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离去

艾然从兜里掏出纸币，塞进机器内。咣当几声之后，两瓶雪白色的果汁和着硬币落了下来。她弯腰拿起饮料，抱在怀里，正准备离去的时候，目光却突然像是被钉住一样，在不远处停留住了——那是地下通道的墙边，穿着破烂的老人孤零零地倚墙而坐，翻着白的眼睛愣愣地望着天空。手边只放着一个瓷碗，还有一只像是导盲犬一样的小狗跟在她的身边。

进出通道的行人来来往往，偶尔会有人过去放上几枚硬币，听见响声的她就回过神来，对着面前点点头，合掌摇摇，小狗也欢快地叫上两声，算是道谢。

她的心莫名地抽搐一下，看了看手上的硬币，叹口气之后，快步走了过去，弯下腰将找回的四枚硬币放在乞讨老人的碗内，摸了摸小狗的脑袋，转身走进通道。

老人反应过来，对着面前的空气慢慢地作辑。

人流依然流淌着，似乎没有停止的一天。

穿过人山人海的地下通道，在第三个出口回到地面，她走进火车站广场，四下看了看，很快找到了一身便装的李文，正坐在横椅上笑着冲她招手，皱纹成了一朵花。

艾然默默走了过去，将果汁递给他，在横椅上坐下，看了看排成长队的人流，问：“不提前进站吗？今天人还不少。”

李文将这种北辰特有的果汁饮料在手上抛了抛，似乎很怀念的样子，拧开喝了一口之后，舒爽地长出一口气，说：“公务人员出行有特别入口，很方便。你没出过差，所以不清楚吧？”

“嗯。第一次听说。”艾然轻轻点点头，也喝了一口饮料：桃子的味道，甜而不腻，口感清爽，冰冻以后更是给口感增色不少。果然是刑查分局加班时的必备品，虽然她一直不怎么爱喝。

李文转过头去看着她，笑了：“下次记得。北辰交通这么恼人，票也难买，有特权还是不错的。”

她嗯了一声，低头轻轻转着手上的饮料瓶，面无表情，没有再说什么。

“终于要离开这个城市了啊。”李文靠在椅背上，用力伸了个懒腰，看着灰蒙蒙的天空和从火车站内拥挤而出的人群，情不自禁地苦笑出声：“空气质量这么差，节奏紧凑，消费也高，还这么多人争先恐后地往里挤。在这里生活了十多年，其实早就厌倦了，这次倒是个最好的机会。”

艾然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沉默一会儿之后，只能干巴巴地说道：“龙平的空气倒是很好。适合养生。”

“你父亲跟我说过了。好山好水，绿化也好，还有鱼吃，挺适合我的。”他倒是一副乐观的样子，反过来安慰艾然：“在一线奋斗这么多年了，也该退一退了。你父亲还给我留了个副队长的职位，天天抓抓小毛贼，做做邻里调解，晚上早点回家陪陪老婆孩子，偶尔出去喝喝小酒，不比在这舒服多了？”

她也知道这话的真实性并不高，勉强笑笑，附和了一句：“还不用开新闻发布会。”

李文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向她竖起大拇指：“没错，还不用开那狗日的新闻发布会。”

两人对视一眼，似乎想起了之前那不堪回首的经历，都笑出了声。李文还一度笑地弯下了腰，笑声愈来愈大，引得旁人纷纷瞩目，足足过了两三分钟才停息下来，眼角甚至能看见泪花——自从来了北辰，她就很少看见李文有如此开心的时候了。尽管他平时也是个乐观的人。

笑够了之后，姿势都更加放松下来。李文的双手搭在椅背的两侧，大不咧咧地翘起了二郎腿，轻轻拍了拍艾然的肩膀，表情变得有些正经：“不过，艾然，该叮嘱的，我还是要多嘴几句。你现在不再是刑查了，社会上的那些案子，就别插手太多。专心学习，多看看专业性强的那些书，勘察学，痕迹学和心理学，都要再钻研钻研，别光靠直觉和那些野路子破案。现在时代变了，你要学会分工合作。一个小组的效率比一个人总是要高上不少的吧？”

关于这方面的事情，她倒是从不会退让。哪怕今天的目的是送别，还是很直白地说：“但是，总会有类似于这次这样的案子出现啊。他们都帮不上忙的时候，到头来，还得靠自己。”

李文拖长了音，挺滑稽地哎了一声，耐心解释：“那毕竟是少数的案件啊。这次我承认，确实是我们没跟上你的想法，如果查录像的那几个再细心一点，早点察觉到的话，说不定.....”

