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妄想

“所以说干嘛这么客套......”艾然苦笑着抱怨。“今天你都鞠了多少次躬了？”

我自知如此，也就抿了抿嘴，没有说话。

从这条街直走出去大概三四百米，就是一条笔直的双行道。往左拐是通往学校的大路，往右拐，走大概七百米左右，再左拐进小区，就是我住的地方了。

我和她在夜晚的小道上慢慢走着。因为街区不是很新，路灯的亮度没有那么夸张，有种恰到好处的昏暗感。配上道路两旁偶有的鸟叫和风声，着实是一个闲适而美好的夏日夜晚。加上这个时间路上也没什么人，是否有监视者，一眼就能注意到，我的状态比起刚才也放松了许多，心情自然而然好转了不少。

聊了一会儿她很感兴趣的推理小说，大概走了不到十分钟的时间，讨论才刚刚进入正轨，这条路就到了尽头。我和艾然不约而同地在岔道口的马路边上停下，对视一会儿，都没有说话。

“你.....往哪边走？”最后还是她率先开了口。话里带着隐约的不舍，似乎很希望能和我再走一会儿：应该说是相性很合吧，我也觉得跟她聊天的确是一件挺开心的事情，如果不考虑那么多，一直走下去的话，在我而言，也是可以接受的。

但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这是人人都无法改变的事实——最终，我还是老老实实地指了指右边。“这个方向。”

艾然傻傻地看了过去，愣了一下，忽然问：“昭华园？”

昭华园，就是我现在住的那套公寓所在小区的名字。这是我父亲最新购置的一套房产，距离我家在源宫区的别墅和公司都很远，也就意味着我不用那么频繁地见到他。对我来说，是最好的选择了。

她的这个疑问句说出口的瞬间，某种强烈地预感在我脑内躁动起来.......我看着艾然那张面无表情的脸，慢慢地点了点头。

“嗯。附近也只有昭华园这一个小区了吧，毕竟是临近中心区的地方。”

艾然本来有些紧张的表情随着我这句话逐渐舒展了。甚至不用她说出口，光看这个反应，我也瞬间明白了一些事情。感慨巧合的同时，也只能下意识地四处望望，确认没有跟踪的人之后，笑着说：“看来还能一起走一会儿咯。”

“到你家楼下为止。”她微笑着回答。“也许今天真的是命运的邂逅啊。”

我说：“不是你的白马王子还真是抱歉。命运的邂逅一般都是跟自己的另一半相遇的吧？”

她撇了撇嘴，对我这个说法不屑一顾：“我也不喜欢什么白马王子之类的东西。况且，哪门子的白马王子希望自己的白雪公主是个喜欢穿风衣的侦探女啊？”

绿灯亮起，我和她一起走过向右边的斑马线，顺便纠正道：“是刑警补，不是侦探女。”

艾然一本正经地说：“更喜欢侦探这个说法。不受那么多约束，想干嘛就干嘛，收入还高。谁稀罕刑警啊，也就是办案的时候有特权这一点吸引人罢了。”

我想起了推理小说里的固有套路，歪了歪头，没有说话。将手背在身后，轻巧地向前走去。

“况且，”她与我并肩走着，忽然转头看了我一眼，神秘地笑笑，像是要说出什么不能说的秘密一样。“谁规定你就不是我的另一半了？”

脚步停止。我愣在了原地，转头看向她，意识一片空白，心脏则在听见这句话的瞬间停跳。

见我反应这么夸张，艾然也停下了脚步，愣愣地看着我，似乎明白了什么，赶紧慌忙地摆手，笑着解释道：“玩笑玩笑，玩笑而已。我是觉得我们两个相性很合，但才相处一个下午而已啊，就算是告白，也不会这么急促嘛？”

少顷，思考回路终于正常。我也意识到了自己反应过剩这一点，暗自骂了一声蠢之后，赶紧跟她一起虚伪地笑了笑，说了句“也是”之后，向前急促地走了几步，低下头，脸已经烧得有些发烫。

似乎受我这个反应的影响，艾然一时也不知道怎样搭话才显得不那么尴尬。直到临近小区大门之前，我们两个人就一直保持着这样一个一前一后的走路方式，彼此没有任何交流——哪怕是推理小说，此时此刻都失去了其桥梁般的作用。

沉默越是持续下去，我就越是后悔刚才那如同傻瓜一样的反应。如果她没有误会的话当然最好，万一误会了，这段尚未发展稳固的......感情，很可能就因为我的一个自作多情而彻底毁灭，再无挽回的任何余地。

