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催逼
语毕,没等她作出回应,我转身拉起一旁江映月的手,头也不回地从后门走了出去。在楼道中因下课而川流不息地人群中漫无目的地低头穿梭。
江映月倒是很耐心地任由我牵着手,两人像是无头苍蝇一样一路向前。在不知道如何走到电梯前面,我迫不得已停下脚步的时候,她非常适时地掏出卡来刷了一下,微笑着做了个请的手势:“走吧。”
我撑住读卡器的台子,深吸一口气,摸了摸脸,有些语无伦次地问道:“红么。”
话在出口的瞬间,想要收回覆水的念头也比邻而至:其实并非想问这种几近愚蠢的问题,但如果不说点什么的话,就无法掩藏自己那因飓风袭来而汹涌澎湃的心境——对我而言,蓝可就像是那段回忆的代表一样。而当她冲我抱来,躯体接触的那一瞬间,本以为已经可以坦然地面对以往的我,却毫无疑问地在那攻势之下崩塌殆尽。
如同看见糖果专区就想起巧克力,看见巧克力就想起卡路里,看见卡路里就想起健身一般,见到蓝可的瞬间,我的头脑就下意识地顺着这样一条诡异的逻辑链条联想而去,愈陷愈深:先是初中学校的大概掠影,而后是中堂那棵巨大无比的阔叶树——当那玩意出现在我脑海中的时候,我就已经发觉情况不妙,但车轮已经碾过,无可奈何——接下来是树下的一圈石台,地板上飘零而下的阔叶残骸,环顾仰望而去时,老旧而有韵味的教学楼,以及,那最为致命的:坐在石台上的,三人的剪影。
如同几千年前在焚天的烈焰中熊熊燃烧的祈火军队般,当这段回忆袭来的时候,毫无疑问地,我没有任何抵抗的余地。只能任由飓风肆虐,海水侵蚀。
“不红。”
见我站在原地,她也没动弹。只是轻转着手中的卡片,无比肯定地冲我笑道:“怎至于被谁抱了都会红呢?”
电梯门在久等之后,缓缓合上。江映月毫不厌烦地再刷一次卡,经过我撑着的台面时,卡面和白嫩的手就示威似地侵略到我狭隘的视线里。
我下意识抬头看了看她,却突然被对方极度温柔的视线定在原地。眼神流波凝转,像是要涌出泉水来。
她按住电梯下行的按钮,轻轻对我说:“不好受的话,记得要说出来。对我或者谁说都可以。什么事情都憋在心里,迟早是要坏掉的。”
“.......嗯。这个我清楚。”
“光清楚没用,我还是希望能听你实际说说啊。”
江映月小小地叹了口气,走进电梯。我抿了抿唇,也跟着进去,任由电梯缓缓下行,在一楼停住。
上课铃打响,我们彼此都对这毫无反应,极有默契地一同朝图书馆的方向走去。偶有和我们目的地完全相反的学生,在奔跑的途中投来不知是羡慕还是诧异的目光,江映月就一一回以意味不明的微笑,像是向同伴炫耀玩具的小孩子一样,似乎已经完全恢复了平时相处的状态,倒是让我松了口气:假如她一直追问,态度再强硬些的话,我还真的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够保守下去。毕竟,作为现在的我来说,其实也希望着有个利益不相关的人能够供我倾诉,像是被沉入车辆的大海一样。
走到目的地之后,她一如既往地退后一步,笑着看着我上前打开图书馆的大门。两人各自坐在熟悉的位子上之后,我放起一首不知名的爵士乐,顺势趴在前台的桌面上,侧头望着窗外直射进来的阳光。尽管压抑了很久,还是情不自禁地叹了口气。
江映月随手拿了本书,漫不经心地翻着,目光却毫不遮掩地直直跃过书本,投在了我的身上。
“是什么不能对我说的事情么。”她问。
我淡淡说:“也并非什么对谁不能说的事情。只是单纯的不想说而已。”
她极有耐心地接着问:“要到什么时候才想说呢?”
“......不太清楚。不过,应该不是现在吧。”
我老实回答。
她点头。看了看手上的书,“那,接下来想干什么?”
“回家睡午觉。”
“你不是约了蓝可?”
“忘记了。什么时候的事情?”
“.......”
