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对弈

“残念。”对方似乎挺遗憾。“不过也是预料之中。情报不完整的情况下，能推理出现有的这些条件，已经挺了不起的了。”

艾然耸了耸肩。“谢谢夸奖。”

李文的手机在这时突然震动起来。他连忙摘下耳机，走到一旁，掩嘴接了电话，急促地问：“怎么样了？”

“已经到达医院外围。”王刑查坐在副驾驶席上，探头望着不远处的医院大门。灰色的建筑群在空旷的郊区附近，显得格外显眼。“马上进去。要报明身份吗？”

李文摸了摸下巴，短暂考虑之后，果断地说：“报明身份。凶手现在应该还没有接触到目标，抓紧时间保护起来。”

“收到。”王刑查挂断电话，转头催促开车的刑查：“开快点，这附近我记得没天眼的。”

他愣了愣，有些为难地说：“知法犯法.......不太好吧.......”

王刑查白了他一眼，不耐烦地摆摆手：“我跟交通局的熟。特殊情况特殊处理，快！”

他没再反驳什么，默默踩了一脚油门，时速逐渐朝着80码逼近，警车在郊区的马路上一骑绝尘。

李文原地走了几步，缓缓摸着下巴上窸窸窣窣的胡茬，看着手机的屏幕，叹了口气。

——希望，这次的判断不出差错。

这是最后的机会。

“对这次的犯案理由，很好奇么？”她轻轻问。

艾然理所当然地点头：“当然。不论是哪个刑查，对这种事情都会很好奇吧。”

‘真实的女神’轻笑道：“毕竟是WHW的一环啊。知道这种事情，也就离破案不远了。”

所谓WHW，指的是刑查常用的‘案件三点’：When，Why和How。顾名思义，这里的When指案发的时间，Why指案发的动机，How则指作案的手法和具体过程。这是每一个刑查在接受教育的时候，首先了解到的专有名词。

她果然对这些东西非常了解——艾然暗自揣摩着。虽然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但真正确定了这个猜测之后，心情还是会有些许不同的。

这次的对手，和她想象的一样，非常难缠。

不过，也并非找不到突破口。从她主动提起犯案理由这一点来看，最起码，有一个事实可以被证明：她，或者她的合伙人，是渴望这些人的罪行得到大众的关注的。这同样也是她们犯案的理由之一。

从刑查局之前的办案经验来看，因为某种不公平而犯下命案，只要受害人的罪行被揭发，就算自己遭受牢狱之灾甚至死刑也在所不惜的犯人确实存在。而且，行为也非常符合本次的情况：主要包括主动联系警方，行事高调，手段残忍，计划周密几点，都与她们两个不谋而同。如果‘真実の女神’真的是这种类型的犯人，顺着她们的意愿，诱导她们将理由说出，无疑会给破案带来很大的帮助。

想到这里，艾然捂住手上的话筒，看向局长。两人简单地交换了一下眼神后，李文会意地点了点头，做了一个继续的手势。

确认之后，艾然顺水推舟，说：“的确，我非常好奇。所以，能告诉我吗，犯罪的理由？”

“.......那可，稍微有点长啊。”

这个疑问句，如她，也如她所愿。

她坐正了些，转过头去，看了看蹲在那里的女生，无意间，又想起了这个娇小的人儿第一次找上门时的模样：憔悴，瘦弱，无助，绝望，悲哀，就像刚刚从地狱爬上来的侥幸存活下来的难民，没有一点生气。

但，当她抬头看向她的时候，眼神又带着她从未见过的，闪闪发光的期望——那是如同信仰般的感情。仿佛信徒虔诚地注视着耶稣，将死之人看向救命的那根稻草。

那一刻，她知道了：毫无疑问，她成了别人的救世主。

“请你，救救她。”

“要什么都无所谓。钱也好，人也好，付出什么代价都不要紧。”

“请你，为我们两个报仇。”

“请你，让她每晚都能安然入睡。”

女生跪了下去，不断地重复着这些刻满了血和仇恨的话语。当时的语气和表情，甚至到了现在，她都可以立马想起，不带任何犹豫——

因为那是她见过的，世界上最为强烈的恨意。

她随手拿起一支笔慢慢转着，从回忆中脱身出来，轻声反问：“艾然，你见识过地狱吗？“

某个场景下意识地再现出来，就像刻在脑子里的画——艾然揉了揉太阳穴，犹豫一下，点了点头。“见识过。”

她接着问：“地狱，是什么样的？”

“......与你无关。”

这明显违背了犯人的意思。李文有些不满，摘下耳机，向她投去了带着些许责备的眼神，却发现艾然并没有理会任何人的反应，冷冷地说完这句话之后，只是面无表情地凝视着远方的某处，眼神虚无。

