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出鞘
监控啊.......
我抿了抿嘴,这个问题的确是正常人第一个就会考虑到的。案发现场在酒店,最起码在房间走廊,楼梯关口,以及大厅,电梯等地方,是一定有无死角的监控布置的:这就锁死了凶手几乎所有的合理进出路径,把‘不可视犯罪’的可能性直接扼杀掉。
之前看过一本推理小说,里面将监控和各种现代刑侦手段称之为‘本格推理的坟墓’,就是这个道理:当凶手失去神秘性,嫌疑人范围被划定,从填空题变成了选择题时,距离案件的告破也就不远了。
不过,刑警大队的人肯定在案发的第一时间就会调取酒店的录像,并找几个警员把可疑的时间段没日没夜地来回重复循环播放。如果真能从中获取到跟破案有关的信息的话,这个新闻发布会现在就不可能再重开。所以,这个问题并没有什么实际上的意义,算是惯例。
至于第二个问题......纯属给艾然增加破案难度,应该也不会回答。比起透露一下掌握的部分信息,还是直接抓到嫌疑人比较能给市民交代——我叹了口气。毕竟是记者啊,指望他们问出什么具有价值的问题,还不如指望新闻的标题能稍微朴实一点,不那么断章取义稍微靠谱一点。为了吸引人的眼球,这些人也真是无所谓不用其极了。
和想的差不多,李文沉吟一会儿后,缓缓答道:“第一个问题,我可以回答这位朋友。但第二个问题,出于各种各样的考量,现在的情况下,恕不能透露。”
“那,请李局长回答一下第一个问题。”他也没胡搅蛮缠,说完这句话后坐下。
李文点点头,整理了一下领口,说:“实际上,案发的第一时间,我们就联系酒店,获取了案发前五个小时至案发时的所有监控录像,并调取人员进行了回放和记录。三起案件,都是如此。但非常遗憾的是,至少到现在为止,我们都没有在监控上获取任何有关嫌疑人的线索。我的回答就到这里。”
现场陷入了小的骚动中。类似于治安人员的男子强调了几次纪律之后,才平复下来。
说实话,这是大家都意料之内的事情,我也搞不懂为什么这些记者要这么惊讶......从这些反应来看,大概能猜到明天新闻的内容:相比还没破案,那种大吹特吹的新闻稿,反而更加引起恐慌吧。
不过,作案之后找不到任何离去的踪影,从监控里完全消失掉——这种科技无法干涉的案件,似乎就越来越有点本格推理的意思了。而在这种不平常的犯罪推理上,艾然可能比那些经验丰富老道的刑警更加具有作用。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她一个刑警补会直接破格加入侦破小组中,而并非在本部端茶送水,做那些谁都能做的工作。
从近乎能俯瞰整个会场的广角镜头看去,坐在那个位置上的女生依然低头翻阅着案卷。不时还将它里面的照片尽量拉近到自己的眼前,似乎在专心观察着什么东西,看起来的确是被委以重任的样子。
稍微,有些看入迷了——其他的暂且不说,认真的时候,这个人还真是漂亮的出奇啊......比平时更甚。
“下一个问题。第二排第四个,那位戴红色领带的小姐。”李文顿了一会儿,等他们都记录完之后,很快叫了第二个记者。
一脸刻薄模样的女子站起身来,直视着台上的李文。发言的声音中气十足,还带着一丝傲慢,说:“距离第一起案发已经过了三个星期。按理来说,这种恶性刑事案件都会有一个破案的时限,请问李局长,你们的上级究竟想让你们破到什么时候?能否给出一个具体的时间呢?”
会场瞬间沉默下来,如一潭死水。
尖锐的问题,就如其人一样啊。
镜头给到台上的瞬间,这些领导的脸色都不太好看。甚至连李文也罕见地沉默了许久,将近半分钟之后,才扶了扶话筒,慢慢地说:“嗯,这个问题......”
女子却突然再次发话,打断了他,拿起手机朗声念到:“我查阅了资料,之前北辰市刑查总局对涉及到杀人事件的破案率是百分之百,而破案时间则平均稳定在一周之内。但这次的破案,自不用说,已经远远超过了这一标准。我是否可以理解为,你们对外鼓吹凶手的手段过人,实际上是在给自己的不作为找借口呢?”
这句话一出,李文等人的脸色明显已经起了性质上的变化。如果之前只是难堪的话,现在,台上的许多领导的表情都更加接近愤怒的意思了。
我直起身来,从柜子里拿出速泡红茶,冲了一杯,饶有兴趣地捧着杯子,继续关注这场新闻发布会的走向。
这种尖锐的问题,在这个时候提出来,的确有点不识气氛。但也总要有这么不识气氛的人,才能在寒暄过后撕破事物外层的封面,直击其最核心的点。作为一个旁观者来说,我是不讨厌这个记者的——不过台上的刑警们会怎么觉得,怎么回击,又是一回事了。
场面陷入了更加持久的沉默。这次,足足有一分钟之久。
镜头一直给在领导席上,他们互相交换着眼神,都不敢接这个烫手山芋。而李文的表情变化更是堪比京剧中的变脸:由些许的愤怒,变为凝重,再变的面无表情,只是沉吟——只不过,其中掺杂了浓浓的无奈感。
那一瞬间,从他的脸上,我切切实实地感觉到了:起码这一次,并不是刑查总局不作为,而是这个案子确实罩着一层浓浓的雾。
到现在为止,他们尚未破开雾团,找到真正的重点所在。对于一个刑事工作者来说,这确实是最难受的事情啊。
女记者站了许久,稍微有点忍不住了,又拿起手机,准备开口:“李局长,请你......”
