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遭遇
在没搞清楚那个中年人到底是哪边派来的之前,现在的一切想进行的举动都显得太过冒进。往极端里说,我总不可能直接一个电话打到父亲那里,理直气壮地问他有没有派人暗中监视我吧?
——这种摊牌式的行为,只能作为胜利的最后通告,而不能作为一个突如其来的杀招。对他来说,越是尖锐的进攻,越不会起任何作用。他甚至可能也会反过来理直气壮地告诉我,那个人就是他派的,并且他还会派出更多的人来保证我的‘病情’不会复发:毫无疑问,这是他能做到的事情,也是他会做到的事情。
和他极不情愿地相处了许久的我,如此确信着。
我慢腾腾地将第三书架的书都摆放回去,转而整理第四个书架,同时放弃了父亲这边的路径,开始思考从中年人那边下手的可能性。
考虑到双方的手牌,如果真的可以再找到他本人的话,这并不是一个不可行的方案。和之前相比,最为关键,也最为不同的一点是,现在我的身边有艾然:一个实打实的警方人员,拥有立案之后逮捕他的权利。并且就在昨天,这个警方人员,还对他的心灵和肉体造成了不小的创伤(被比自己小了大概二三十岁的女高中生暴打,于谁来说都不是可以很快缓解过来的)。公,或是私,无论用哪种方法,相信都能让他喝上一壶。
人对事物的忠诚,大多情况下,是建立在一定的可动摇的条件下的。单单就这次的事件分析,雇主给他开出的条件,无非就是简单的利益罢了。就算有可能涉及到地位的提升,在牢狱之灾和皮肉之苦的双重压迫下,相信他还是能做出合理的判断的——宁死不屈的人是有。但对付我一个高中生,总不可能派出那种极具思想觉悟,被人拷打数十天还会大喊‘安拉胡阿克巴’的精英人物吧?
定下了基本思路,我手上的动作却丝毫不慢。大脑好像在思考的瞬间就被有序地分成两个部分,一个负责思考中年人的事情,一个则负责确定书的种类然后在纸上写下:这种一心多用,不知别人如何,在我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以做到的事情。也许是之前一边看书一边跟人聊天的情况太多,借此培养出来的。
等等,跟人聊天.....?
那是跟谁......
不,不不不不。何必在意那是什么时候,跟谁聊天呢?
赶紧转移了思考的方向——最近,这样的思考限制似乎愈发自如了——我揉了揉太阳穴,拍拍脸颊,继续投入到机械的工作中去。很快,就整理完了第四个书架的书。
将它们也全部放回去以后,看了看钟表,已经是十一点多,将近第四节课的时候了。艾然依旧全神贯注地读着《暗黑馆事件》,那么厚的一本书,只三四个小时的时间,已经被她将将看了一半:起码在阅读的时候,她的专心程度还是很值得肯定的。之前的接触中也可以看出,她是那种在自己感兴趣的东西上极具热情的人。因此而投入,专注,甚至不关注外界的意见和他人的想法,只是一味地做下去的情况,也是非常可能发生的,就像她之前分析中年人的身份时那个状态一样。
——虽然我清楚地知道,艾然是一个就站在我面前的真实的人,但是不得不说,她这个性格,和那些推理小说里一个个具有各种怪癖的侦探......还真是有不少共同之处。也许,这也是她能年纪轻轻就进入警局的原因吧。
我不想打扰她,加上之前的那种双线处理确实有些用脑过度,索性就什么也不干,放空思想,坐在前台,支着下巴,呆呆地看着她的侧脸,以及她偶尔下意识做出的一举一动:轻轻撩起耳边的发丝;皱着眉思考良久之后突然恍然大悟的表情;遇到艰难片段时不断前后晃动的身体;以及想通问题之后那像小狮子一样自信的微笑——无一不富有魅力,让人久久沉醉其中,近乎不能自拔。
她看了许久的书,我看了许久的她。直到江映月的便当盒被忽然放在桌上,吓得我一哆嗦回过神之前,我们一直处于这样一个静谧而幸福(虽然是我单方面的幸福)的状态。
直到......
“怎么看的这么入神?”江映月略微喘着气,像是跑下来的一样。她将大麦茶和杯子也都拿出来,看了一眼那边的艾然,笑着说:“今天事情有点多,其实本来十一点就该过来的。不饿吧?”
之前,我就始终有种她把我当女儿养着的感觉。事到如今,这种感觉似乎更加强烈了。
看了一眼桌上的两个便当盒,我苦笑着摇摇头。“麻烦会长了。其实没必要的,做便当也很麻烦吧?”