本来已经收到书本上的目光,重新投到我的身上。江映月无言似地凝视着我,那眼神像是看见了我身后的鬼魂。
我耸了耸肩,也清楚她的内心在想什么,说:“别把我当成什么书里的角色。偶尔也是会有这种时候的。”
她挺无力地笑笑,放下书。“这种很随意地就放别人鸽子的时候?希望我不要撞见就好。”
“如果是你和艾然的话,不至于撞见的。”这一点,我倒是无比肯定。“因为,与其说不愿意见她,不如说是不愿意和她叙旧。 ”
气氛陷入沉默。江映月似乎是在探寻我话里的意思,始终看着面前的书,没有回答。
百无聊赖的我微微撑起头来,继续保持这样慵懒的姿势,望向艾然平时常坐的那个位置:也许是因为佳人不再的缘故,被阳光投下点点光斑的桌椅,光滑洁净的大理石地板,耸拉在窗前的暗黄色窗帘,和空气中飘散着的粉尘们,似乎都因此少了那么点诗情画意。
她现在,正在哪里,做着什么呢?
不论和谁对比,真是个自由如风的人啊。
在似乎永无止境地思考和发呆中,对于无数人来说万分宝贵的时间,就这样被奢侈地浪费着。
不知过了多久之后,江映月忽然微微阖上双眼,轻舒一口气,眼神终于重新回到了我的身上。
“算了。不谈这个话题。等她到了再说。电话卡,要去办么?”
我一愣,赶紧看向窗外的天空和阳光,语气如同听见了毁灭人类的计划:“现在?”
她带着非同一般的觉悟注视着我,笃定地点点头:“现在。”
外面的地板,像是之前那次看见的一样,正闪着白铄铄的反光。更为过分的是,甚至连鸟和猫都不见了踪迹,尽管隔着窗户,似乎都能够感觉到柏油被温度蒸腾而起的那种闷热。
虽然我是个不擅长拒绝的人这一点的确没错,但相对的,我也是个要命的人啊。
“.......可以容我拒绝么?”
“我有伞。”
不知从哪,她掏出一把折叠的黑色太阳伞来。还炫耀似地打开转了两圈,笑容里带着不容质疑和拒绝的决然:“应该挤得下吧?”
我勉强冲她笑了笑。“今天怎么这么积极?”
江映月很强势地挑挑眉,反问:“怎么,不喜欢?”
“似乎不是这么个判定标准吧。”
“就当迁就我一下?”她把椅子滑了过来,拉住我的手轻轻晃着,笑容甜的似乎要腻死人:“你看,今天我不是陪你去上课了么?作为交换,陪我去帮你开个电话卡,你也没什么亏的地方吧?”
态度变化实在太快——这种为了缓和气氛的举动,对于她来说也算是常态了。有时还是会让人觉得难以适应。
虽然可以理解她的温柔和用意,也相对的非常感谢,面对这种糖衣炮弹似的袭击,我还是稍微坚定了一下决心,强硬地扭过头去,反驳道:“但上课是有空调的,走廊也不会晒到太阳。这种交换并不平等啊。”
她立马改变了战略,滑到我的这一边来,探身凑到我的耳边,声音软糯:“那就当我亏了,拜托拜托拜托,就不能陪我一趟么?”
我再转过头去,语气似乎逐渐变得没那么绝对了:“起码等一会儿,太阳不那么强烈再去吧......”
“苏芳~”
江映月见这种软绵绵的招式都起不到什么决定性的作用,突然直接起身抱了上来,在我耳边轻声呢喃。
身体僵硬的同时,某种比同龄人(包括可能少一岁的我)发育更为良好的什么东西,就这样肆无忌惮地贴了上来,在我的背部横行。
脸在接触发生的瞬间涨红——这点自不必说,是绝对会发生的事情——不过,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优秀的是,我的脑子却意外地并未因此爆炸,而丧失任何思考的能力。
也正因如此,可谓非常难得地,在脸红的瞬间,我就很干脆地意识到了:由此带来的感官冲击,远比外面太阳的温度要更为强烈。以及,如果再这样继续下去的话,这个下午怕是都不能安宁的,这两点事实。
“......走吧。”
我拍了拍她的侧腰,艰难地探身关掉音乐。虽然始终在逼迫着自己忘掉刚才的触感,脸依然发热通红,如熟透的苹果,临夜的夕阳。
江映月也很识趣地松开了对我的环抱,站在桌子的前方把玩着太阳伞,看过来的眼神戏谑:“早这样不就好了?非要我采取什么措施,天很热的。”
我默默白了她一眼,起身之后,轻轻拍拍双颊。虽然好像开始慢慢习惯这样的玩笑,反应也远不如上次地铁上那般强烈,但情绪的颤抖还是没能立即稳定下来,语气也因此带了点波动:“毕竟是我自己的事,还是早办比较好。”
江映月笑笑,也不拆穿,握着伞柄慢悠悠旋转着,先一步向外走去。“知道就行。”
目送她的身影从视线中消失,我长叹了口气。在走出门口的时候,关上了图书馆的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