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午后

“你就别抓着这点一直调侃啦，会长大人。”

我忍俊不禁地笑笑，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头。她撅了撅嘴，也不甘示弱地拍了回来，力度很小，像是常见的那种闺蜜一样打闹着。直到走出大门，意识到这附近可能有人会看见的时候，才稍微收敛了一点，轻咳两声，赶紧和她保持了一步左右的距离。

江映月轻飘飘的进攻就这样被我忽然躲掉，挺不满地耸了耸肩，抱起胸来慢慢走着，用似抱怨而又非抱怨的语气说：“我们家对我管的很严啊，哪有那么多钱可以花。买衣服都是用平时省下来的生活费，哪像你，一张卡随便刷，都不用考虑额度的。”

听见‘省下来的生活费’这几个字，我下意识地苦笑了出来，抬头看了看今天晴朗的不像是北辰市的天空，感慨道：“最起码，你还有自己的存款啊。”

“你没有么？”她好像对此非常惊讶，小声问。

“和你刚才说的一样，我那张是信用卡。父亲不允许我有个人账户。”我摇了摇头，赶紧岔开话题。“难得一起出来，老谈这些不感觉太现实了么？”

江映月吐吐舌，说了声抱歉之后，低头死死盯着人行道上的格子，摇摇晃晃地沿着格子的边缘走着，似乎正在玩强迫自己只走最中间那一行的游戏。我看着那双本身就挺宽的军绿色靴子委屈地被她在最中间挤地接近变形，不知为何，忽然对她的人生凭空生出几分羡意：最起码，我一个人在人行道上走着的时候，可不会玩这样妙趣横生的游戏，只会默默数着异色格子的数量罢了。

等完红灯之后，穿过通往学校必经的那条川流不息的十字路口。在斑马线上，她的游戏规则就顺势变成了只踏着斑马线走过马路，虽然速度很快，在旁边看起来还是有点心惊肉跳，搞得我就像一个带着三个月小婴儿出门的保姆一样，目光永远以她的行动路线为核心移动，甚至还随时做好了扑过去的准备......

她自己却全无这样的自觉。过了马路，冥思苦想了好一会儿之后，忽然放弃了这种不知所谓的游戏——也许那是江映月思考时的必要习惯吧——突然转过头来，对我说：“但是，跟你的话，好像也不能聊什么普通女生常聊的话题吧？”

“嗯？为什么？”

江映月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解释道：“因为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我就觉得你肯定是那种与众不同的女生啊。平时跟她们在办公室聊得那些衣服的牌子啊，化妆品的牌子啊，跟你就肯定没法聊得来.......嗯，反正我是这么想的。”

作为我来说，倒也是习惯这种普遍的看法了。只是一笑置之，说：“好像也的确如此。我不是特别关心这些牌子之类的，都是挑喜欢的买，或者他们给我购置。你要真跟我聊这些的话，可能也就只会一直自说自话吧。”

“就是啊！”她感同身受般连点几下头，轻轻皱起眉来，步伐也慢了下来，表情有点苦恼：“所以，我也不知道该跟你聊什么。聊小说的话，你看过的东西又太多了，怕现丑，也不知道从哪开头......”

看她这一副想搭讪心仪的女生却又缺乏经验的小男生模样，我轻轻掩住嘴，情不自禁地笑了出声，并假装没看见她投来的气鼓鼓的眼神，背过手，配合着她的步伐，并肩慢慢朝学校的方向走去。

“其实没必要想这么多的。随便聊点什么就好。退一步讲，哪怕什么也不谈，在这么好的天气里，一直沿着某条路散步，都是一件很舒服的事情。”

这句话倒是并非什么客套话之类，而是我切切实实的真心感受：去哪找像今天这般适合出来散步的天气呢？天空晴朗，万里无云这点暂且不谈——实际上，这在北辰来说就已经罕见了——光凭昨日白天的时候那到一度让我以为今天要下雨，今天却忽然像是逃班一样不见踪影的闷热空气，就让人非常满意了。加上这条路的绿化很好，周六的早晨九点多，人也比平时稀少许多，除我俩之外就基本上不见人影，更加让人觉得这是天赐良机，让我们可以一路这样走下去，甚至不需要知道最后的终点，和所去的方向。

江映月也许和我的想法不谋而合，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内，很罕见地沉默了下来。但这并非是昨天我和林晴之间的那种沉默，而是类似于对现有状况的安然接受或者说享受——偶尔对视一眼，都能从彼此的眼睛里看到幸福的神色，就足以证明这点了。

