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回忆

“......嗯。如果有必要的话。”

尤黎有些犹豫着点点头，喝口茶清了清嗓子。回忆起了四年之前，她们初次见面的那个雨天。“我和苏芳，是在四年前，一个叫做‘清流女子中学’的学校认识的.....”

坐在隔间外闷不做声的艾然忽然举起手来，做了个暂停的手势：“请停一下。”

缓缓的叙述在开始就被打断。尤黎歪着头望向她，眼神里带了点迷茫。

江映月并没有那么多客套，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像是发怒的小猫。她不为所动，自顾自地看着尤黎，说：“这一段经历就没有必要了。虽然直接讲出来不太好，但你们的恋爱史，并不是我关心的重点，我也不想再听第二遍——我关心的是，从那所学校毕业之后，她到底经历过什么？”

两人早有过会面这一点，虽然是江映月早就知道的事情——现在回想起来，艾然从那个洗手间出来的时候，走在她前面的女生，显然就是尤黎——但这么简单粗暴地就将自己还没听过的故事从开头就折断，还是让她多少有些不满。不管是什么女生，在恋爱故事面前，都是有足够的好奇和耐心的：尤其，还是苏芳的恋爱故事。

“.......也是。上次，好像就是谈到那附近的时候，苏芳她们就恰巧来了吧？”尤黎微微一笑，看着江映月，毫不遮掩地说：“还好艾然观察到位，没让你们看见。有点无巧不成书的意思。”

见对方并不避讳，江映月也不保留什么，食指关节轻叩了两下桌子，语气像是在质问：“这就是我想听你们那段历史的缘故——为什么要一直这么躲着苏芳？就算是分手了的恋人，也不至于躲到那个地步吧？”

和之前说出自己身份时一样，尤黎微微低下头，态度再次变得有些犹豫起来，对这个话题明显非常抵触：“嗯，说来话长......”

她翘起腿来。“没事。那就说。我时间很多。”

艾然有些无可奈何地揉了揉太阳穴，语调刻意拉长：“江映月——”

“已经知道的人就闭嘴！现在是我在问她，和你没什么关系吧？”

她毫不示弱地再转头瞪了艾然一眼，却在眼神相对的瞬间愣住。

艾然也同样在死死地盯着她，用着一种她们两个相识四年以来，她从未直面过的神态和眼神。并非愤怒，也并非指责。像是大人看见陌生的孩子肆意胡闹时的冷眼旁观，车祸以后在旁围观群众的沉默相待——不带着火，也感觉不到任何情绪在内，却莫名让人觉得心底一寒，浑身颤抖，仿佛身处冰窖。

她的情绪瞬间冷静了下来，内心原先那种不可动摇的想法，开始产生了一丝缝隙。

“那个，艾然。”见两人沉默着对视了许久，尤黎有些自责似地轻轻叫道：“都是以前的事了。说出来也无所谓的。”

艾然转头看了她一眼，眼神同样冰冷，说：“你当时那个态度和苏芳如出一辙，是无所谓的样子吗？”

目光重新转移到脸色不太好的江映月身上，从她那里投来的眼神，似乎变成了怨念。她自知态度有些过分，挠了挠头，长叹一口气，语重心长地说：“我知道你关心苏芳，但尤黎也是我一直在经手的涉案人。表面上看起来不像苏芳那样温柔易碎，但实际上，涉及到这些事情，她的情绪也是波动很大的。你，应该见过苏芳失控的样子吧？”

听见这个话题，尤黎的脸色一沉，挪开目光，喝起茶来。

江映月也很快回忆起来，闷不做声地点头。

“那就是了。”艾然也点点头。“有些事情，你想知道的话，我可以告诉你。但是让本人讲的话，多多少少会揭起原先的旧伤，不管会造成什么后果，都是我不想看见的。明白了？”

“......嗯。”

见对方的语气完全软了下来，似乎已经知道问题所在，艾然也松了口气。走进隔间，倒上一杯茶，端着重新回到自己原先的位置之后，她转头问道：“尤黎，要不要稍微听会儿歌？”

尤黎知道她的意思，尽量微笑着，轻轻摇了摇头。“不用的。不至于那么脆弱。你讲吧。”

江映月重新抬起头来，将椅子转向了她的方向，神情依然认真。

艾然微微一笑，喝了口茶，说：“其实，并不是你想象中那么奇妙的故事。刚入学的苏芳性格孤僻，胆子也很小，没什么朋友。那个雨天，她想要借书，但是因为那个管理员面色凶恶，就一直在图书室外面徘徊不去。恰好被尤黎和蓝可——这个人你应该认识吧？”

江映月点头。“恩。继续。”

