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骑士

我似乎再次听见了，几十米长的世界之蛇从巢穴之中猛地窜出所引起的风声。

到站的瞬间，刚才那种恐怖的惯性完全消除。人们重新站直身来，各自叹了口气，抱怨两声，活动活动身体之后，极不情愿地又准备迎接下一次的冲击。

但江映月，却依然这样紧紧抱着我的身体。

脸庞因为刚才的冲击而瞬间错开之后，她的呼吸就一直紧紧贴在了我的耳边，吹出一阵又一阵的热风。似乎，还小声地说了一句‘对不起。’

我却仿佛没有听见一样，依然紧紧闭着眼睛。

血液完全冷冻结冰，视线皆是一片漆黑，心脏也停止了跳动——此时此刻，我的世界里所剩下的一切，只有她身上传来的温热的触感，她肩上涂着的淡淡花香，以及她唇边吐出的温热喘息。

理性和感性，实际上，在这之前的每次亲密接触中，就无一例外地像天使和恶魔一样，于我的脑海中来回交战：从出院的那一刻起，难道，我就不是应该尽量避免这种情况吗？上次那个‘清洁工’的例子，现在可都还历历在目啊。要是没有艾然，现在的我，真的还能站在这里，享受这大地，空气，海洋，阳光，以及爱吗？

——然而，如此这般的思考和想法，在她拥抱上来的瞬间，却全部像是过期了的优惠券一样瞬间变成灰色，连想都不愿再想起一次。所谓理性，如今不过就是在洪水面前被冲垮的防洪堤，除了简单的抵抗一下，以证明自己曾经存在过之外，毫无任何价值可言。

如同踏过长城的猛兽，穿透坚盾的利剑，越过国土的大军，刺破黎明的光线；这个拥抱，将我坚持十余天以来的所有名为‘理性’的一切全部摧枯拉朽毁灭殆尽。来得如此突然，也如此简单。

我埋首于她的脖颈旁边，不敢抬头，也不敢呼吸，更不敢因为她的举动下任何断言，甚至做出像是当年一样的行为。

因为我知道——尽管甚至连理性都被击溃，我终究还是知道：这，只是我的一厢情愿而已。

不过，就算一厢情愿也好......现在，还是让这突如其来的拥抱，再多维持一会儿吧。

“人真多啊，明明是星期六的上午。”

不知过了多久，温软的感觉，终究还是被抽离似地忽然消失。

我内心默叹一口气，抬起头来，看着江映月那张已经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脸，眼睛似乎带着雾气。尽管她的想法跟我完全不一致，但脸颊也因为刚才的事情变得有些微红，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之后，双手撑住我身后的墙壁，从我的怀中起身，结束了刚才那个壁咚般的姿势，侧过身站在我的旁边，向我道歉：“都怪我没有考虑好。本来觉得人不会那么多的，委屈你啦。”

“......嗯，没事的。”

我轻笑着摇了摇头，意识里似乎还残留着她留下来的浓墨重彩的痕迹，回答的时候也因此有些恍惚。“我也没有特别在意啊。再说，不是还有你么。”

江映月微微挠了挠脸，为了转移注意力，看向上方报站的电子屏，自嘲般地说：“感觉今天，自己就像是保卫公主的骑士啊。”

“不要老是把我看成公主之类的角色......不过是个爱看书的普通女生罢了。”

“普通女生听见这话，怕是要羞愧地跟鸵鸟一样把头埋进地里吧？”

她小小地伸了个懒腰，拍拍自己的脸颊之后，似乎已经脱离了刚才那种有些奇怪的氛围，仿佛宣告恢复常态般凑过来撞了撞我的肩膀，调侃道。

......就算之前可以料到这样的情况，当它真实发生，最后一丝希望破灭的瞬间，我的情绪还是略微有些低落。但，转头之后，看她依然是这幅俏生生的模样，还是尽量试图恢复了正常，笑着轻轻撞了回去：“又在开这种玩笑了。你不也是？”

“彼此彼此吧。”

到了下一站，也许是因为这是个中转站的缘故，下车的人忽然一下子就多了起来。江映月下意识地向前一步，有些谨慎地背朝着我，护在我的身前。我也习惯了这样的做法，轻轻挠了挠她的手心，以示感谢。

不过，这次，这么夸张的举动倒是有些大惊小怪了：下去的人流全部散去之后，上来的人却远没有之前那样夸张。虽然依然没有什么座位，车厢的里面看起来也空荡了许多，就连空气也似乎随之新鲜了起来。