就算出于面子，她不会当面讲出什么伤人的话——艾然也绝不会是那种人。虽然我们仅仅认识一个下午——在日后的交往中，她也肯定会和我保持一个若即若离的距离，而不能像平常的闺蜜或者说女性好友那样亲密。

对我来说，这比什么都来得都要更加恐怖。

昭华园是相对来说比较高端的小区。各项的保卫确认工作，也远比一般的小区要来得谨慎。比较好的一点是，这里的保安都有一项非常贴心的技艺：只要是小区登记了的户主，甚至不用带门卡或者钥匙，他们都能立马认出来然后直接放行，从而免去了不算特别繁杂的程序。其实对大多数人来说，进出小区的时候掏出门卡刷一下并非什么麻烦的事情，但这里物管的口号就是‘解决业主的一切烦恼’——和高级酒店的服务生需要背常客名单一样，这种服务，没有的话，实际上也没什么所谓。如果被注意到了，也能让人觉得物业费交的值得。

现在，这个技艺却给我造成了天大的麻烦。这一路上，我都一直在思考怎么跟艾然开口解释才能让她很自然地跟我分开进入小区，而并非肩并肩地挤进那个门。诚然，比起父亲，我是常住在这里的那个人，也是这里的业主没错。但物业肯定知道我的父亲才是真正的财产所有者。直到他死去之前，这个房子的所有权还在他的手上，而并非我。

所以，如果他某天心血来潮，跑去物业咨询我的情况，然后发现我经常和一个很漂亮——这一点非常关键——的女生一同进出小区还有说有笑的话.......事情就会变得比被奇怪的中年人偷拍还要复杂百倍。

到了那时，不只是我，连艾然都很有可能受到牵扯。虽然从住所和穿着，谈吐和气质来看，她的家境也绝对不算差，但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是希望我们的交往不会让她产生哪怕一点困扰，甚至是警告和报复。

这个尴尬的局面由我引起，此时也只能由我打破。

我叹了一口气，在拐角之后就能看见大门的地方停住脚步，转过身去看着艾然，尽量把自己的表情摆的严肃。

艾然之前好像一直在看什么文件，感觉到之后，也停下脚步，抬头看了看我，一脸疑惑地问：“怎么不走了？”

“情况解释起来有点复杂。以后可能会告诉你，但起码在我跟你解释之前......经过小区大门的时候，可以分开进出吗？”因为一直想不到解释的理由，我索性就这么跟她直接说了。

她意味深长地看着我，想了一会儿之后，收起手机，点点头。“嗯，可以啊。不过有个要求。”

我确实没想到她会答应地这么爽快，反倒代替她愣了一会儿，随后问：“什么要求？”

艾然笑了笑，突然俯下身来，趁我脸本能性地变得通红，意识还尚未反应过来的时候，在我的耳边细声说：

“不管多久以后，一定要跟我解释哦。”

“不然的话，我会一直记挂着的。”

她冲我眨了眨眼，心情瞬间愉快起来似地，从转角处有些轻飘飘地晃悠了出去。

我站在原地，愣了很久很久之后，手慢慢贴上自己的脸颊——不用确认就知道，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要红的更加吓人。

......这个害羞上脸的毛病，还有之前那个自作多情的毛病，如果不改的话，还真是挺致命的啊。

在转角处等了将近五分钟，我整理了一下制服的领口，轻咳两声之后，慢慢地走出转角，低着头，向家的方向走去。

Home，Sweet home。

如同往常一样，往浴缸里倒满牛奶，设定成加热之后，我在旁边的沐浴间迫不及待地做了简单的沐浴。净身出来泡进浴缸的瞬间，温热而柔顺的感觉浸满全身上下，在其中舒展四肢，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如同解脱。

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将半个脸部也沉了进去，还像小孩一样吹了几个泡泡，最后哑然失笑。

就恢复正常生活后的进度而言，今天还真是无比美好的一天。尽管因为黑发美人的缘故，出了一些不小不大的差错，但不也因祸得福，从而意外认识了艾然么？

江映月也好，艾然也好，虽然性格迥异，一切的种种也都各不相同.....但都是很值得结交的人，这一点是绝对没错的。而和我一样都是编外人士，不需要在乎上课这一点上来看，今天的经历，更是有种‘命运的邂逅’的感觉。

总而言之，有她们两个相伴，接下来的日子——应该，会是动漫作品里描述的那种“樱花色的校园生活”吧？

沐浴过后，我穿着崭新的睡袍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双手合十，祈祷着它的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