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日光

足足十几秒过去了，江映月的嘴唇还只是远远地一开一合，表情也非常纠结，迟迟没有说出我想象中的那句话来。每次快要说出点什么，甚至因为太过激动，往我这走了两步的时候，总会最终硬生生地退了回去，再次抿了抿嘴唇，重新低下头——加上现在烈日炎炎，心头还有事情压着，让人难免有些急躁。

“如果实在不清楚该不该说的话，那就再想想吧。”

不过，我也可以理解她的这种心情。还是尽量压抑住自己的本心，走到她旁边之后，挤出微笑，安慰似地说：“谁都有这种时候的。”

“......对不起。明明这么热的天气。”她看了看我的衬衫，有些愧疚似地说：“不过，真的是很重要的事情。只是我不知道，说出来，对你究竟是好还是坏。”

轻轻捏了捏下巴，看江映月这个态度，再结合她心情忽然变化的时间段来考虑，会让她如此纠结的事情，似乎只剩下我一直想着的那件了啊——

也许，她真的看见了和艾然一起出来的那个‘涉案人’。而且，如我所料，那个人还绝对是我和江映月都认识的，非常重要的人。

交际圈过小的坏处，这个时候就体现出来了：虽然江映月认识的人绝对不少，但处于她那个大大的交际圈和我那相比之下简直小的可怜的交际圈中间交汇处的，却只有寥寥数人。

如果将凌辰，艾然本人，乃至于洛月寒这两三个和那件案子远远沾不上边的抛去不谈，问题的答案，就已经隐隐透出纸面，勾勒出其惊心动魄的轮廓了——

即便是之前就已经快要猜出的答案，经过她侧面的证实之后，还是让我的心跳再次加快。

“如果真是那种事情的话，就不要说了。”

几次深呼吸之后，决定还是先面对眼前的问题。我对她微微摇了摇头，眼神里透着从未有过的果决，非常素直地说出了内心里的真实所想：“我不愿你因为这种事情纠结太久。从刚才开始，心情就一直不太好吧？”

“......嗯。”沉默一会儿，她老实地点点头，回答。

从本人的嘴里得到回复之后，不知为何，我忽然故作轻松地笑笑。用手半遮住，抬头看了看难得的蓝天白云和炽热地甚至可以透过树叶看出温度的阳光，明知故问：“虽然这么说可能有些自作多情，但，是因为看出我的反应不太对劲吧？”

江映月轻叹口气，轻轻拽了拽衣服的后面。同样被汗打湿的面料因此稍微和肌肤分离了一会儿，而后又带着阴凉贴了上去，以此来获得些许凉意。

“总觉得，从和艾然讨论完那个话题之后，你就一直在急迫地追逐着什么。因为之前从没有过这样的情况，就没敢多打扰你。说心情不好，也不太至于，可能是受环境的影响吧。”

“.....我，不太擅长掩饰自己的情绪。尤其是在这种事情上。”

我抿了抿嘴，算是道歉。

“没必要掩饰啊。”她却急忙摆了摆手，看见带着歉意的视线之后，非常温柔地对我笑了：“而且，情绪被别人那么轻易地影响了，本来就是我的问题吧？不用在意的。”

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也许是总算注意到了我们两个一直在太阳底下聊天吧，她四下看了看之后，犹豫一会儿，突然拉过我的手，往保安亭的后面走了几步，躲在了那小小的房子形成的阴影处，继续自嘲似地说：“我这人，就这样。因为是学生会长，总习惯对什么人说什么话，也就因此习惯跟着气氛变换心情了。”

不顾身后的水泥墙多少有些脏，我轻轻靠在上面，望着保安室后那棵每天放学都能见到的大树，阳光透过茂密的枝叶，洒下星星点点的斑驳之影。墙壁的隔音并不好，还能隐约听见那几个保安打牌时吵吵嚷嚷的声音，仿佛由另一个世界传来，犹如身处世外桃源。

难得有风吹过，带来丝丝凉意。刚才急迫的心情，好像因为得到确定之后，也得到了些许缓解——尽管我试图这么麻痹自己依然的神经，仍然没有取到太大的成效。最终只是叹了口气，轻轻问：“第一次一起逛街，被这种奇怪的事情打断了，会不会多少有些不甘心？”

江映月轻轻‘嗯’了一声，看着我的眼睛，很直白地承认：“如果我说不会的话，连我自己也不相信。”

我苦笑着低下头：“真是有特色的回答。”

