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于秋日绽放之花

第84章 界限

兴许是夏季将终,秋日临近的缘故,此时此刻,明明应该是下午最热的那个时段,之前所见到的那种仿佛将室内外分割成两个世界的太阳,却好像已经失去了它的力量。只残留着不到原先一半热量的阳光,透过行道头顶上厚得惊人的树冠和叶子们,投下斑驳的光线,并因枝叶的摇摆而交织迷离。


空气悠闲地甜美。像是漫步在深秋时节的果园里,处处都是作物熟透了的香味。叫不出名字的鸟儿们也深知这天气的妙处,蜻蜓点水般,不时贴着树枝飞翔,在街头巷尾处来回穿梭浅唱。从身旁经过的自行车年岁已久,转盘掉漆,链条也跟着生锈,发出的吱呀声却意外地一唱一和,此起彼伏,成为了鸟儿们最合格的伴奏。车头也摇摆不定,四处寻觅,将这条街上飞快逝去着的时间们温柔地卷进了链子里,碾碎成了光斑一般的碎片模样。手持棋盘板凳的两位老者在前慢慢走着,步伐摇摇晃晃,好似踩着节奏,正在为这闲适而自由的曲子舞蹈,与这条街上的所有事物一起,共同塑造出了乌托邦样的环境和氛围。


感受着身边所发生的一切,我微微笑着,情不自禁地背起手,半阖眸子,随着这可能名为‘安闲午后’的主题舞曲,小步小步地朝着想去的地方慢慢前进。


路终归走到尽头时,下意识地转身望去,再将落叶,鸟,空气和摇曳着的光线与大路上那些形色匆忙的行人对比,心情居然怅然若失,而后,产生了一种由梦中醒来,再不敢向前迈出一步的奇妙错觉:仿佛冥冥之间,一条不见实形的界线骤然降临在了这个十字路口上,将学校后的林间小径与全然暴露在白茫茫阳光之下的现代大道在我的落脚处切分开来。正如之前那个下午,在图书馆所看到的那条将光影割开的线一样。


当时的我,只觉得是自己太过享受当大小姐的那种闲适感。因而在突然面对现实,乃至于投入到新的生活中去的时候,会触景生情,产生出这如此强烈的对比和反差,所以并未在意和深究,也没有去管脑海中一闪而过的那个场景。自嘲两句,拍拍脸颊,轻叹口气之后,也就再次迈动步伐,义无反顾地跨过了那条无形的界线,还自认为是一种对曾经自己的突破——


但,当整整一个月过去;夏季正式离我远去,秋日悄无声息来临之后,我才因为她的到来而突然发现:原来,那界线并不划分什么闲适和匆忙,也并不划分什么大路和小径。跨过那条界线,也并不意味着我摆脱了过去的一切,重新开始了新的人生。


那是一条划在回忆和当下,梦想与现实之间的界线。


我在此端,梦在彼端。


她在彼端,不在此端。


交通灯切换。与行人们共同走过斑马线,我默默打量着此时的人流:尽管这附近还有昭华园这么个地产,多少算是个居住区,因为周围有地铁站和数个商业聚群的缘故,白天的人群还是相当可观。与这些朝九晚五,西装革履的‘商业人士’一同走着,步伐就不由自主地快了许多,好像在速度上稍微落后一点就要在人生的道路上跟着落后,再也住不起那套公寓一样.....虽然,到了小区门口,拐进小区的就只有我一个,他们的方向仍然是地铁站就是了。


站在原地,又看了好一会儿匆忙着的人群。在保安的注目礼下,我收拾了一下五味陈杂的心情,转身走进公寓大楼的时候,恰好是下午三点半。比起平时的效率自然要慢上不少,想来都要归功于那一段让人如痴如醉的小径和主唱鸟儿伴奏自行车舞者老大爷们,也应该有一份无形分界线的功劳。


恋恋不舍地回味着那股氛围的同时,我程序化地坐电梯上了楼,扭动钥匙,打开房门。随着门缓缓拉开,中央空调所产生的温度扑面而来,毫不留情面地将我之前一直享受着的气氛全部杀光,顺便在我的耳旁私语:她又来了。


我出门的时候可没开空调。除了林晴之外,谁又能有这个公寓的钥匙呢?


