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奇人

两点半左右，喝完拿铁之后，我跟艾然一起沉默地走回了图书馆。

情绪慢慢冷静下来之后，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拉越远，反倒变得更加难以交流。仿佛是被我的情绪波动吓到一样，回去的途中，艾然略带迟疑地看向我的次数越来越多，说话也变得小心翼翼，生怕再踩到什么雷区引得火山爆发......怎么说呢，从各种方面来说，真是辛苦她了。

其中的问题，不需要她通过这样的方式提醒，我自己当然是最清楚的。尽管我也做过许多次尝试，但只要话题或者是记忆一涉及到那件事的话，情绪就会疯了一样不受任何控制，在极度惊恐和想要逃避的心理暗示下，出现之前那样崩溃的情况，可以说是必然的反应。

知道病因，也知道病情，但就是没有解药，可能是这个世界上最悲哀的事情之一了吧。

回到图书馆之后，坐到前台，我默默地继续刚才整理的工作。艾然轻轻走过我旁边，去书架还了那本上册的暗黑馆事件，找了一会儿，拿了下册之后，走回窗边的老位置，也没打扰我，低头看书。

明明是和今早一样的图书馆时光，那种温暖而又带着温馨的感觉，此刻却切切实实地冷却了不少——我叹了口气，拿起在椅子上放了好久的大衣，披在肩上，加快了手头上的效率，希望借此来忽视掉这些细微的气氛转变。但它们却不依不饶地在我的四周舞动跳跃，像是空气，也像是阳光穿透房间所照出的飞舞的尘点，又怎么可能忽视的掉呢？

只能默默忍受。就像那件事一样。

真是无奈的人生啊。

下午第二节课下课铃响起的时候，我恰好做完了第四个书架的整理。又在前台和书架之间跑了一个来回。考虑到第五个书架比较靠里，就算我蹲着坐着采取各种各样的姿势记录也不会被人看见，索性就直接拿着本子缩在里面继续工作了。

至于我和艾然的关系......最好还是跟这图书馆里的气氛一样，稍微冷却一点比较好。

但这个世界上让人始料不及的事情还是有许多的。

“你确定这个图书馆现在开了吗？昨天还说在整理来着，应该是闭馆了啊。”

男生的声音伴随着脚步声，在我钻进书架，正准备坐下来的瞬间一同传来。虽然听得出来他有刻意压低，在这么安静的环境下，还是不可避免地被放大了不少。

——这个声音似乎有点耳熟，应该在哪听过才对，但一时间又有些不太记得......眼神复杂地凝视了书架一会儿，我无奈地叹了口气，站起身来，拍了拍衣服，钻出书架往前台走去。

“肯定开了啊。不都有人坐这里看书了吗？”这次是一个女生。像是那种神经很粗的人，丝毫不考虑图书馆的气氛和正放着的轻音乐。声音大而中气十足，充满元气，给人一种‘闻其声，知其人’的感觉。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我本能地感觉她现在正指着处于文学少女状态的艾然讲话.......幸亏艾然看书的时候非常专注，不然指不定会捅出什么篓子来。毕竟，她对于陌生人的态度，昨天我也并非没有见过。

低头一路走到前台，在椅子上坐下。我双手自然地放在桌上，定了定神，抬头看了一眼站在台前的两人，轻声说：“图书馆在整理期间确实是不开放的，不好意思。”

说完这句话，能够细细打量两人的时候，我情不自禁地愣了一下。刚才关于声音的记忆并没有错，这个留着圆寸，眉眼之间透着温雅的男生，我是确实见过的：那天和江映月去学生会室拿图书馆钥匙的时候，他恰好跟另一个非常特别的女生恰好从电梯下来。出院后第一次见到同龄男生的我，出于对男性的本能地厌恶，还刻意远离了他，事后也因为这个跟江映月解释了好久......

他也愣了一下，似乎是认出我来了，赶紧低头摸了摸鼻子，非常体贴地往后退了两步。“啊。又见面了。”随后转头对女生笑了笑，“你看，我说过什么？别打扰人家工作了，走吧？”

那个眉眼间充满了英气的女生的关注点却莫名其妙地从借书上转移了，一副野蛮女友的样子，抓着他的袖子追问：“你认识她吗？熟人？”

男生挺尴尬地看了我一眼。估计是想起那个时候的事情了吧，他冲我友好地点头笑笑，赶紧转过身去，扯了扯女生的衣角：“不算，一面之缘。为什么你要站在这里跟我说这些有的没的？先出去行不行？反正也借不到书了，回头我去书城帮她找找就行了啊。”

