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散场

“嗯，说得好！来来来，咱俩喝一杯！”

暂且不论话里的真实性，很明显可以看出来的是，他这些场面话把父亲哄得非常开心，豪迈地举杯和他跟王叔叔分别撞了撞杯，随后一饮而尽。

我顺势跟着凌辰举起杯来，陪着笑稍微喝了一口，心里踏实了一些：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一下子变得这么客套或者说虚伪，但从结果上来看，这一波应对还是非常完美的，颇有林晴在正式场合的神韵，也让我的压力减轻了不少。

喝完之后，父亲还意犹未尽，打个响指叫来侍者，给他跟王叔都满上之后，再跟凌辰喝了一杯。他的酒量一向不算太好，一下子喝完两杯之后，有些上脸，但意识尚为清醒，转过头来看了看我，语重心长指着凌辰对我说着，眼神非常复杂：“苏芳啊，之前爸爸为你的那点事情，可以说是操碎了心。这次说是让你带个男伴来，但也没抱太大指望，都做好了你一个人孤零零地来参加的准备了，没想到还能意外在学校里认识凌辰这孩子。以后，一定要跟他好好相处，啊？”

这种忽如其来的‘温情嘱咐’，让附近的气氛一下子安静了不少。王叔也非常配合地看了我一眼，轻轻叹了口气，就好像他之前真的见过我父亲为这件事操碎了心的模样一般——且不论我相信与否，一般人看到了这幅光景的话，应该还是会挺感慨的吧。

凌辰没有太多表态，只是抬起杯子，对着光看着自己杯中的液体，依然保持着那副营业性的微笑——这也的确不是他一个外人好插嘴的地方。

我微微低下头，慢慢摇晃酒杯，凝视着那因我的摇晃而旋转起来的小漩涡和它周围的红色地毯，也没做太多表示，低声说：“嗯，我知道了。”

父亲声音低沉地‘嗯’了一声，沉默一会儿以后，又说：“凌辰，和他父亲一样，是个好男人啊。”

说着，他再次拍了拍凌辰的肩膀，甚至挺熟络似地跟他勾肩搭背了起来。

王叔叔见这里的情况变化的飞快，呵呵一笑之后，跑去找别的人喝酒聊天去了，有点置身事外的感觉。而凌辰，则有些为难似地看了我一眼，摸了摸鼻子之后，也不知道怎么摆脱这个有些尴尬的局面，只能端着酒杯傻傻地笑，说：“谢谢苏叔夸奖。还不算男人吧，充其量是个男生......”

见事情正在朝很麻烦的地方进展，我赶紧走上前一步，举起杯来，岔开话题：“我当然知道他是个好男生。不然，又怎么会找他一起出席呢？”

他轻轻哼了一声，说：“我只怕你这样下去，永远都不知道什么叫男生或者好男生。”

听到这句话之后，凌辰的表情变了变，似乎是注意到了什么，有些好奇地看向我。但很快就意识到了自己的失礼，又把目光收了回去。

我轻轻笑了笑，无视了他这句暗藏讽意的话，单手举着酒杯，不动声色地继续说：“比起这些，倒是有句重要的话，迟迟没对父亲说。”

他迟疑一下，总算松开了凌辰的肩膀，点了点头。“说吧。”

凌辰和我对视一眼，也学我一样单手托着杯子，反应飞快地接上了这个话茬：“恰好，这也是我来这里的目的。”

我看出了他的用意，朝他那边稍微挪了两步，站在了一条直线上，肩并着肩，随后，轻轻碰了碰他的肩膀，朝父亲的方向托起杯来。

凌辰也在我举杯的瞬间举杯，点头的力度甚至比我还要大，朗声道：“祝苏叔四十岁生日快乐。凌辰和苏芳在此一同敬您一杯，祝您身体健康，万事如意！”

他这句话说完之后，我默数三秒钟，然后和他一同举起酒杯，朝父亲微微点头之后，浅饮即止，顺手把酒杯交给了一旁的侍者。动作出奇地具有相似性，一致地甚至让我有些惊讶。

父亲呆呆地看着我们俩像完成仪式似地做完这一套，表情复杂地端着酒杯站在原地，愣了数秒，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凌辰趁机转过头来，俏皮地朝我甩了个WINK，又飞快地转过去，就像是在幼儿园趁老师不注意的时候恶作剧的小孩子一样。我轻轻笑了笑，算是对他之前那一套行云流水的客套表示感谢——之前的我，着实没有想到，他居然能应付的如此自如。明明刚进来的时候，还是一副紧张的模样。

没过多久，大概是想通了什么东西吧，他突然抬起头来，用力朝我俩点了点头，喝完自己的那杯之后，郑重地说：“谢谢。”

凌辰笑笑。“苏叔言重了。”

他又看向我，眼神里显露出了难得的像是宽慰一般的感情，继续说：“这个祝贺，可能就是我今年收到的最好的生日礼物了。”

最好的，生日礼物吗......

