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终焉

0621。

“是那个人的生日啊......嗯，本来以为他会用女儿生日的。没想到。”她轻轻伸了个懒腰，自言自语，随后刻意放大了声音，像是在说给谁听一样：“不过也无所谓。待宰的羊羔最恐惧的时候并非挥下屠刀的瞬间，而是屠夫磨刀的时候。让他多害怕一会儿也无妨。”

艾然皱了皱眉。

“等等，什么意思？”

她挺失望地回过头，看了一眼桌上的电话，叹气道：“艾然，能不能别玩这么没用的伎俩了？”

艾然轻啧一声嘴，不忿的表情显而易见。但为了拖延时间，还是尽力装作一副诚恳的样子，说：“没兴趣和你玩伎俩。到底什么意思？”

她失去了继续说话的兴趣，并没有回答这种没用的问题。

绕过办公桌的侧面，走到电脑前面。打开电脑，输入密码之后，显示屏上并非最常见的系统桌面，而是一个类似于监视软件一样的东西，分成十六个小框，上面显示着医院各个位置的实况监控。

其中，中央左侧的一个监控画面，显示的正是医院门诊部的情况：大厅空旷，只零零散散地站着几个清洁工和护士，并没有排队的患者。也正因如此，三个正站在咨询台前问些什么的刑查，在小小的监视画面上格外显眼。

微笑慢慢从她的嘴边绽开。她轻松地问：“艾然，你知道吗？”

艾然捂住话筒，作了几次深呼吸，尽量控制着自己的情绪，随后回答：“不知道，说。”

“杨信院长真的是个很警惕的人。从他的电脑里，能看到医院系统的所有实时监控。”她一屁股坐在老板椅上，蹬了桌子一下，向后滑出去老远，抬头呆呆地望着天花板，笑道：“当然，也能看见你的那三个在门诊部问路的同事。”

所有刑查听见这句话的瞬间都愣在了原地，一动不动，血液像是凝结成了冰。

这是他们谁都没有料到的——屠刀，从一开始，就架在了羊羔的脖子上。

凶手根本不是在拖延时间，而是非常宽容地任由艾然拖延时间，让刑查能够及时赶到现场。然后，在他们的面前，挥下那宣告他们彻底失败的一刀。

和她之前向警方挑衅风格完全一样。仿佛，这是一场游戏。

艾然倒是早就料到她已经进入了办公室，所以并没有那么吃惊。事实上，这也是唯一一个她想到的能让对方拖延这么久时间的理由——单纯的炫耀，在常规意义上来说，还真是让人意想不到。

她深吸一口气，尽管知道没有任何作用，还是语气严肃地规劝：“你千万不要乱来。这次的案件，是仇杀没错，但我敢肯定他们绝对不是跟你有仇。不要为了别人的感情，葬送了你自己的人生。”

对其他犯人来说，也许是有一定效果的话吧——她轻轻笑了，反问一句：“你难道真觉得，三个人都是那孩子杀的？”

艾然摇摇头。“我没那么蠢。你有参与其中，我是清楚的。所以，不要再.....”

“我并不只是参与其中哦。”

三个刑查似乎已经问到了院长办公室的所在，向工作人员道谢之后，飞快地向一旁的电梯跑去。像是无头苍蝇，偶然看见了一丝光芒，就毫不犹豫地朝玻璃瓶底撞去。

她嘲弄般地笑了笑，继续关注着监控，打断了艾然的话，说：“确切地说，这三条人命，应该都算在我的头上才对。”

艾然明知故问，但心底却是一沉：“为什么？”

“你为什么要看推理小说？”她没有回答，反问。

“兴趣使然。不需要理由。”

电梯由十一层降下。清洁工推着桶慢悠悠地走了出来，斜眼看着迫不及待地挤了进去的刑查，仿佛看着三只抢走游客相机的猴子。电梯门随后关闭，其中壮硕的一人按下十五层的按钮，拿起手机拨打了一个号码，靠在电梯壁上，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引人发笑。

她悠然地起身，抱手于胸前，看着办公室的正门，重复道：“兴趣使然。不需要理由。”

“......你可真像推理小说里走出来的罪犯。”艾然的声音出奇淡定。

“艺术来源于生活。”她笑了笑。

李文的电话响起。他摘下耳机，将它放在耳边，只简单明了地说了一个字：“说。”

王刑查看着由8逐渐上升的层数，声音出奇冷静：“我们已在电梯里。马上就到11层。”

李文用力点点头：“凶手就在办公室里，不管你用什么手段，把门给我打开。记住，保护杨信，是行动的第一要领，干出什么都在所不惜，了解？”

电梯在11层停了下来。双开门缓缓打开，像是终章的序曲，在众人面前奏响了第一个音符。

“了解。”

他点头，挂断，默默低下头，带着两人走出电梯。

艾然将视线从李文身上挪开，松了一口气，试探性地问：“还聊么？”

她坐在桌子的前端，悠闲地晃着腿，看着大门的方向，理所当然地点头。“聊，为何不聊？”

“.......”