抿了抿嘴唇,怀着异常复杂的感情,我脱下鞋子,慵懒地晃到厨房,打开了冰箱。本只想随便拿点饮品将就喝着解气,却出乎意料地看见了之前那个品牌的甜酒——淡蓝和紫色融为一体的颜色,像是恶魔用于诱惑人类的罪恶羽翼,向我伸出了根本无法拒绝的手。


不知为何,现在看见这瓶东西,我的第一反应竟然变成了‘价值一万四千四百瓶甜酒的主宅’,和之前淡然处之的感觉完全不同。双手微颤着将其捧起的时候,一种莫名的罪恶感也应由而生,仿佛一口下去就能喝掉那主宅的多少分之一似地,个中感情,实在难以言表。


不过......花了我这么多电费,喝一点她买的酒,不至于有什么大碍吧?犹豫着拿起晃晃,从感觉上可以确定,酒还剩下将近半瓶左右,够我们两人的分量——这样综合考虑之后,心情也变得稍微舒坦了些。


理直气壮地拿出杯子,半满上之后,我反手端着走出厨房,顺路将空调温度调高,来到房间的门口。本想像上次那样直接拉开房门,不过,想到她最近的精神也很疲惫,已经伸出去的手,最终还是默默收回。转成轻敲几下,没有说话。


少顷,类似于被褥翻动的声音传出之后,林晴有些慌乱地开了口。从她的话里,好像还听出了细微的喘息:“苏芳?是苏芳吗?”


......说实话,从某些人的角度上听来,刚才房间里的声音还是有些奇怪的。也许是从睡梦里一下子被吵醒了,因而有些慌张吧。


我不以为然地抿了口酒。感叹于其绝妙口感的同时,微笑就不由自主地在唇边浮现:“除了我,还能有谁。又跑来我这蹭床了?”


“蹭.....我怎么蹭你的床了?”


她断断续续地反驳,语气却似乎有气无力——好像在尽量掩饰,却因此暴露地更加明显:既没有底气,也没有力气。于此同时,被褥翻动,布料摩擦的声音也越来越大,从那薄的有些吓人的推拉门中毫无保留地传出,称得上是原汁原味:“我没蹭你的床......我只是......”


再次举杯的手在空中停滞,而后微微一颤。微笑骤然收敛,不寻常的迹象让我皱起眉来,赶紧一口喝掉杯中的酒,随手将杯子放在地下,耳朵再贴近了推拉门几分,另一只手佯装着放在门缝处,拖长了音:“我开门了啊。”


林晴的声线突然尖锐:“等等!”


“有什么好等的?你到底在里面干嘛?”我不敢想得太多,情绪变得急切地同时,语气顺势加重了几分。“出什么事了?赶紧开门。”


“我.....我.....我在.....”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像是没做作业的小女孩在向老师解释个中的缘由。因为耳朵贴近的缘故,布料和被褥的声音也越来越大。我再没说什么,试探性地向左拉了拉门,却意料之外地被在内反锁,只落得了个门锁互撞几下,发出噪音的下场。


听见这个声音,她的呼吸变得越来越急促。甚至一度没能压抑住自己的紧张,大声叫道:“苏芳!求你了,别现在开门!”


“你不要说话了行不行!”


咬了咬牙,再次狠狠拉了数下,反锁住的门与锁发出难舍难分的‘咚咚’声,仍然以无果告终。擦了把汗,着急地原地转圈的时候,我忽然看见了推拉门的另一边,靠床一侧的那扇门——由于房间是榻榻米结构,且这一侧的门后就是床的缘故,开这个日式推拉门的时候,我基本上都是将右边的门向左拉去,而并非将左边的门向右拉。那扇门的扣式锁,为了美观考虑,也用颜色相近的纸完全封住,不知其中奥妙的人,根本不知道它的存在。


现在,只能一赌了。


闭上眼睛,深呼吸数次之后,我横下心来。向左侧站了一步,双手一把抓住那侧的门边,用尽浑身力气,向右边猛地拉去——


门与墙壁相撞,反弹,发出了比林晴叫声还要大的噪音。


我呆呆地站在门口,望着里面。


一如既往的,我的房间。


不......也许,很难用一如既往来形容眼前的场景啊。


虽然窗户依然是那个窗户,窗帘依然是那个窗帘。书桌,衣柜,以及以木色渲染的天花板和壁纸都没有变化,那些书籍也安安分分地待在各自的领地里......


但,门前的床上,却仿佛遭受了什么飓风的侵袭,变成了彻头彻尾的重灾区。


凌乱着,甚至充满褶皱的床单,被褥;


不知为何掉在地上的枕头;


熟悉的外衣,内衣,乃至于丝袜,散乱放置;其中,还有我前两天刚穿过的那套礼服。


以及,最为关键的——也是刚才,我最为关心的那个......


站在床边,慌乱地以被褥捂住身子,只勉强穿上了能够遮体的衣服的。


我父亲的。私人助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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