，显然是有点历史了。

她带我跨过门槛，推开大门，走进院内：依然是一副上世纪四合院的景象，只是离四周的民房都远了些，采光很好。除此之外，斑驳的墙壁，残破的对联，生锈的打水泵，随意堆放在墙角的自行车，衣不遮体似地柴房大门......甚至连主屋的窗户都被拿纸完全封住了，充满了上世纪残留至今的历史气息。

——实话说，尽管因为下午的事件，我对艾然产生了一定的信任，但这个信任似乎也不完全能支撑着我继续在这个充满回忆的地方待下去。

本来抓住她腰带的手默默松开，我闷不做声地向后退了两步，直直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她似乎也注意到了，回过头来看了我一眼，侧颜在夕阳下美得比平时还要惊人。

“怎么，还怕我把你卖了？”

我摇摇头。“不至于。只是在想这是个什么地方。”

艾然看了看主屋，又看了看我，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一看就知道吧？咖啡厅啊。”

“.......”我忍住想要说些什么的欲望，继续像刚才那样直直地看着她。

艾然有点不服气的样子，强行憋住气和我对视一会儿后，意料之中地败下阵来。噗嗤一笑，摆了摆手：“好啦好啦，我没骗你，这里真是个咖啡厅——或者说是据点也可以吧。”

我这次真的愣了一会儿：“据点？”

她点了点头，走到那个破旧的主屋门口，举起手来，以轻两下重三下的节奏敲了敲门，同时飞快地报出一串头衔。声音不大不小，因此在我耳里也听得真切：“北辰警局刑查分局刑警补艾然。”

过了一会儿，门里传来脚步声。破旧的大门很快向里打开，死鱼眼的秃头男子面无表情地探出头来打量了我俩一会儿，说话，声音像是破了线的耳机般嘶哑：“怎么还有一个。”

艾然闭上眼伸了个懒腰，好像和他很熟络的样子，说话语气也放松许多：“朋友。想喝点东西，找个地方坐，不过分吧？”

男子的视线越过她的肩膀，直直地打在我身上。尽管知道他并无恶意，这种来自男人的目光还是让我有些不太自在，无意识地缩了缩脖子，低下头去——注意到这一点的艾然马上向右横移一步，挡住了他的视线，双手抱在胸前，不耐烦地对他说：“无不无聊？可以进去了吗？”

男子无声地笑了笑——与其说笑了笑，不如说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更为形象——侧移一步，让出了一人的位置，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她轻轻哼了一声，转过身来拉过我的手，径直带我走了进去。

“又一个。你还真喜欢带女孩子来啊。”经过男子身边的时候，他冷不丁地说了一句，声音像是阴风扫过，让我浑身一颤。

“受害人和朋友不是一个概念。”艾然强硬地回复，领着我找到一个墙角的位置，为我拉开椅子之后，脱下大衣，坐到了我的正对面。

我端正了一下坐姿，不太舒服地动了动脖子，这才有空打量这个所谓的咖啡馆。

就像武陵人走出山洞的那一瞬间，切实地，我被这个如同桃花源一般的地方震撼的不轻——进门以后的左侧，是一个纯大理石打造的富有现代气息的前台。没有菜单，也没有宣传的挂牌，纯粹摆着一些咖啡豆和冲泡咖啡，饮料的一大堆工具，单调地有些诡异；原先住房的格局被全部打通，整个咖啡馆是一个可以一眼收全的大厅，以屏风和木柜等物分割出一个个小小的空间，坐在墙角这个位置，私密感十足；整体装修呈原木色的温馨风格，桌椅也都以原木打造，坐起来别有一番风；物品的摆置十分用心，无论是小摆件还是大件的装饰品，全都浑然一体，形成了充满特色的空间感，彰显着与别处全然不同的格调。空中飘扬着古典音乐和咖啡，饮品的香味，墙纸和漆将旧房子内部的一切都全部抹去，俨然一个现代的，充满艺术气息和生活气息的温馨咖啡馆模样。

我还在细细品味这个地方的与众不同，艾然就已经高高举起手来，打了个响指，大声说：“草莓芭菲，拿破仑还有熔岩。跟以前一样奶油多放一点。拿破仑别再做的连叉子都插不进去了啊，拿手直接吃很不文雅的。”

男人低低笑了，转身走进前台后面的房间。“就是要你在女孩子面前多丢点脸才好。一起的那位吃点什么？”

我低着头，小声问一副轻车熟路模样的艾然：“有什么？”

艾然冲我笑笑。“该有的都有。随便点吧。”

“那，一份抹茶冰淇淋。”我着实没什么吃甜品的心情。只是因为太久没碰过抹茶味的东西了，总还是想吃点冰淇淋解馋的。

艾然点头，再打了个响指：“抹茶冰淇淋！”

男人没有说话，但这么大的空间，还只有我们三个人在，想必是听见了。

她舒了一口气，将手支在桌子上，看着对桌的我，摊了摊手。“好了。想问什么的话，现在尽管问吧。”

想问的问题着实不少。想了想之后，我挑了一个现在最感兴趣的问题，问：“这个咖啡馆到底是什么？”

艾然不自觉地四周看了看。“啊，这个啊......怎么说呢，类似于警局在各个地区的据点吧。有的时候执行任务，晚上来不及回去的时候，可以在这里暂住。然后我们巡查调查嫌疑人或是涉案者的时候，也经常带人在这种地方随便聊聊。平时没事了，可以来这里吃点东西，不用花钱。不过好像也就我经常来就是了。其他的都是二三十岁的大男人，对甜品没啥兴趣。”

男人忽然接了句话：“我这里可是记着的，你这两个月调查在这里吃过十四次，光原料费加起来都几百块钱了，上面还经常问我为啥就这个据点花的钱那么多。下次再问我怎么解释啊？”

她有些不服气地转过身去回嘴：“你没见我的涉案人员都是女孩子吗？吃点甜品更好交心懂不懂？”

“嘿嘿。”男人阴惨惨地笑笑，也没有再说什么。

艾然见我一直意味不明的注视她，好像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轻咳两声，端正了一下坐姿。“嗯，大概就是这样。”

虽然解释的不清不楚，里面还掺杂着很多专有名词......但我还是觉得这个身份有那么一些不太合理——这么说来艾然居然是北辰警局刑查分局的警员。虽然并没有正式转正，还是个刑警补，就她这个年龄来说，这么年轻就入了局的我还是第一次见。

这也就很好地解释了为什么她跟我一样不用上课，一天到晚在图书馆晃悠来晃悠去，观察力强的惊人还想借《暗黑馆事件》......能打赢那个三四十岁的中年男子似乎也变得没那么难以解释了。毕竟是这么年轻的刑警补，能力优秀出众一些也是应当的，虽然不太了解警局内部有没有满18岁才能入正的规定。

我点了点头，没有再提出什么问题。低头看着桌子，摸了摸兜里那张记忆卡，心情莫名地又有些沉重起来。

“还是上次那个问题，你家住哪？”这么明显的反应，艾然不可能看不出来。她一下又一下，富有节奏感地用食指点着桌面，左手支着下巴，直视着我，表情严肃了起来。“这次帮你解决了是没错，但我不可能跟在你身边一辈子。解决问题就一次性解决，别留后患比较好。”

我轻轻笑了笑。“谢谢你这么关心我。但我想他们应该不会对我的生命安全产生威胁。就算是路上遇见了，也不会发生什么事情的。”

“你确定......哦，对。是我的问题。的确不会对你的人身安全产生威胁。”不愧是刑警补，一点就透。她‘嗯’着捏了捏下巴，又问：“但是其他困扰应该也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