艾然的意识，在听见这句回应的瞬间一片空白。

她长叹一口气，默默挂断了电话，在李文等人疑惑的眼神注视下，用手抹了抹脸之后，倚着身后的桌子，在原地慢慢滑着，坐了下去。

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只是将头埋在膝盖里，没有再说任何一句话。

她意外地看了被挂断的电话一眼，随后，轻轻笑了笑，哼着歌，重新看向大门，心情比任何时候都来的愉悦。

王刑查带着手下穿过走廊，在尽头的门前停住。

他抬头看了看，长方形的门牌上，工工整整地印着‘院长室’三个大字。将耳朵紧贴在门上，似乎也隐约可以听见女生哼歌的声音。

真是嚣张的犯人啊......他如此想着，做手势示意两人后退。另外两个刑查心领神会，一个走到侧面让开位置，另一个则后退两步，半蹲，正对着门作蓄力状，小腿肌肉绷紧，有如一把上弦的箭。

王刑查拿出兜里的钥匙，简单对比之后，排列组合，慢慢找准钥匙孔，插进去之后，旋转，推出，从门口闪开。

他闪开的瞬间，身后的刑查大吼一声，身子瞬间向前窜出数米，一脚踹开红色的实木门。另一个则立马跟在他的后面，冲进门去。

“别动，刑查！”

女生的哼歌声，在一通各种各样的杂音过后，越来越清晰。

王刑查并不着急。他知道，对方已经是瓮中之鳖。

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又整理了一下领子之后，他才慢悠悠地拿出刑查证，转身，进入现场。

这是标准的办公室格局。二三十平米，装修不凡而雅致。进门左侧是会客的沙发茶几，而茶几的后面，也就是窗户的前面，则摆着一张硕大的实木办公桌，和旁边的书架一样同样采用红木制作，细节之处，可见其昂贵的身价，配上那架真皮的老板椅，着实气派。

比起院长办公室来说，这更像是一个暴发户老板的办公室——如果是平时的话，他一定会如此认为。

但现在并非平时。

看见那张办公桌的瞬间，他却和前面的两个刑查一同愣住，在原地呆滞了许久。反应过来之后，无名怒火由心而生，王刑查大骂一句国骂，猛地窜上前去，将办公桌上那个孤零零的回放机拿起，狠狠砸在地上。机体支离破碎的同时，女生的哼歌声也随之消失——

他赶紧转身冲出门，向电梯跑去的同时，打通了李文的电话。

“喂，真的要杀他吗？”

哼完了整首歌之后，她忽然跳下桌去，凑到女生的面前，蹲下，‘嘿嘿’地叫着，在她眼前晃了晃手。

女生慢慢抬头，看了她一眼：无神且憔悴，还带着红肿。和往日的她，截然不同。

她愣了愣，叹了口气。“不该让你接那个电话的，毕竟是艾然啊。”

“你知道吗，他们刑查有一门课，课名就叫‘规劝课’，专门讲怎么劝导——或者说心理攻击——那些犯罪嫌疑人，从而达到让对方心理崩溃，失去作案能力的效果。”她温柔地摸了摸女生的头，站起身来，走到门的前面。“这真的不怪你。那些人命啊之类的，责任也不在你的身上。就算被抓到了，只要说是被迫的就行，他们不会怀疑你太久，最多就是被监视几个月罢了。你帮我做的那些工作，也非常感激。”

女生终于开了口。尽管她的嗓门因干渴而有些嘶哑，但还是能听出原本纯美的音色：“不要。”

她轻轻敲了敲门，连叫好几声‘杨教授’之后，看着女生，笑道：“为什么不要？”

“我，也是共犯。”她又低下头。“我恨他们。所以，我也是共犯。”

“我问你：你想一个人死，想的不得了，天天想夜夜想，洗澡的时候甚至也在想......然后他死了。死的非常惨，你也很开心。”她走到桌前，拿起手机来，看了女生一眼，问：“这样，你也要负责吗？”

女生试图辩解：“但我帮你......”

她毫不犹豫地打断了女生的话：“打住。被迫。你不帮我，我就杀了你，是这样的被迫，而并非你自愿的帮助。”

“你这是让我骗自己。”女生的声音毫无底气。

“我就是让你骗自己。”

她低下头看着密码锁，输入‘0621’四个数字之后，随着清脆的‘滴答’声，锁轻轻打开。拧了拧把手，之前的那种阻力，已经荡然无存。

她啧啧两声，轻轻捏了捏下巴。“说起来，我还得感谢这个杨信。为了躲记者的采访，居然在里面建了这么一个隐形办公室，还专门弄了个密码加护的房间。原本还在想怎么跑路的，现在简单了，这栋楼也没监控，办完事直接走就行，轻松愉快。”

“而你，”她看了一眼女生，重新蹲到她的面前，嘱咐：“等一下，我会把你留在那个房间里。和尸体待在一起的时候，不要害怕。等刑查找到了你之后，不管他们问什么，只要一直哭，就可以了：艾然那个家伙，会帮你找到理由的。有的东西，她总会想得太多。”

女生呆呆地看着她，嘴唇微张，却说不出任何话来——

明明，她有太多，太多的话想说。

“结束之后，去找那个人吧。该解释的解释清楚，该聊的好好聊聊。相信，会互相理解的。”

她轻轻站起身来，轻轻活动了一下手腕，四处看了看之后，如释重负地长出一口气。

“毕竟，是那么温柔的人啊。”

在女生的注视下，她从背后摸出一把短而华丽的蝴蝶刀，在右手的指尖轻轻环转。

随即，推门而入。

惨叫声从恶魔灵魂的最深处发出，响彻云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