听见‘这次’的时候，艾然的脸色瞬间一沉，表情慢慢凝重了起来。李文自知失言，赶紧轻轻拍了拍嘴，陪笑道：“算了算了，不提这次。换个话题，换个话题。”

她默默摇了摇头，轻声说：“没必要避讳。确实是我输了，我承认。”

李文看着她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叹气：“你这孩子，怎么能叫你输了呢？就算是输，也是我们一整个行动组背这个黑锅。最起码，你的想法永远跟她保持同步，已经做得很好了。倒是我们这群老不兮兮的，每次都慢半拍，拖了后腿。”

“......算了，换个话题。”想起这个案件，艾然的头又有些疼了起来。她揉了揉太阳穴，深呼吸之后，长出一口气，突然问：“知道救济站的电话吗。”

他愣了愣，虽然一时没有理解这个后辈的想法，还是说：“知道。怎么了？”

“打一下，然后电话借我用用。”

李文马上掏出手机，在众多联系人中找到了救济站的电话，拨打之后，递给艾然。

艾然小声道谢后，接了过去，放在耳边，手指有节奏地点着膝盖，翘起腿来。电话很快接通，她对着电话飞快地说出一段话，明显已经事先想好，语速快且清晰，有条有理，让人一听便知：“我是艾然。北辰火车站广场出口的地下通道A出口处有一位乞讨的残疾老人，看样子已经在那乞讨了许久，希望你们可以派人过来调查一下情况。”

短暂的沉默后，对方很快做好了记录，说：“知道了。我们立即派人过去。”

“劳驾。对了，她还有一只导盲犬，条件允许的话，尽量一起带回去吧。”她想起了那只土黄色的小狗，补充道：“过两三个小时就要下雨了，请尽快来。”

救济站的女接线员声音十分甜美：“收到。艾小姐，谢谢你的电话。”

“不用。”

艾然干脆地挂掉电话，表情缓和了不少，像是轻松了一些。在李文若有所思的眼神注视下，她把手机递了回去，有些奇怪地问：“怎么了？”

李文回过神来，接过手机，放回包里，轻轻摇了摇头，笑道：“没。只是在想，不管跟谁讲话，你都是这个风格啊。”

“什么风格？”

他神秘地一笑，摸了摸下巴之后，下了断言：“不顾别人在后面苦苦追随，独自一人，按照自己的节奏前行。”

一语中的。

艾然回想了一下自己平时行动的模式，喝了口果汁，沉吟着思考一会儿之后，老实地点头承认：“这话倒是没错。”

李文则自嘲般地笑了笑。“可能这就是天才之间的通病吧。你知道吗？你的父亲，年轻的时候也是这样。”

“哦？”艾然一下子来了兴趣，坐正了些。“请讲。”

他轻咳两声，看了一眼手上的腕表，确认时间之后，换了一条腿翘着，怀念似地望着远方的天空，像讲故事一样娓娓道来。

“他和你一样，跟谁讲话都是一副命令的口吻，自信得不得了。比方说吧，碰上那种很难破的案子，我们一堆人围在那看着证据，找不到下手的地方的时候，他却看着看着就能突然进入状态，随后一个人躲在一旁开始自说自话。说了一会儿之后，完全推理出来了，就开始越级下命令：你去问谁谁谁，你去哪哪哪干些什么，你去什么地方再确认一下什么东西......”说到这里，他还比划了一下艾然的父亲下命令的模样：盛气凌人地指完这头，又指那头，偏偏还始终是一副全世界都欠他钱的表情，惟妙惟肖，惹地她不禁一笑。“开始啊，有的高级别的刑查还不开心。你一个刑查补，凭什么大爷似地命令这个命令那个啊？但他那股气势实在太过坚决和理所当然，所以也就莫名其妙地都照做了。后来，当大家都发现按照他的想法去做可以破案的时候，你父亲在局里的威信也就越来越高，升职速度节节攀升，直到坐上了龙平刑查总局局长的位置。”

她轻轻晃着腿，稍微想象了一下李文被命令时的委屈模样，不禁扑哧一笑，再问：“那个时候，李叔就跟他很要好了？”

李文不堪回首似地摆了摆手，一副很嫌弃的模样。“哎哎哎，没有的事。我开始还觉得他是个怪人呢，一天到晚拽的跟个二五八万似地——毕竟当时年少气盛，谁也不服谁嘛。他立了几次大功之后，我也慢慢开始发现这个人有门道了，就抱着一种挺不甘心的心情跟他一起共事了五六次。那之后，就彻底对你父亲心服口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