他愣住一会儿，轻轻叹了口气，向周围的人做了个‘没事’的手势之后，继续戴上耳机。

‘真実の女神’却断然道：“你见过。”

艾然有些烦躁地挠了挠头，本想大声反驳些什么，但真正开口的时候，回答的语气却突然疲惫下来，甚至有些有气无力的感觉。

“那你就当我见过吧。”

“见过地狱的话，自然就能明白这次审判的意义了。”她又说。

“但我甚至不知道他们为何被称作地狱中人。牛头马面？黑白无常？”艾然无力地笑笑。“如果你有什么想要告诉我的东西，那么最好现在就说清楚，不要再绕圈子了。这实在是非常没有意义的行为。”

这的确是非常没有意义的行为。

虽然没有挑明，但是双方都非常了解对方的目的：犯案的理由也好，互相的试探和猜测也好，这些并非是现在最重要的东西。

作为北辰刑查局来说，他们目前最关键的点在于，防止第四个被审判对象的死亡，而并非现在就抓捕凶手。

刚才艾然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在拖延她的作案，让刑查可以及时到达现场罢了。

——她没有回答对方的话，而是再次抬手，第三次确认了时间。

派出来的刑查，这个时候，应该快到医院门口了吧？并且，还会立马将‘那个人’保护起来，以为这样就可以万无一失，从而帮助这个恶魔从审判当中逃脱。

她轻轻发出笑声。

“你.....笑什么？”

会议室的门突然被人打开。李文刚才吩咐了的刑查冲了进来，一把摔上身后的门，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他不顾所有人对他投去的嗔怒的眼神，飞快地跑到李文旁边，一脸严肃地行礼报告：“目标的情况，我已经查出来了。”

李文心头一振，说：“讲！”

“是。”他猛地点头，展开手上的一份文件，语气急促：“杨信，临曦市第四公立医院，原临曦市精神病院院长，是我国第三批精神科主修医师，获有教授称号。目前主攻青少年的精神疾病治愈问题，手下的第四公立医院是临曦市第一所专门针对青少年精神疾病而开设的专门医院，负责治愈青少年......”

李文气地一拍桌子，吼道：“讲重点！负面消息！我要听负面消息！”

刑查浑身一颤，连声答应，往后翻了几页，继续读道：“网传杨信教授治疗青少年心理问题的方法存在各种各样的疑点，比方说，他曾经使用低强度电击的方法治疗青少年上网成瘾的症状，并且声称卓有成效——这一点，在家长们的口中也是获得了赞誉的——在经过各方记者的明察暗访之后，也确认他曾经使用合格的仪器和经过临床实验的治疗方法对青少年进行过类似的治疗。经过科学研究表明，这并不会产生问题。但就从该院出院的病人反应来看，这一报道结果的可靠性还需要再次验证。”

“果然如此。果然如此啊。”李文低声念叨几句，从兜里掏出手机，打通了王刑查的电话：“现在立刻马上，冲进医院，把杨信院长保护起来！和我猜的一样，他就是犯人的下一个下手目标！”

王刑查应声点头。警车在医院的正门口停下，挂断电话之后，他迅速下了车，向保安出示了刑查证件之后，一路冲进了医院的大门。

视线从那串数字上转移开来，她忽然轻舒一口气，靠在沙发上，回过头去看了看紧闭着的那扇门，问：“你是不是认识一个叫苏芳的女生？”

艾然杂乱的思绪被瞬间捋直，拿着电话的手微微一抖，呼吸猛地屏住，仿佛被人扼住了脖子。

李文在原地不停地绕着圈圈，无意间看了她一眼，脸色突变。

“......你，想干什么。”少顷，艾然轻声问道。语气里，却带着按捺不住的愤怒。

她淡定自若地笑笑，摘下手表，放在一边。“别紧张。不想干什么。在时机未到的时候，我可不会试图触怒你。”

艾然咬牙：“可你这是在挑衅。”

“并不是挑衅。只是恰好谈到这个话题罢了。”

她把电话调成免提，揉了揉手腕，轻轻起身，走到门口打开电灯。原本掩盖在黑暗中的一切，在光亮来临的瞬间，显露了它的真实身姿：这是一间像是办公室一样的房间，标准格局，大概二三十平米，装修华丽。门的左侧，是一张长的待客沙发和茶几，后面坐落着大大的实木办公桌和摆满了各类书籍的书架。书架对面，则是一扇红色的木质门，此刻依然处于紧闭的状态，门锁上还有一个像是密码盘一样的东西。那个被称为‘合伙人’的女生在它的旁边抱膝而坐，头深深地埋在膝盖里，看不见任何表情。

果然还是小孩子啊——如此想着的她，无奈地摇了摇头，拿起桌上摆着的手机，走到门的前面，看了看上面显示的四位数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