江映月没怎么理我这句话,麻利地打开便当:两份都是和昨天差不多的菜式。起码就色和香这两点来看,是完全合格的,甚至可以说到了那些日式料理店的级别,让人莫名地起了食欲。
我默默注视了一会儿我的那份便当,又看了一会儿注视着我,一脸笑意的江映月,想了想之后,拿起筷子,双手合十:“いただきます。”
“どうぞ。”
她坐在我的对面,也打开自己那份,拿起筷子,却迟迟不吃,只是带着期待,丝毫不掩饰地注视着我,让人着实有些脸颊发烧。
我吞了口口水,下定决心之后,夹起一块最上部分的玉子烧,慢慢放进嘴里,细细咀嚼:依然是昨天那个味道,没有太大的品质波动,甚至比昨天的还要嫩很多。看得出来是用了心的——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因为一个仅仅认识半天不到的女生用心。
“怎么样?”江映月一副很自信的模样。
“嗯,比昨天的还好吃。”我点头,小声称赞。
她的笑容更加灿烂,自己也夹了一块,放进嘴里,捂着脸露出幸福的表情,仿佛经过我夸赞之后有什么特殊加成一样,着实有点夸张了。
我含糊地笑了笑,用余光扫了扫艾然,却恰好和她的目光对上——她歪着脑袋看着我,眼神里带着戏谑的笑意。那本厚厚的《暗黑馆事件》已经放在了一旁,想必是刚刚读完的,速度果然不慢。
趁江映月低头看手机的时候,我指了指便当,向她比了口语:“要吃吗?”
艾然双手抱在胸前,靠在椅背上,轻轻摇了摇头,也用口语说:“不打扰了。我有点事情要处理,一小时后回来。”
我点了点头。江映月恰好在问我口味的问题,我敷衍地回答,并悄悄在桌子的侧面,江映月看不见的地方,冲她挥了挥手。
她意味不明地笑笑,拿起椅背上的外套,潇洒地披在肩上,转身离去,同样对我挥了挥手,步伐中透着一股散漫和写意。
江映月似乎也注意到了她的离去,回头看了一眼,恰好目送她出了图书馆的大门。再看了看她原先坐着的地方,苦笑之后,起身将书拿回了前台,放在我的手边,叉着腰,看着门口感叹:“还是老样子啊。艾然。”
这句话倒引起了我的注意。我赶紧咽下口中的小章鱼,问道:“会长跟她认识吗?”
江映月坐回原位,摆弄着手上的筷子,看着我笑笑:“当然认识。初中的时候可是同班同学啊。”
她们两人还有这样的关系,着实是我没有想到的——我本想开口继续问些什么,却觉得这样好像又有些刻意追问的意思,可能会给她造成什么不必要的误会。况且,就这个情况看来,就算我不问,她自己也会说些什么的:到了嘴边的话又戛然而止,我默默低头吃着便当,静静等待她接下来的话。
果然,江映月的眼神开始飘忽不定起来,回忆起了自己的从前:“她以前也是这个样子。说好听点叫洒脱,潇洒,随性。不过拿我们老师的话来说,就是有点吊儿郎当的。课基本不上,学校也基本不来,来了也是在后排披着外套睡觉,或者看那种比较诡异的侦探小说和不知道从哪搞来的文件袋......一天到晚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眼神散漫,走路也晃晃悠悠,老师叫她回答问题也不理会,所以对她印象比较深吧。真要说的话,其实也就是偶尔说说话的关系,并不像你想象中的那样深。”
说完,她又看向门口,叹了口气,摇摇头。“高中之后,就没怎么在学校里见过面了。虽然我知道她在这所学校,也因为工作的原因批过她的文件......没想到现在还是这个样子。”
我在脑内模拟出了艾然初中在同学眼中的模样,实在没有忍住,‘噗嗤’地轻轻笑出了声:她在别人眼里的印象,以及平时的这些日常,跟我想象中的果然差不大多。
实际上,昨天刚刚见到她的时候,我对她的印象——除了长得特别漂亮之外——也着实称不上好。甚至还一度以为是个很难相处的怪人。
直到我看见了她见到感兴趣的事情之后的样子。
闪闪发光,熠熠生辉,用怎样光辉的赞美之词来形容都丝毫不过分,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推理有条不紊,判断坚决果敢,行事则雷厉风行,不给别人留下任何思考的时间。但同时也给人以强烈的可信任感,仿佛只要跟在她的身边,照她的方法去做,一切事情就能顺水推舟,完美解决似的,就是这样天才般的气质和作风。
这样的人,起码在之前的人生之中,哪怕一个,我都没有遇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