我并没有闪躲他的目光，而是含笑与他对视。这笑的含义在他的理解中出现了一些偏差：也许在他以为，这是迷失正途已久的女儿对自己的温情一笑，于是慢慢走了过来，将我拥在怀里，像一个年迈的老人一样慢慢拍着我的背部，喃喃地一遍又一遍地说着‘这样就好’，声音越来越小，直到只剩下他自己可以听到。

我依然含着笑，闻着他西装上那股浓郁的烟草古龙水味，视线越过他的肩膀，投向楼梯上铺着的红地毯。一时间内，周围的世界似乎都安静了下来，大家都默默无言，包括眼神复杂地看着我的凌辰和不知什么时候过来的林晴。

他们似乎从我的眼神里看出了什么东西：不过，如果是他俩的话，应该也早就看出来了吧。只用置之一笑就好。

这是否是最好的生日礼物，我不得而知——

但，这应该是我给他的最后一份生日礼物了。

这一出俨然40岁人生正值巅峰之时的亲情大戏结束之后，凌辰和我默默走到了正吃着点心的江映月的旁边，并笑着向我告了别：“似乎再留下去，也没什么意义了吧。”

我指了指那些点心，说：“权当蹭饭。可以跟她一样多吃点啊。”

听见这话，江映月没好气地凑过来蹭了蹭我的肩膀，有些不满地嘟着嘴看着我，随后将吃了一半的甜点塞进我的嘴里。我也习惯了她这种偶尔的小性子，会心一笑之后，掩着嘴咽了下去，朝她双手合十，算是道歉。

凌辰看着我俩这逐渐熟络的小动作，摸了摸鼻子，苦笑着摇了摇头，别有意味地说：“还是算了。大晚上的，有些太甜了吧？并且，”他顺手把兜里的手机掏了出来，在我面前晃了晃：大约十几条未接来电的通知在锁屏上显得格外显眼，甚至让人觉得有些恐怖。“再不回去的话，也许以后就没机会再去图书馆借书了。”

我笑着点点头，表示理解，问：“那，我让林晴安排车送你回去？”

他看了一眼手机，似乎在确认什么，随后摇了摇头，礼貌地拒绝：“不了。家里的车在门口等了好久了，没必要麻烦她。”

我也不勉强，轻轻说：“路上小心。”

“嗯，谢谢款待——虽然我好像也没吃什么。”凌辰朝我点了点头，开了个小玩笑。

江映月闻言，飞快地转头看了看点心车，犹豫了一会儿，拿自己那份的同时，顺便伸手拿了一块柠檬塔送到他的面前，动作倒是敏捷地出奇：“喏。”

这种不知道该如何形容的行为让凌辰瞬间愣在了原地，呆呆地看着那块小小的柠檬酥，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也许是，这样的江映月，和她在学校的模样真的反差太大的缘故吧。

但过了一会儿之后，为了防止气氛继续僵硬，他还是道了声谢，小心翼翼地接过柠檬酥，不怎么心甘情愿地和我刚才一样掩着嘴咀嚼吃下。

然而入口之后，他的表情却忽然变得奇妙了起来，就像是一个动物学家看见了什么珍稀品种的史前生物一样。先是惊讶，而后微笑着夸赞：“这个柠檬塔，层次感很强啊。不愧是你们家里的甜点师。”

我施施然地笑笑，虽然自己一直没感觉这些甜点有什么特别，只是觉得比市面上的要好吃很多，还是赞同般地回答：“你喜欢就好。要带点回去当伴手礼吗？”

这似乎挺符合他的心意。凌辰皱着眉注视着那边的甜点车，摸着下巴思考了许久，最终还是摇了摇头，很遗憾地说：“如果可以的话，当然想带点回去。只是，这些东西放久了之后口感都会有变化，加上我自己也会做.......还是自己动手吧。”

我挺钦佩地点点头，对他的好感又增加了不少——之前一起吃饭的时候，就看得出来他是个厨艺爱好者，但没想到连甜点也精通。像这种对兴趣爱好非常专注，精通的男生，现在已经挺少见的了啊。

和我跟江映月道别之后，凌辰又去和我父亲说了一声，随后微笑着鞠躬，快步走出大厅：这种晚宴一般不会限制客人出场的时间，来去都相对比较随意，因此大厅里剩下的人，比起刚才来说已经少了很多。

江映月忽然抬头看了一眼时间，轻轻‘啊’了一声，表情变得有些不情愿起来。在我不解的目光下，她再次跑了过去，恋恋不舍地吃了一块柠檬塔，又回到我的身边，轻轻握住我的手，有些无力地笑道：“虽然还想吃你家的甜点，但今天，我可能要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