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谈判

“......谢谢。”

我的双手不安分地转着杯子，略带感慨地微笑，说：“可在你们之前，我从未收获过所谓‘温柔的回报’啊。”

“就当它是延期的回报吧。”她对这些倒是振振有词。“跟有些快递一样。刚开始，你翘首以盼，苦苦等待，每小时都要刷新一下物流动态，它却迟迟没有来。已经不抱任何希望，甚至快要忘记的时候，有天却忽然接到快递公司的电话，为此高兴了整整半天。也算是一种生活中的惊喜。”

虽然觉得这种说法多多少少有些自我安慰的感觉，但总比心里不平衡要容易接受的些。我跟着点点头，同意了她的说法：“这倒是。就算是迟到，总归还是到了。”

“越是重要的东西，越是来的越晚啊。”

这句若有所指的话，像是为这个话题划上了终止符。相视一笑之后，我们各自喝着茶，等待办公室门开的那一瞬间。

大约过了十来分钟，那壶茶恰好见底的时候，玻璃门从内侧被人推开。我放下茶杯，转头望去，正看见洛月寒快步走出办公室，手上拿着厚厚的一叠稿子，脸色阴沉地像是要滴下雨来。恰好看见我俩的时候，她的表情却风云突变，在眼神对视的瞬间，嘴角也挂上了雨过天晴的彩虹，站住脚步，对我点了点头：“来找江映月的么？”

“嗯。你们......聊完了？”

也许是因为她忽如其来的表情变化有些吓人吧，我说话的声音不自觉地小了几分。其实，在这之前，我就一直觉得，洛月寒那无时无刻不保持完美的姿态，比她的漂亮更加令人印象深刻——这次京剧变脸似的表演，更让我坚定了这一印象。

她得体地对我和艾然微笑，回答：“对，已经聊完了。找她有什么事吗？”

我看看她手上的稿子，如实说：“想问问她有没有投稿的渠道，或者认识的编辑。”

如我所料，洛月寒的表情瞬间真实了不少——我的意思是，真实地笑了出来——眼神瞬间发亮，对着那扇门做了个请的手势：“很巧，不嫌弃的话，我们可以进去再谈谈。我是景华文学社的社长，现在在一家出版社当实习编辑。”

“怎么谈得上嫌弃......”

我起身，有些为难地看了一眼在那默默喝茶的艾然，后者无所谓地朝我摆了摆手：“再坐会儿走了，你们聊你们的。难得今天下午没事，回家睡觉。”

“不一起吃顿午饭么？”

看着我的眼神，艾然犹豫了一下，还是意志坚定地摇了摇头：“下次吧。市中心那边有家不错的店，下次带你去。”

我笑着对她点了点头，算是约好，而后转身进入办公室。洛月寒也随后跟进，顺手带上了门。

与想象中的不太一样，这里终究还是没搞得太过华丽。除了那扇覆盖了整片墙的落地窗之外，一切都只能说还算过得去：约二十平米大小，大吊灯，地上铺着地毯，脚感还算不错。进门后，向前两步，就是一个大大的回字型木质办公桌，上面摆着电脑和各种文件，偶尔有的几样摆饰，也称得上非常朴实。办公桌的前面摆着左边是书柜，右边则放了一个约半米高的大理石的横桌与桌前的沙发，横桌上是咖啡机，整套茶具与各种各样的茶叶，看起来是当做茶几来使用的。

我跟着洛月寒，轻轻地坐在办公桌前的两张椅子上。江映月则坐在我们对面，靠着椅背，闭上眼睛，耸拉着头，像是在睡觉一样，表情看起来很没精神。听见有人进来了，也只是微微将眼睛睁开一条缝，嘟囔：“你怎么还没走啊.....”

洛月寒把稿子放到桌上，反叩了叩，说：“看看谁来了？”

她闻言，脑袋小幅度地慢悠悠转向过来，那速度让人一度以为她开了省电模式。

然而，看到勉强微笑着的我的瞬间，那没开多久的省电模式又马上关闭。身子忽然坐直的同时，江映月的眼睛也随之猛地睁大，不可思议地眨了眨，像是看见了恐龙。

“苏芳？你怎么会在这？”

“说来话长。”我挺复杂地笑着：“总之，就像我昨天跟你说的一样。我没事。”

“怎么可......”

