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寻找

黄昏时分，日已西沉。

班会课的下课铃声悄然打响，像是鸟儿趁着冒险家倚树而睡的空档，偷偷地叼走他们放在地上的食物。

数分钟后，本身空无一人的广场，自四面八方处涌出身穿制服的人流。学生们三五成群，汇聚成一条条蛇状的线条，朝两个大概的方向走去：或经由阶梯走出校门，或穿过广场进入食堂；不论形式如何，目的地何方，其目的都在于求得稍事的歇息，从而应付那招人怨恨的晚自习。

大约六点半开始，他们又会按照同样的架势，星星点点地各自回来。但那时的太阳已然落山，在灯光微弱的情况下，哪怕是从学生会室所在的六楼看去，都很难感受到这个学校独有的壮观之景了。

所以，一天之中，江映月只喜欢在这个时候放下手中的所有工作，端上一杯茶，走到窗边，拉开学生会室那气派的落地窗帘，俯瞰而去。夕阳往往会将她的全身镀上一层介于酒红和金黄之间的光。从旁看去，当她抬手轻抿杯中之物，微笑着极目远眺之时，那气质仿佛什么决胜千里之外的将军或者国主，哪怕比起窗外的风景，也有种不遑多让的美丽。

但今天的江映月不同。

从不小心瞟见传单的那个瞬间，她的心境就已经彻底燃烧了起来。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不论她如何规劝自己冷静下来好好想想，都根本没法抵消它带来的巨大冲击：猜疑，好奇，震惊，以及诧异，各种各样情绪相互混合糅杂起来，把她变得再也无法安静下来，更罔论进行什么有逻辑性的思考。

所以，尽管知道自己过度的反应一定会引起苏芳的警觉，她还是选择赶紧离开，来到了空无一人的学生会室。让自己能够有个冷静的空间这点暂且不谈，更加无法忍耐的，却是和艾然取得联络的冲动：江映月很清楚地知道，尽管已经引咎辞职，艾然依然在跟进那个已经传为都市传说的悬案。如果真的有谁能够清楚地解释那张传单的由来的话，毫无疑问，只有这个自初中以来就和她保持孽缘的奇怪女生了。

快步走出图书馆的瞬间，电话就已经拨出。只三声之内，艾然就极有效率地接了电话，和她办事的风格一样利落：“什么事？”

江映月也学她的利落，刷卡进入电梯，吐出了两个字：“传单。”

“.......啊。”

对方忽然叹口气。顿了半晌，挺纳闷地说：“明明离你们学校有大概一条街的距离，为什么还是被看到了？”

“也是你的学校。时也命也，当时我和苏芳刚好在那附近。她好像还看见了抓捕的全过程，但应该并不知道其中的内因。”

提到了苏芳之后，艾然的语气明显变得急促了些：“苏芳？她看见传单了？”

江映月默默摇头，走出电梯：“没有。我反应快。但她一定起了疑心。”

紧张的情绪得到缓解，对方骤然长舒了一口气，庆幸道：“不管起没起疑心，没看到传单就好。”

“我有话问你。”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有些关于苏芳的事情，也是时候跟你这个关系者通通气了——当然，前提是，你抱有和我们一样的心情，并且不怕麻烦的话。”艾然的语气有些古怪，像是试探。“事先说好，她的这些事情，比你想象的，可能还要复杂那么一些。你要做好准备。”

扭转钥匙的手闻言停住。下意识地，她的脑中，浮出了自第一次见到苏芳以来，与这个奇妙的女生相处的点点滴滴：她彬彬有礼地与人交谈的模样，坐在前台后面托腮读书的模样；吃到便当时那眼前一亮的模样，熟悉之后，那美不胜收的害羞模样；偶尔恶作剧的戏谑模样，整理图书时的认真模样；在定食与老板交谈时，仿佛遇见知己的喜悦模样，以及地铁上的拥抱之后，脸红地仿佛整个世界上的花都要为之盛开的模样.......如同幻灯片一般，在她的眼前旋转翻腾，流连不去。

她就像最纯净的百合花一样，纯真，善良，美丽，无暇。哪怕用尽世界上所有对女生的赞美之词，都无法描绘她整个人的万分之一。

但，她也始终记得：那数次情绪失控的时候，苏芳的脸上所流露而出的，那种仿佛任谁都无法解除的哀伤和无奈。

每当她目睹那种如同秋风扫过，百花凋零般的情形时，都会情不自禁地心头一紧，而后扪心自问：有没有什么可以帮帮她的呢？难道就只能听之任之，让她的这种不知名的痛苦持续下去吗？

