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赔罪

这一次，艾然的回答，却迟迟没有出口。

开始，她可能以为我的这个问题多少有点开玩笑的意思，好几次抬起头来看着我，试图用非常勉强的微笑一笑带过。但，与之相对的，我的态度却从头到尾没有发生过变化：只是静静地，面无表情地抬头看着她，接着问道：“刚才在隔间里的那个人，如果没猜错的话，是你吧？”

身后的江映月好像发现了情况的不太对劲，悄悄和艾然对了对眼神之后，端着饮料走过来拍拍我的肩膀，一边说着‘尝尝这个味道怎么样’，一边对她使着意味不明的眼色，还朝前台的方向努了努嘴，似乎想通过这样的情况转移我的注意力——但艾然没有任何动作，反倒靠在了椅子上，抱着双臂，投向桌子的眼神有些复杂，好像问题转移到了我们两个身上一样；我也微笑着回绝了她，并轻轻推开她强行递到我面前的杯子，小声说：“没必要这样的，我只是有些好奇而已。如果不方便说的话，也不会继续追问下去。”

江映月见我和她的这个态度，应该也明白是没法说服我的了。端着杯子轻叹了口气，对艾然没什么好气地说了句：“终归还是没瞒住她吧？”之后，回到自己的座位，开始吃送上来没多久的甜品。

她果然也是知道的啊——而且，肯定也见到那个人了吧。

我轻轻笑了笑，重新将视线转移到了艾然的身上，反倒感觉刚才内心那多少有些急迫的心情因此稍微缓和了一些，向前坐了坐，悠然地托起腮来。

在长久的注视之后，艾然终于打算不再逃避。抬头，眼神相对之后，朝我缓缓点了点头。

“没错，我当时的确在隔间里。而且，也的确是为了躲着你，而和那个人一起进去的。”

那个，人。

尽管做好了心理准备，当猜想和现实缓缓重叠，随后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的时候，我的内心还是无法避免地一沉。

这句话终于出口之后，艾然也好像有些释怀，像是解决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一样，轻轻揉了揉太阳穴，问：“刚才你说过吧。如果不方便的话，不会继续追问下去。”

“......嗯。说过。”我点点头。

她喝了口饮料，看向我的眼神非常复杂。“那就不要问了。你也清楚，有的东西，不知道的话，反而远远比知道要来的幸福。”

内心像是一团紧紧缠绕在一起的乱麻。思考紊乱，呼吸也跟着不太稳定，我赶紧端起饮料，草草喝了两口，用右手压着心脏处，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开始慢慢捋直摆在眼前的一切——

但，尽管如此，除了涉案之外，我仍然完全找不到她主动跟艾然接触的理由，或是艾然主动跟她接触的理由。

就像一道单选题。一道，我绝对不想去选那唯一一个选项的单选题。

“我不会问。”

从字面意义上来说，这个回答称得上是绝对真诚的：因为讨厌撒谎这种行为，所以自己也绝对不会撒谎——在某种意义上，虽然有自夸的嫌疑，我觉得这种坚持是自己少有的几个优点之一了。

不过，艾然似乎也了解我的性格，拿起账单看了看的同时，顺口补充了一句：“最好，也不要去试着追查什么哦。”

我转过头，看着挂在墙壁上的一副色彩杂乱的油画，淡淡说：“这个，我不能跟你保证。”

“嘛，虽然我觉得.....你也追查不到什么就是了。”

抛下这句像是挑衅般的话之后，她笑着对我眨了眨眼，很轻松地拿起账单，顺路在江映月一脸甜美的微笑注视下带上了我们桌的那份，走到前台掏出钱包。

也许是因为刚才她那番话吧，我微微嘟起嘴来，有些不满地看着艾然那许久不见的背影。之后，虽然有些后知后觉，依然还是颇有些惊奇的发现了：嗔怒这种情绪，现在，居然也是会在我身上出现的。况且，还是对除林晴之外的人抱有这样的情绪——虽然并非真正的恼怒，而是更类似于撒娇那样的感情——可以说是相当罕见了......