没等她的话说完，洛月寒就迅速接上话来，表情正经：“她今天来是想问问你，有没有投稿的渠道或是认识的编辑。”

也不知这个话题究竟有什么魔力，居然能让对我一向关心过度的江映月停下问候和感叹，立马将注意力转移到那上面去。看了整理着稿子的洛月寒一眼后，她再默默看向我，眼神里似乎藏着某种意味，表情也变得诡异了起来，目不斜视地问：“你是在暗示我什么吗。”

洛月寒耸了耸肩，将稿子在桌上顿了顿，整理整齐，说：“并没有。你要是推荐别人的话，我也不会说什么——只是，你认识的编辑，好像也只有我一个吧？”

“是，只有你一个。”

江映月心有余悸似地摸了摸胸口，像是刚刚经历过什么恐怖的浩劫，表情还带着那时的余味。她没有理会洛月寒的问题，而是对我说：“怎么忽然想写小说了？”

我将之前所想的那段话，完完整整地复述了一遍：“有些事情，我不做的话，就没人能做了。”

也许是因为这话听来有些沉重吧，场面顿时僵住。但，从洛月寒那边投来的眼神，却慢慢变得好奇了起来。

江映月没有直接发表看法。她再用老鼠看猫似的眼神瞄了洛月寒一眼，在对方无言以对的目光注视下，用手支成喇叭，放轻声音，悄悄地对我说：“虽然她水平很高，这点的确没错，但，你也要做好心理准备。起码就我见过的编辑来说，她是最......”

洛月寒不轻不重地用指关节敲了敲稿子，轻咳两声，玩味地微笑问道：“最什么？”

“......最漂亮，最漂亮的那个。”江映月赶紧赔笑。而后，望向我的眼神却非常正经，再次重述一遍：“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我的内心不禁传出一声叹息：她，还是有些低估我的决心了啊。

其实也并非不能理解——小说本身，对于她们来说，玩票的性质，应该更大一些吧？如果只是当做玩票来写的话，因为受到了严格的要求而失去乐趣，的确是件很难接受的事情。

不过，从她的这个反应中，也完全可以看得出来：洛月寒的身上，的确有让我感觉非常奇怪的地方。但，起码作为编辑而言，她应该是一个可以托付的对象。

在两人含义各不相同的目光注视下，我默默摇了摇头，转头看向洛月寒，将自己的态度表达了出来：“没什么好做的。只要能公之于众，不丢失具体细节，无论在什么方面，我都可以妥协。”

“等等。”洛月寒似乎在话里抓到了什么点，马上追问一句：“就算是利益方面？”

我笑着反问：“你觉得，我像是会在乎利益的人吗？”

话出口的瞬间，我才想起了今天早上对林晴的承诺，而后骤然反应过来：现在不像是，但不久以后，就会是了......稍微有些后悔。人这个东西，有的时候还真会为了面子而丢掉理智啊。

听见这句她最想要的回答之后，洛月寒也笑了。“好的，我清楚了。抛弃利益关系，不供其驱使的小说，才得以称得上是真正的文学——起码，我是这么认为的。”

她彻底将椅子转了过来，正视着我的眼睛，问：“”能聊聊具体的内容么？”

江映月自然知道我将要说的是什么，眼神随之变得担忧了起来，欲言又止。

我侧过头去，对她点了点头之后，将我过去那段时间的经历，完完整整地向洛月寒描述了一遍。

尽管已经尽量精炼，所讲出的内容仍然足够冗长。令人欣慰的是，情绪的控制，现在倒是以臻完美。以至于江映月的表情一直在发生变化，甚至有点泫然欲泣的意思，我本人的语气却还是一直保持平淡和冷静，像是在说旁人的经历。

她也知道这是自己无法插嘴的话题，默默地听了许久。临近末尾的时候，忽然离席，给我们两人泡了一壶茶，放在桌上，而后各自斟满，捏了捏我的肩膀。

经历随之结束。我对她微微点头表示感谢，端起茶杯润了润嗓子，长舒一口气。她对我笑笑，在耳边小声说了一句‘去外面透透气’之后，迫不及待地推开大门，走出办公室：我甚至可以听见她夸张地深呼吸的声音。毕竟，对她来说，这个话题还是有些沉重。

目光重新回到对面。洛月寒仍然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说仍然是因为，从始至终，她的表情和动作都是如此，没有发生太大的改变。只偶尔换一下翘着的腿，甚至连基本的点头和转移视线都没有，就这样专注地看着我，如同一尊石佛。

常看书的我，自然知道这是什么情况，也就没有着急，自顾自地喝着茶。

等我喝了将近三四口之后，她才如梦初醒似地端起茶杯，草草抿了一口，郑重地站起身来，向我低头行礼：“涉及了这种往事，非常抱歉。”

我摇了摇头，说：“老生常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