这个美好的如同童话一般的女生，究竟，经历了什么？

她想知道。

不只是想要知道——她想，去试着守护她的一切。去化作春风让花盛开，哪怕只是在一旁远望，也并无大碍。

早在不知多久以前，这股信念，就已经在她的内心悄然扎根了。

江映月一鼓作气，推开学生会室的大门，轻声说：“当然。”

“谁会去拒绝这样一个请求呢？”

艾然释怀地笑了，语速飞快地说：“如我所想。这边还有些事务需要我们处理，晚上六点左右，学校门口见。”

江映月一愣。没等反应过来，电话就已经忽然挂断。不论再打过去多少次，迎接她的，都只剩下了‘嘟嘟嘟’的忙音。

本身已经将将熄灭下来的火焰，因为艾然的态度而再度燃烧。她在学生会室焦躁不安地踱步了整整一个下午，满脑子都是‘苏芳’和‘艾然’四个字，连打开电脑更新一点存稿的心思都荡然无存：要交给洛月寒的稿子，已经拖了许久了。如果这周还没有及时传去的话，到时估计要到学生会室来催稿了吧？

但她已经无所畏惧了。苏芳大于一切，也自然大于稿子和洛月寒——这种诡异的逻辑链，至少在她的心中是可以成立的。尤其是现在。

电话忽然响起，犹如撕裂薄雾的光线。江映月快步走了过去，拿起接通。“是我。”

艾然的声音仍然带着种慵懒和散漫：“校门口等着你呢。麻烦快点来啊，跟个熊猫似的不好受。”

她感觉自己好像听见了什么奇怪的形容词，下意识地反问：“熊猫？”

对方显然没有回答她问题的打算，直接挂了电话。

江映月呆呆地看了一会儿屏幕上的残留联系人，强行咽下一口气，转身走出学生会室，狠狠摔上了门。

一路坐电梯直行而下，疾行穿过已经变得人烟稀少的广场。落日仍在挥洒它的最后一丝余晖，整个世界如同被蜂蜜涂满了暗黄，搂影在地面上拉扯地很长很长。

她快步走下阶梯，目光投向校门口的时候，瞬间明白了‘熊猫’这个词的含义：通体紫色的，通常只有在电视剧里才能见到的重型机车斜斜撑在路边，尽管阳光已经孱弱，仍然在车体上反射着金属独特的光泽。

本来，这就已经足够引来学生们惊奇的目光了。如果再加上横坐在车座上，百无聊赖地玩着手机的美少女的话，就瞬间变成像艾然口中所说的，‘跟个熊猫似的’模样。

虽然这个美少女的脸色差的要命就是。

江映月报复似地笑了笑，在艾然乞求的目光下，慢悠悠地走了过去。打量了机车两眼，调侃道：“你这是想当什么超级英雄吗？”

艾然不情愿地白了她一眼，将手机放回风衣的口袋，长腿非常费劲地跨过机车的车身，重新正坐。她依然是那一身光看去都会感觉到热的装扮：薄款驼色长风衣，牛仔热裤和白色T恤，脚踏红蓝相间的短靴，再搭上这辆很难不引人注目的紫色重机车，不管走到哪里，着实都是一头耀眼的熊猫。

“上车。”

江映月有些顾虑地看了看四周的学生，横下心来之后，还是利落地借着落脚处爬了上去，学艾然刚才那样横坐。即便天色昏暗，还是有很多学生认出了她学生会长的身份，所幸骑在这辆机车上的并非男人，不然指不定又得闹出什么奇奇怪怪的新闻......想来都让人恶心。

艾然也注意到了这点，回头看了她一眼，嘴边露出意义不明的笑。

她暗自在对方的腰上拧了一把，恶狠狠地轻声说：“快走。”

“好好好，遵命。抓紧了。”

艾然苦笑着戴上头盔，支起架子，熟练地一拧油门，机车的引擎发出让人热血沸腾的轰鸣。

她们顺着双行道向前直行，左拐，由辅道汇入文斌路，朝北辰最中心的青霖区驶去。

江映月有些不安地扶着对方的肩膀。同样算是大小姐出身的她，连自行车都少坐，更是与摩托绝缘，一时来说，还是有些不太习惯。

但，对于那个印有苏芳照片的传单，已经无法压抑住的混杂心情，还是让她强行忍住恐惧，向前面的艾然开了口：“可以的话，现在就讲讲那个传单的事情吧。”

机车在下班高峰期的车流中保持高速穿行。艾然笑了笑，大声回答：“你的声音在颤。”

“闭嘴。正经点。”她忍住了自己想要拍对方两下的冲动，语气严肃了起来。“那个传单上，为什么会说苏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