她摊了摊手，又说：“不过这也不怪你。怎么看都要怪那个忽然从洗手间出来身后还跟着一个的艾然啊。还特意跑过来跟我说让我别告诉你她的事情，被我拒绝以后，又退而求其次地说别告诉你她身后还跟着一个，勉强答应，结果到头来都被看出来了。唉，净从之前开始就喜欢给我找麻烦，本以为毕业了就总算摆脱她了，没想到高中了还在一个地方读书，真是......一言难尽。”

说到最后，江映月甚至猛地拍了拍额头，一副‘和她相处我宁愿去死’的样子，看起来真的对艾然十分嫌弃——虽然真实的情况并非如此就是了。

不过，也许真的是我和艾然相处的时间不算长吧，她说的这些‘缺点’，在现在的我的眼里，反而都是艾然可以称之为‘可爱’的地方：面对正经事时的帅气，果决和可靠，和平时那偶尔的傻气和温柔形成了鲜明对比；加上对身边的人那表面上漫不关心，实则处处留意的不率直的态度，共同构成了她独特的人格魅力。就算哪天真的给我添了麻烦，我想，我也绝不会因此而怪罪她什么吧？

每一次相遇时的场景，再次在脑海中自动回放：她从窗户跳下来时那丝毫不费劲的样子，坐在椅子上习惯性地把风衣披在背后的样子，一讲起案子就兴奋地无可自已沉浸其中的样子，发现我的不对劲之后那温柔细腻的样子，以及吃着巧克力，略微有些烦躁地翻着案卷的样子——无一不让人感慨万分，乃至于充满怀恋。

一说起有关她的话题，微笑就悄悄在唇边不可控制地出现了。刚才那急于回家的心情也因此无影无踪，我若有所思地抬头，轻轻笑道：“我倒觉得，她是个很不错的朋友啊。”

江映月斜着眼看了看我，低着头叹气：“是是是，没错没错。刚才还那么急着呢，提到艾然就一下子缓下来了，她到底对你施了什么魔法？”

“与其说是魔法......嗯，秘密。”

笑了笑之后，我非常罕见地冲她眨了眨眼睛，转过身去。刚才尚有些阴霾的心情，此时此刻，已经不知不觉地变得如同今天的天气一样万里无云。

“既然事情已经搞明白了，今天，我就先回去咯。”

她走到我的旁边，挺无奈地点头：“嗯。心情比刚才好了不少吧？”

“这个倒的确。托你的福。”我老老实实地朝她鞠躬，直起身来之后，甩了甩头发，笑着说：“谢谢。”

江映月转过头来，表情有些经受不起的模样，连忙摆手，笑的有些奇怪：“不不不，怎么是托我的福呢？让你心情好起来的，很明显是艾然啊。”

虽然我也并不否定这种说法，还是长舒一口气，强调：“是你们两个。对我来说，你也很重要啊。”

她似乎不怎么适应我的这种表达方式，有些别扭地看了看我之后，嘟囔：“难得你说话这么直白。”

我笑笑：“偶尔也是会的。还真以为我是那种小说里的文学少女啊？”

“考虑到你还要回家，我就不问类似于‘我和她哪个更重要’这种狗血的问题了。”她耸了耸肩，试探性地说了一句：“反正，你也会回答都一样重要吧？”

她似乎在期待着什么答案。而我却根本没有认真思考这个问题，注意力重新回到了现在应该正在我家里的那个人身上，敷衍地点点头以后，就像是给胡闹的小孩一颗糖果似地回答：“嗯。猜对了。”

江映月瞬间放下心来——表情实在太过明显了，以至于我没有太注意都感觉得到——也没再纠缠，笑着对我挥了挥手。

我回礼之后，转身干脆利落地离去，很快消失在她的视线里。

走回那条绿化很好的路上，蝉鸣随着视线开阔的瞬间而至。我走过五金店，定食和平日里我们经过时所见到的一切，速度就像是在离开江映月的瞬间挣脱了什么束缚似地，比起刚才要快上不少。

从地面向上蒸腾的温度，从树荫下看去，那仿佛在冒烟一般的泛着白光的柏油路；后背因汗而湿透，紧紧贴上皮肤，在阳光烤制之下再次通干，而后就这样不断地在干与湿之间来回循环的衬衫，都像是环绕在身旁的小精灵，不断提醒我现在仍是夏日的这一事实：毫不例外地，下午两点多钟的太阳依旧火热。平时的我，是无论怎样都不会在这种时间，像个逃离故乡的难民一样快步走在大马路上的。对家里的空调，和那个造成这一切的始作俑者的‘思念’，也就愈发深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