女生有些不服气的样子，站在原地闹了两下别扭之后，还是乖乖跟他向外走去。快走到门口的时候，男生还回头看了我一眼，冲我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整个人从里到外都透着一种温文尔雅的感觉，让人非常舒服。

他似乎，跟我印象里的那些男生都不太一样啊......气质，尤其是他身上的那种有点女性化的如春风般温柔的气质，真是一种很难形容的东西。

一直跟男人很难沟通的我，在跟他讲话的时候却不会感觉到有任何问题。但就他的穿着打扮而言，女性化倾向又没有那么严重，不像是一个同性恋者或是性别认知障碍......真是个奇妙的人啊。

“等等。”

对于这样的人，想想我之前的反应，总感觉心里过意不去，且会产生什么不太好的误会。我忽然起身，叫住了他。

男生停住脚步，转过来看着我，笑问：“什么事？”

我抿了抿嘴唇，小小地鞠了个躬，轻声解释：“上次，不好意思。实在是有......”

“我知道。”他双手在空中安抚般地上下摆了摆，同样鞠躬。“能理解。没什么的，不要放在心上。”

我抬起头，挽了挽耳边的发丝，直视着他——对于我来说这真是极大也极难完成的成就。如果不是他的话，肯定做不到——笑着问道：“不知道要找的是什么书呢？如果是市面上很难找到的书，提前做了记录以后，也不是不能借阅的。”

男生似乎挺惊讶于我这次的自如。跟上次相比，毕竟反差有点大，可能一时有点没转过弯来。

预备铃在这个时候打响，他旁边那个女生看了他一眼，又用不是很友好的眼神看了我一眼，哼了一声，转身直接走了。

他又懵了，在原地愣了一会儿，想了想后，默默走了进来，坐在前台前面，低声说：“反正是语文课，翘了吧。真羡慕你们这些不用上课的。”

“不用上课也......没那么好。”我也坐了下来，强迫自己看着他——没有想象中的那么让人有逃避感了——小声说。“那，到底是什么书呢？”

“可能有点复杂。《五国记》的第三版，北辰大学出版社出版编译的。”他回答地快且专业，显然对书非常了解。

我思考了一会儿，忽然恍然大悟，问：“南洛本记是月晴亲笔写的那本？”

男生摸了摸鼻子，点头。“嗯，对。之后的版本，南洛本记全部选用南洛大史官的版本了，虽然客观，毕竟还是少了那么点意思。能找到吗？”

上课铃也打响。他转头看了一眼外面的世界，眼神中仿佛有点那么动摇。但最后还是狠狠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不知道为什么，这种小孩子气的举动让我莫名地有些想笑......

我轻轻起身，走向身后的书架。他也起身跟在我的后面，刻意保持了一定的距离。

“不确定能不能找到。这个图书馆存书很杂，第三版是一年前改的，恰好是他们捐书的时候，说不定会有。现在买不到了吗？”

我从上次看见《五国记》的地方慢慢一排排找去。他有些拘谨地跟在我的身后,点头：“上次去书城找了一下，买不到了。”

我问：“很喜欢历史？”

“了解一点吧。倒也不是我要的。朋友今天中午突然跟我说想看，不然不会这么费力地来找。”他又摸了摸鼻子，大概是什么习惯吧。“其实不用麻烦你的，我自己找就可以了。不是还有整理的工作吗？”

我轻轻笑了笑。“比起那个，我对你的朋友更感兴趣。除非是专门的历史研究者，还是挺少有人知道五国记的这个区别的。”

“她啊......”男生的语气有些飘忽起来，似乎是想起什么有意思的事情了，笑道：“文学少女嘛。知道也可以理解。”

文学少女啊——固有印象，又是固有印象。

我在他们的心中，是不是也是个纯粹的文学少女呢？

经过大概第九个书架的时候，我眼睛一亮，在最高的那层看见了那本黄色封面的五国记——现在封面改成青色了，不同之处还是一眼就能看出的。停下来的同时，他也在距离我几步远的地方停下，问：“找到了？”

我指了指最高层，抱着手闪到一边。“那本黄色的。”

他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看，又看了看我，露出微笑，随后踮起脚拿了下来，挺宝贝地抱在怀里，朝我点了点头。

我转身同他一起回到前台，在笔记上记录了这本书原先所在的具体位置后，拿出那本厚厚的借阅册，将笔和册子都递到他的面前，说：“写下名字和书名之后就可以了。”

他很快签好手续，恭敬地将册子转过来递给我，抱着书，再次微微低头：“万分感谢。”

“没必要这么夸张。这么小众的爱好，很难找到同样的兴趣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