“蓝可看见，就上来搭讪，帮她借了书。从那时开始，她们三个人就成了朋友。”艾然轻轻顿了顿，看了尤黎一眼。她的意识俨然已经飘到了几年之前，眼神在空中缥缈不定，表情虚幻。“到初二的时候，说不清是从哪方开始的，她跟苏芳的关系似乎变得越来越近，甚至有些超出了普通朋友的范围。苏芳对人的感情非常敏感，同时也非常温柔——这一点，你也清楚吧？”

与其说是让江映月确认，不如说，是方便自己回忆起什么场景来。下意识地，她想起了那天在图书馆熬夜看完案卷之后，苏芳对她所做的一切：与往常判若两人的俏皮和超乎寻常的温柔，其目的，皆是为了让她稍微舒缓紧绷的情绪。对当时的她来说，着实是一副温暖人心的良药。

似乎是同样回忆起了什么好的东西，江映月轻轻点了点头的同时，也挂上了难得的微笑。言语发自肺腑：“她是我见过最温柔，也最懂人的人。”

“......是啊。所以，那个时候的苏芳，很快就清楚了这一点。在许多次暗示和行动之后，她似乎终于明白了自己的感情，对尤黎摊了牌。”

江映月一愣，下意识地看向已经陷入回忆之中，幸福地微笑着的尤黎。“啊？”

艾然的表情也有些微妙，同样看了过去，苦笑：“说实话，刚听到这话，我也是不太信的.....不管怎么看，她都不像是那种会主动告白的人啊？”

尤黎对她俩眨了眨眼，语气带了种炫耀的意思：“那可不好说哦？她的性格，其实并不像看起来那么软的。之前，第一次接......”

艾然赶紧轻轻反叩桌子，作出暂停的手势：“这位朋友，请停一下。请停一下。你面前的这位其实也不像看起来的那么无所谓。虽然不知道她对苏芳是哪种喜欢，但继续这样炫耀下去可不太好。”

“......好的。”尤黎别有意味地看了满脸通红的江映月一眼，掩住了嘴。“你们继续吧。”

“嗯。告白之后，就是顺理成章的恋爱故事了。整个初二，虽然并没有什么明目张胆的情节，一直保持三人的朋友关系，平时相处的举动也和关系很好的同性朋友并无两样，但彼此都明白对方的感情。”她再次顿了顿，端起茶杯，走到江映月的身边，扶着她的肩膀，说：“不过，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情是永恒的。升了初三之后，也不知从哪方开始的，她们的关系进一步地亲密了起来。开始出现了一些在他人看来不太正常的行为，平时的相互举动也愈发亲密，甚至因此被同学开玩笑似地问过‘是不是在交往啊’之类的话......毕竟是女子中学，嘴碎的总会有那么几个的。”

江映月已经完全进入了听戏的状态，抬起头看着她，追问：“然后呢？”

她没有直接说出。望向对面的尤黎。

进入到这一段之后，尤黎的微笑比起刚才已经黯淡了不少，但仍然并不顾虑地点了点头。“没事的。说吧。”

艾然的语气沉了下来：“最致命的导火索来了。虽然我觉得不说你也大概能猜到是个什么剧情......还是挺狗血的。”

江映月眨了眨眼。“不会是，接吻的时候被人看到了之类的吧。”

“倒不至于这么狗血......”

她松了口气，没好气地转身过去拍艾然的手臂：“那你语气那么严肃干嘛？吓死我了。”

尤黎低着头，双手转着茶杯，轻轻说：“只是，被老师看见了而已。”

艾然也冲愣住的江映月眨了眨眼，无奈地摊手，挺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

“不是不是不是。”她这次很快地回过神来，整个人探身过去，与尤黎的距离迅速拉近。“所以，这就是你们分手的理由？什么电视剧剧情啊？再烂的编剧也不会用这种烂俗的段子吧？自由恋爱，你们老师为什么管得这么......”

“江映月！”艾然无奈长叹。

江映月闻言住嘴，迅速坐回自己的位置上，低头道歉。“对不起。我的错。”

尤黎没有反应，依旧慢慢转着自己的茶杯。毫无花纹的白色陶瓷上，有一小段不知被什么划破了的缝隙。她就看着这个缝隙一次一次随着转动在她的面前经过，频率始终保持如一，日复一日，像是那个镜头一次一次地在她的脑海中回转反复，仿佛永无中止的一天。

江映月示意艾然附耳过来。艾然无奈地半蹲下身，她压低了声音，小声问：“然后呢？”

“然后的故事，就得等她自己说出来了。”艾然看看尤黎，无奈地摇摇头。声音同样小的可怜。“注意你的言语啊。江会长。不论是谁，发生这种事情都会很痛苦吧？让她缓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