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新生

次日一早。

起床洗漱沐浴后，简单地切了一些蔬菜水果和三文鱼片，拌了沙拉，再配上冰箱里定时补充的鲜奶，我久违地吃了一次让人满意的早餐。

大概是出于之前的教训，父亲这次没再给我请一个全职保姆，而是让自己的私人助理负责我家中的清洁工作，以及一些基本食物和生活用品的补充。是否她本人处理的，我不得而知，估计是挑我不在家的时候来的，因此也没见过面。但起码就这三天的生活体验来说，她的工作还是尽职尽责的：需要的东西基本上一应俱全，如果有什么特殊要求的话，还可以在冰箱的那个平板上留言给她，或者自己下单订购——对于这些物质上的东西，我那父亲倒是从来没有亏待过我什么。

用完早餐，穿上制服，我慢悠悠地走出小区，像昨天那样，独自沿路直行。可能是因为今日有雨的原因，天气出奇地潮湿，有种呼吸被闷住的不快感。抬头向远方眺望而去，黑云压城，日月无光，甚至连鸟的叫声都比平时粘稠了不少，让我不由得不加快了脚步。

景华学院规定的上课时间是八点。走了大约十来分钟，我在七点三十一分左右进了校园，周围的学生数量已经不少，大多人的手上还拎着长柄伞和早餐——看来今天的确是自己的失策。好在，我也不是什么特别喜欢在户外活动的人，大不了就在图书馆呆上一整天，等雨停了再回家也未尝不可。听着雨声和音乐在图书馆里静静地看一天的书，也恰巧是我所认为的人生最崇高的享受之一。

绕过钟塔，走上图书馆前的行廊。一个熟悉的身影——其实也算不得熟悉，毕竟才相处了半天时间，只是她那件风衣夏天穿实在太过显眼——在馆门口插着兜晃来晃去，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表情似乎还带着不满。

偶尔有经过的学生，向她投以疑惑的眼神。这个时候，她就狠狠地以昨天的那种绝对不存在善意的眼神反击回去，前者一般就打个哆嗦，快走几步，乖乖上课去了。看得我不禁哑然失笑：简直就像一只见谁都要咬两口的斗牛犬一样。看来今天这个天气并不让她十分满意。

走到距离图书馆大约还剩四十多米的地方，都将将能看见艾然脸上那副不爽的模样时，她才终于眯了眯眼睛，朝这边看来，似乎是终于注意到了我。

我冲她挥了挥手，加快几步，走到她的身边，笑着问候：“早安。”

“早安。”艾然的表情稍微缓和了一些，试着挤出了一丝微笑。“这么早啊？我以为你八点多才会来。”

我佯装生气般地鼓了鼓嘴，从兜里拿出钥匙，转身开门，问：“我像是那么晚起的人吗？”

艾然赶紧摇摇头。“不是。还好不是，不然我就得在这猴子似地再站个几十分钟了......”

猴子......就被人围观这一点来说，似乎也挺形象的。

我推开大门，和她并肩进了图书馆。开窗换气之后，再依照程序打开电闸，将几个靠窗的桌子用纸擦了擦，并用拖把从门口向里慢慢拖去。

她则一路走到前台附近，左右看了看之后，又跳上前台坐着，像昨天一样不停晃腿，目光四处乱跳，一副很无聊的样子。

晃了半天的腿之后，艾然忽然大声地拖着长音问：“能开空调吗？~好热啊~”

我看了她一眼，仿佛看着一只好吃懒做的米虫：“换完气了再开，不然会很闷的。”

艾然‘哦’了一声，在原地安分了一会儿之后，又从前台跳了下来，晃悠到了我的身边，看着我一排一排地拖了过去，弯着腰，侧过头来问我：“这就是你的工作？”

“不全是。其实没要求我这样做，但我总觉得这样会舒服一些。毕竟在图书馆一待就是一天，关系到的还是我自己的看书环境。”

说着，我默默抬头，看了看她那身打扮。“还有，你夏天的时候穿那种秋冬款式的风衣，不热才奇怪吧？我的那件都丢在图书馆没穿了。虽然我知道这个款式的质地很薄。”

“我这件和你那件是同款哦。还是一个颜色。”她在我的前面像是带路一样走着。倒是一直有注意脚下，不踩到我已经拖过的地方。

不太明白她这句话有什么意义。我只能挺敷衍地说了句：“我知道。”

艾然改变姿势，转过身来脸朝着我，开始背着手向后倒行。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又打量了我一会儿，突然感慨：“之前跟那些女生撞了衫，她们都像见了鬼一样第二天就赶紧换了。弄得我也很尴尬。跟你撞倒不会感觉怎样，应该是你很漂亮的缘故吧？”