女生的声音,却在这个时候突然响彻会场,像是将树干拦腰劈断的闪电。
“我来回答吧。”
手上端着的茶杯僵在了嘴唇前。
听见声音的瞬间,本准备喝口茶的我愣了一愣,随后赶紧把遮挡住视线的茶杯放在桌上,向电视看去——
广角镜头下,坐在主席台左侧的女生缓缓起身,将案卷放在椅子上,表情淡然地打断了女记者的话,就像她打断李文的那样。
所有人的目光在瞬间聚集到了她的位置。
我傻傻地看着她,仿佛看见了我父亲正慈祥地冲着我笑。
艾然无视了旁边那个刑警对她衣角的拉扯,双手抱在胸前,定定地注视着她,声音不大,但比之前我听到的任何一次都要更加认真冷冽,如冬日的风:“首先是破案时间的问题,你也说了,一周是平均的破案时间,而并非每个案件的破案时间。就我所知,上一年发生的‘327恶性分尸案’,‘1107特大入室杀人案’,以及五个月前发生的‘425连环谋杀案’,破案所用的时间分别是二十四天,一个月零三天和二十九天,比我们这次案件所花费的时间还要更久。”
“这充分说明,有的时候,破案是需要付出足够的耐心的。如果缺乏足够的耐心,我们每个人都像你一样急功近利,这些案子就永无水落石出之日,也不用再跟进下去了。”
说到这里,她环视全场一圈。看到主席台的时候,李文对她肯定地点了点头,仿佛在鼓励她继续说下去。
她也点了点头,视线重新回到女记者身上,继续说道:“还有一点,我想提醒这位记者朋友,我们北辰市刑查总局的命案平均破案时间,过去五年里,始终保持着全国第二快的水平,仅次于龙平市。如果你因为这次的案件对我们的刑侦水平和破案速度产生质疑,那么,你就等同于在质疑全国刑查局的工作质量。”
艾然的话在这里停顿住,随后,加重语气,质问道:“请问,你想表达的,是这个意思吗?”
女记者的表情也起了变化。
她咬了咬嘴唇,很快刻意掩饰住,短暂地思考之后,大声地回答:“首先,我承认我的失言。是我以偏慨全了。但是,也请这位年轻的警员给我们媒体和市民一个正面的回答:你们究竟能不能给出一个具体的破案时间,来表明你们对此次案件的重视程度?”
看她的年龄不年轻,从回答问题的角度上来说,果然也是经验老道的记者啊......这种转移战场的手段在采访或者辩论中并不少见,像艾然这种年轻气盛的人,很容易就会被套了进去,随后做出不经考虑的承诺和回答。
我的注意力仿佛被钉在了电视上,目不斜视地摸索着端起茶杯,轻轻放在嘴边,将唇浸在了茶中,默默等待着艾然的回答。
不只是我,全场的目光此时都放在了她的身上——就记者而言,一个年轻漂亮而富有魄力的女警员,的确是大好的新闻题材。而她的同事和上司们,看向她的眼神,则多多少少带着担心。主席台上,甚至还有人悄悄跟李文交流,好像想把这个话接过去打破僵局。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她应该紧张的场合,我的内心却莫名其妙地开始悬了起来,为她暗自捏了一把汗。
千万,不要自负啊。虽然我也清楚,自负也是天才的特征之一就是了。
艾然低下头,稍微沉默了一会儿。随后,面对全场,露出了之前推理时那样的,充满自信的微笑。
中国有个成语叫做昙花一现。
我甚至没有见过昙花,更别提看着昙花开放了。但我想,如果昙花一现真的有传闻中那么美丽的话,那么这个笑容绽放的时候,就像昙花——
那是她最耀眼的瞬间。淡然,随意,给人以超凡脱俗的感觉,但又出奇地可靠。每当她露出这样的笑容,你就会不知不觉地认为:“啊,这个人似乎可以信任的样子”——就是这样富有魅力的微笑。让我只看一眼,就能永远记住。
“我向你保证,两天之内,就算刑查总局没有拿出结果来,我也会找到真正的凶手。”她笑着开口。声音洪亮,响彻会场。
说话的时候,艾然利落地脱掉了外套,折了起来,拿在手上,在她旁边的警员看猴子一样的眼神中,直直向前伸出。
她的眼睛先是直视着呆若木鸡的记者,随即又看向镜头。电视台也马上给了特写,生怕错漏哪怕一个细节。
我呆呆地注视着她,全身的动作都凝固住,心脏强而有力地‘咚,咚’震颤着,一切思考都像死机一样停止。
艾然的眸子里,像是燃烧着火焰。
“还有正在看直播的,你。就用这身警服作为保证,两天之内,我一定会把你布下的局破开,并站在你的面前,兑现这个承诺。”
她抬头,正对着我——不。我摇了摇头,并不是对着我,而是正看着直播的她或者他——轻蔑地笑笑,一字一顿地,念出了那个名字:
“真実の女神,这是我对你,下的挑战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