走过最近一直青睐的定食，再走过学校大门。尽管是周末，穿着统一制服的两三个保安还是尽职尽责地躲在保安亭里打着扑克牌之类的东西，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无忧无虑的开心的微笑，仿佛今天这个世界上不会出现任何罪恶和值得人放下扑克牌去管的事情一样。小巷的路边，几个老人各自搬着自己的小凳子，围着不知从哪搞来的石桌上的象棋指手画脚；五金店的老板瘫在椅子上，眯着眼摸着躺在他肚皮上的猫。

风轻云淡，慢慢拂过我们头顶的树和学校院墙上的花。偶尔刮下几片花瓣和树叶，其中一片悄然落到了江映月的肩膀上。她小心翼翼地拈起那片紫色的花瓣，凑过来，偷偷摸摸地拉开我的包，轻轻放进去以后，假装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走到前面，朝我露出孩子般的笑容。

我会心一笑，也没戳穿她的这种小把戏，伸了个懒腰，恰好看到路边标示了地铁站方向的指示牌，顺口问了句：“这是往地铁站方向走吗？”

“明明知道，还要问吗？”她笑了笑。“坐五个站去元庆城。我记得那里有凌辰那个手机的旗舰店。衣服也挺多的，嗯，虽然都挺贵.....”

涉及到这种话题的时候，我倒是第一次觉得可以毫无顾忌地随便刷卡是一样非常了不起的能力.....虽然比起这个，我更想像她一样普通的生活着就是了。

不过，或许等我变成她那样的时候，又会想要变回现在这个样子呢？人总是对自己尚未拥有的东西虎视眈眈，而忽视了自己现有的一切，等失去的时候才会追悔莫及——类似于这样的人生经验，虽然口口传颂，以至于成为经典，但其中真正的深意，还是很少有人去真正的理解啊。

“我，很久没有坐过地铁了。”

本来想说类似于‘如果有喜欢的衣服，就当做礼物送给你’之类的话，但仔细想想，我甚至连她的生日是什么时候都不知道，这样说出去难免轻浮和唐突，还是另找了一个话题，跟在她的背后，挺怀念地轻轻说：“甚至都忘记哪个站在哪个区了。第一次坐得时候，好像还是几年之前刚刚开通的时候，和林.....父亲的下属去体验了一次。但人实在太多，挤得呼吸都不是特别顺畅，所以对它的印象也因此差了许多，后面就很少坐了。”

不知为何，听完这句话之后，江映月忽然侧过脸打量了一下我，啧啧两声，没说什么。

“怎么了？”我挺奇怪地问。

“只是感觉，苏芳这样的女生，在那些普通的女生群体里，怕是要被排挤的吧。”她摇摇头，像是怕我产生什么误会一样，解释地很快：“像我这样，只是学习成绩好一点，还兼职学生会长，有保送名额的人都会被排挤，你这种不折不扣的大小姐，可能会更孤独吧。”

这样的人生，也绝对算不上‘只是’啊......对自己的优秀，毫无自觉呢。

我不以为然地笑了笑。这条路正好走到尽头，就跟着她向左拐去，走到大道上之后，下了一个人行的地下通道，说：“高质量的孤独要更优于低质量的社交。比起跟她们聊一些很无趣的话题，我宁愿像这几天一样一个人在图书馆呆着看书听音乐。最起码，这还能让我感觉我的人生非常充实。”

“中午再加上一顿定食？”

“那就再好不过。”我微微颔首。“其实，每次我晚上回到家，躺在椅子上思考那一天所干的事的时候，都会想：人生就是这样的东西啊。”

江映月深以为然地点点头，朝我妩媚一笑，继续在前带路。

走过地下通道，再次回到地面，猛然暴露在太阳面前的时候，居然产生了一种沉睡千年的吸血鬼忽然醒来的感觉——跟这种生物在这种奇怪的地方感同身受，真是非常新奇的体验啊。

这条道路上的行人倒是不少。一路走去，也经过了一两个公交站台，等车的人群不尽相同：有看起来像是高中生的男女情侣，也有一身西装的工作人士，或者带着小孩出门的老人。看着他们各自的神态和行为，我唯一可以确定的一点是，与我跟江映月相同，他们也在经历各自的人生中微不足道的一天，就像他们从前活着的日子里做的那样——

虽然，今天的意义，对我来说并没那么简单就是了。

大约走了四百多米，身体将近有些出汗的时候，她指了指马路对面矩形的透明玻璃建筑，说：“那里就是离学校最近的地铁站。就叫景华站，虽然不知道跟学校有什么关系就是了。”

话尾落下的时候，红绿灯恰好变为绿色。我俩快步穿越不算长的马路。回头看了一眼刚才走过的绝不算近的距离，我轻轻挽了挽颊边调皮地窜出来的几根头发，感慨：“离学校可真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