突如其来的赞美让我愣了一下，手上的动作也僵住一会儿，随即很快恢复正常，继续拖着书架前面那片区域，头低的比刚才更深了。

“谢谢。今天继续看黑暗馆吗？”

她点头，也不妨碍我拖地了，老老实实地走到第二排书架，去拿那本她很感兴趣的黑暗馆事件。

我默默看着她去第二排书架拿书的背影，突然呆呆地站在原地，想起了什么东西：昨天我们两个走的太急，似乎并没有关图书馆的大门，书也是随便摆在前台和书桌上的，完全没有收拾。但今天它们却莫名其妙地众神归位，图书馆的一切收尾工作也都被做的十分完美.......

背后冒出冷汗，有些后怕的同时，我不禁对那个无名者生出了浓浓的感激之情：再怎么说，我也是名义上的图书管理员，负责这个图书馆的一切日常管理。如果图书馆因为我的疏忽出了各种各样的问题的话，这个责任恐怕是跑不了的。

但这个无名者，究竟会是谁呢？

思考着这个不会有答案的问题，我将拖把放回原位，看了看艾然，现在的她比起刚才倒是安分了不少，老老实实地坐在窗边，单手撑着腮，专心致志地看着那本《黑暗馆事件》，似乎也没去追究这书到底是怎么回到书架的。

上课铃声恰好响起，如此看来，作为一个刑警补，她的这个行为倒也不是为一种‘授業’——虽然学习的内容有些奇怪就是。

按照她之前的要求，把窗户都关上以后，我打开了中央空调，用很轻很轻的音量放了一首耳熟能详的古典乐，开始整理第二个书架的后半段部分。整理的途中，偶尔起身活动两下，发现她依然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地低头看书。除了右手偶尔翻翻书页之外，再无动作。

这个样子，倒像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文学少女，看起来同样富有魅力。像她这样的女生，如果平时人多的时候来图书馆坐着的话，不管手上拿着什么书，想必都会被搭讪的吧？至于搭讪人接下来的命运......联想起她今早那一副斗牛犬似得样子，我也不敢再往下猜想下去了，暗自笑笑，继续整理。

十点整的时候，有一个挺年轻的女老师来确认了一下书籍的整理情况。我恰好整理完了三个书架，于是把表格交给了她。她看了看整理的进度，大大咧咧地笑了笑，拍了拍我的肩膀：“不错啊。挺快的。这一层一个月内能整理完吧？”

我点头。这个要求实在是低的有些吓人了，就算我一天只整理一个小时也能轻松完成。但谁会嫌弃工作量小呢？

“嗯。没问题。”

她挺满意地跟着点点头，转身正欲出门的时候，恰好看见了依旧一副文学少女模样的艾然，怔了一下，又看了我一眼，似乎不太明白状况。

我连忙解释——虽然仍未想出解释的说辞：“她叫艾然，是.......”

“哦哦哦哦哦艾然啊。艾然我知道，不用说了。”看起来她在这些教师里的知名度还不低，老师一顿点头比划，表达了一个‘OK她在这里完全没问题’的意思。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总之是不用我去费劲解释了........我也就顺势点了点头，有些狐假虎威的意思：“老师知道就好。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她站在原地，冥思苦想了一会儿，突然一拍脑门，像是想起了什么：“哎，你不说我还忘了。江映月托我告诉你，中午不用去食堂，她给你做了便当。”

“江映月？”我下意识地反问了一句。

老师点头，依然挂着像是她招牌式的露出八颗牙齿的笑容。“嗯，江映月。你俩关系不错嘛，她那个便当连我们也吃不到哟。”

虽然是挺好吃的没错，虽然江映月特意给我做了我挺开心的也没错......但很奇怪的，提到便当这两个字，我脑海里浮出的第一个镜头居然是穿着清洁工服装的中年男人，以及他拿起卡片机，将镜头对准我们两人的那猥琐的身影。

明明昨天的午饭时光是那么美好的回忆，却被那个莫名其妙的中年男子和他背后尚且不知道来自何方的组织给完全覆盖，以至于我完全不想继续回忆那玉子烧的味道。从各种层面上来说，的确令人十分反胃。

我微微点了点头。“好的。我知道了。谢谢老师。”

上课的准备铃在这时响起。她微微皱眉，对我笑了笑，说了句“拜拜”之后，赶紧转身飞快地跑出图书馆，穿着高跟鞋和制服的背影看起来有些滑稽。

但我却没什么笑意，坐回前台的椅子上，撑起脑袋，想起昨天的事情，不禁长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