变化这种东西，仔细想来，也的确如此。就像春雨一般，你知道它在发生，在滋润万物，但它最终造成的结果以及持续的过程总还要比你想象中的夸张那么一点点。等反应过来时，就已经变成了直子的十九岁似的，‘就像谁从背后硬推给我的一样’，除了接受，别无他法。只是，这种变化究竟是好是坏，谁也无法定论。

我轻轻摇了摇头，喝了一口饮料。现在思考这种人生问题，显然不太合适。有更加紧迫的问题需要我去处理：比如，搞清楚她，和这个案件的关系。

喝完杯里的东西，转头看去，江映月也已经吃完了自己那份甜品，同样转头过来看着我——也许是受之前我那个态度的影响吧，总觉得她现在看我的眼神就像一只看着发怒的主人的小猫。想要安慰些什么，但是又怕再次揭开伤疤，带着一丝委屈和胆怯。

再次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失态之后，我摇摇头，朝她笑了笑，小声问：“一会儿，还想干什么吗？”

江映月看起来对这事也没什么主见，恢复了常态之后，思索，而后反问道：“嗯，你还有什么想买的？”

“没了。”

我老实说。不过，‘现在只想赶紧回去，当面好好问问那个人’，诸如这样的话，也理所当然地放在心里，没有说出口。

她低声沉吟，索性转了过来，歪着头，近距离和我对视了一会儿之后，估计是看出了我神情中暗藏着的急切吧，突然理解般地笑了笑，语气轻松地提议：“那，回去吧？”

内心顿时松了一口气。说实话，如果她真的没有看出来的话，我还是多多少少会有些困扰的——不过，毕竟是学校的学生会长。虽然跟我在一起的时候偶尔会很孩子气，甚至跟妹妹一样，但她察言观色的功夫，可是一点也不差啊。

朝她用力地点了点头，我发自内心地表示感激，说了一句：“谢谢。”

江映月站起身来，慵懒地伸了个懒腰，舒服地呻吟一声，然后原地放松了身体，很无所谓似地笑道：“谢谢我干嘛。这顿饭明明是艾然请的啊？”

艾然恰好买完了单，听见了刚才的对话。朝我们走来的时候，苦笑着对站起来的我摆了摆手，接上了话：“谢谢之类的，也免了吧。一来把你蒙在鼓里，二来，当时还撒了个弥天大谎。就当赔罪了。”

我与她对视之后，会心一笑，轻轻摇头，开了个玩笑：“一顿饭就想赔罪，有点想得太好了吧？”

她把钱包收回兜里，愣了愣之后，第一反应居然是看向江映月，眼神复杂，连指控的声音都在发颤：“这才多久，你就把苏芳带成这个样子了？以前她明明很温柔的啊？”

后者很不屑地白了她一眼，忽然扑过来抱住我的右手，形成对立之势之后，做了个鬼脸，一字一句：“温柔，也是分对象的！”

艾然眼神复杂地看了看我俩，抱起手，叹了口气，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浓浓的无奈。忽然的肢体接触则多多少少让我有些手足无措。不过，毕竟彼此已经很熟了，也逐渐习惯了她这种行为方式。加上脑子里还在想刚才的那件事，就没太在意，苦笑着任由她一路抱住我的右臂，和艾然一同走出咖啡厅。

我们三人坐上电梯，不约而同地，都在一楼通往地铁站的扶梯处停下。

艾然似乎是自己开车来的，简单地站住，问了问我们怎么回去之后，就急匆匆地换乘专用电梯朝负二层的停车场去了。我和江映月则和来时一样，朝着相反的方向坐回学校。

一路上，因为我急于回去问已经纠结了很久的那个问题，和她之间的交流也远不如来时那么频繁，最多也只是一两句礼节性的回应罢了。江映月也看出我的情绪不太对劲，后面索性不再说话，就这样肩并着肩，默默地陪着我向小区的方向走去。

午后一两点钟的阳光正盛。加上这段路程绝对算不上短，到了学校后门的时候，我的衬衫后面已经湿了一片。额头也微微出汗，甚至粘上了几根被偶然的风抚乱的头发，看起来有些狼狈。

在一棵树的阴影下休息一会儿，正欲再度迈开脚步，江映月却忽然拽拽我的右手，停在了原地。

我跟着停下，侧过头看了看微笑着的她，顺便挽起耳边紊乱的发丝，理顺了气，问：“怎么了？”

她指了指学校的方向，轻轻说：“今天就送你到这里吧。我要去一趟学生会室。”

“啊......嗯。后天见。”

虽然不知道周末去学生会室有什么要处理的工作，我还是很快朝她露出微笑，说：“工作，加油哦。”

江映月愣了愣，随后以几乎不可见的幅度点了点头。朝学校的方向走了几步以后，却又在保安亭附近犹豫地站住，转身看着我。从刚才开始，就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我也停下脚步，对于她从出了地铁站开始就有些不太对劲的样子有些疑惑。但也没有急于去问，而是等在原地，静静地等待她自己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