江映月长松一口气，孩子气地嘟囔了一句‘总算走了’之后，重新回到我的身边。和我对视一眼之后，皆像是被解放般地笑了笑——跟她在一起的时候，我似乎特别容易受到这种微笑的感染，笑的次数比之前的全部加起来好像都要多上不少。也许，这就是江映月对我来说的独特意义吧。

刚才那次阴差阳错的拥抱，并没有打乱我们之间惯有的气氛。虽然内心依然因此残留着些许的遗憾和不甘心，只要看见她的笑容，这微不足道的一切也就跟着烟消云散了。

聊学生会的事情时，因为含笑点头的缘故，我的视线在空中稍微挪动了一段，恰好看见刚才那对老夫妇非常和蔼地看着我俩，彼此握着对方的手，像是习以为常。见我注意到他们之后，老妇人温暖地对我点头微笑，就像是什么认可或者鼓励一样，如同十二月份的暖阳。

短暂地愣愣之后，我的内心瞬间升温了不少，也马上回以微笑，带着暖洋洋的心情重新转过头，继续听她讲在学生会工作时的趣事。

元庆站到了之后，我们不约而同地跟老夫妇挥手道别，而后跟着她走到出站口，直接来到了购物广场的内部。虽然已经很久没有来过这个地方，像之前那样站在一楼正门口，从总体为透明与白色相间的外墙向外看去，景色和阳光还是一如既往地耀眼。

她弯着腰，有些费解地去看立在电梯口的电子指示牌。我则眯着眼睛，伸出手去遮住大半部分之后，注视了一会儿上午的太阳，随后心情舒畅地转身问道：“你说的手机旗舰店，是在六楼吗？”

江映月呆了呆，‘啊’了一声之后指着我，有些委屈地说：“原来你知道？”

我理所当然地点点头，低头看着地板，悠悠地原地转了一圈之后，冲她笑笑：“不是说过了以前我常来么。六楼之前是一个很大的电子卖场，如果是那种店的话，理所当然会开在那边吧？”

“那，你刚才又不早说！我还傻傻地站这里这个干嘛啊，跟个乡下进城的一样？”

“嗯.....你好像也没问吧？”

“好啦好啦，公主殿下，你说了算。”她瘪了瘪嘴，像受气的小媳妇一样，推着一脸费解地笑着的我走上扶梯，下巴叠在了我的肩膀上，手指轻轻戳了戳我的脸颊。“刚认识你的时候怎么没发现，原来你这么腹黑啊？”

我的内心随着她这些像是很随意的小动作而微微颤动，但很快自觉地收回了不切实际的心思，苦笑之后，很无辜地说：“这和腹黑好像也没有关系吧。如果你问我的话，我肯定会如实回答的呀。”

她没再说话，而是气鼓鼓地鼓起腮帮，活像一只嘴巴里全是松果的松鼠，让人很有种想要戳一戳的冲动.....

坐着扶梯上了二楼，她很快收起了那副气鼓鼓的模样，似乎也意识到这并非是最佳的选择，叉着腰在扶梯口站了一会儿之后，转身过来问我：“直达电梯在哪？”

这是一个圆形的购物中心，外墙全部由玻璃制作，将中间那个面积颇大的广场围在中央。其实从玻璃外墙看出去以后，仔细观察，就能看见两个观光电梯的位置了，只是现在的她显然没有这个心思。

我轻轻捏了捏下巴，确认了一下现在我们所处的位置，带着她朝右边走了大概两分钟之后，按下电梯的按钮。江映月有些钦佩地看着同样充满科幻感的圆柱全透明电梯升了上来，曲面的双开门打开之后，有些迫不及待地跑了进去，轻盈地转了一圈之后，看向外面的绿色花园，感慨：“之前就觉得这个地方很漂亮了，这样一看，真的非常有冲击力啊。”

我按下六楼，走到她的身边，同样看了下去：四周的外反光玻璃在阳光下闪闪发亮，配上花园那满眼尽是姹紫嫣红的感觉，就算看几遍，果然也丝毫不会感觉腻味。

电梯很快上了六楼。从门出去之后，就能看见那个开放式的电子卖场的全貌。像是古罗马竞技场般朝我们敞开了胸怀，各个品牌的手机或是电子产品分别陈列，只用白色和黑色这两种最简洁的色调作为配色，和那简洁而富有科幻感的装修理念相适应：就算我一向对电子产品没有什么兴趣，路过的话，也绝对会因为这个设计而进去参观两圈的。

江映月一路看了过去，直接无视了陈列在大门附近的几家。走到中心位置，四处看了看之后，眼睛一亮，有些迫不及待地拉住我的手，朝一家以‘U’字母作为LOGO的柜台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