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013

不止是摸肚子这么简单。应该说是，自从姐姐吻了我脚背的那天开始，我们之间的亲密接触就越来越多了。

从回避、到依赖、再到依恋、愈发强烈。而渴望与其更进一步的那个人，是我。

可能只有我是这样想的吧。姐姐呢？我还完全不清楚她的想法，只知道她对我提出的要求，从不拒绝。但对我来说……

这段距离，仍旧有些模糊。

遥望着对面，姐姐忙碌时的身影。偶然出现的距离感，让我厌烦。

『情感、关系、距离』这样的词汇，总是在不经意间浮现于脑海。

如同流落浅滩的鱼，等不来远方的浪潮，自然也翻不了身。躺在岸边，静待太阳烘烤，身不由己。就和我当下的处境一摸一样。

没法切实掌握这份情感所带来的重量，因为摸不清这层关系的本质。

伸出手，攥紧头顶上撒下来的光。

当所有情感都如此专注地聚焦于一个人时，其性质就容易变得模糊。

我明白这个道理。始终很明白，却也因为太过明白，从而感到了恐惧。

「还疼吗？」

「欸？」

远处的声音把我拉上岸。

「我看你一直看着自己的脚……就觉得是不是应该问一下。」

抬起头时，才发现刚刚一直低着头。

「嗯，有点儿……」

「今晚再上一遍药吧？」

姐姐说着，擦干手指。然后把刚洗好的水果放进盘子里，端过来，撂在我眼前的小方桌上。

「来，让我看看。」

她在我面前蹲下身。没等我回答，便托起了我受伤的脚，仔细端详着。

「这不是已经消肿了嘛？」

「但还是有点儿疼……」

「真的？」

「我什么时候对姐姐撒过谎啊」

比如现在。

听我说完，她开始捏我的脚趾。

「这样疼吗？」

「疼……」

「是吗。」

「嗯」

捏完之后，她又抓住我脚掌的下半部分，来回扭了两下。

「疼—！楓，好疼哦。」

「我还没问呢」

「那、那也疼啊」

我这扯谎话的本领，已如喝水般自然，可惜必须得一直保持着眉头紧锁的状态。老实说，这样真的很累，而且头很痛，有种缺氧的感觉……

「看你这意思，明天还要休息呗？」

「呃、听姐姐的……」

对于这件事，我把选择权丢给姐姐。而接过这枚把柄的她，瞄了我一眼。

我下意识躲开，结果却引起了更大的疑心。

「那明天就去学校吧。」

我的选择权、被她丢向远方。

「能反悔吗？」

「不行。」

「啊，啊啊……那个、刚才还不咋疼的，可现在又突然变得好疼好疼……」

「葉，撒谎的妹妹可不是好妹妹哦」

「我…我没有……」

——『你可骗不过我。』

姐姐的眼里，眼里映出来的光，将这一行大字照在了我脸上。

「再问你一遍。去，还是不去？」

「那要是去的话……我脚不方便什么的，姐姐会陪着我嘛？」

「方不方便我也会陪着你啊。」

「真的？」

「我啥时候骗过你？」

「你咋没骗过我呢……」

倒不如说，每天都有在骗我。只不过在形式上与传统意义上的骗不同。这么说很难理解，我只是想表达——如果捉弄人算骗的话，那她确实每天都有在哄骗我。

正因这事儿而感到不满之时，沙发上传来了轻微的塌陷感。

转眼看去，是姐姐坐到了我旁边。

「书包、校服之类的，我会帮你整理好。而且，明天一整天都能陪在你身边。」

「怎么样？不考虑一下么？」

她摸着我的头，一字一句的说。语气柔和，柔和到有点像是在哄小孩儿……

「好、好吧。既然姐姐都这样说了………」

说实话，我只是对『陪在你身边』这句话，稍微有那么一点点心动。

——又看了眼姐姐的脸。

好吧，我承认了。

我对她开出的这个条件，相当心动。

「这才是好妹妹嘛～」

「我本来就是好妹妹啦！」

但是，就这么理所应当的答应下来，总感觉自己有点亏。

为了不吃亏，我一把抓住姐姐的两只手。而她显然是没啥防备「哇啊——！」的叫了一声，等她回过神来，我继续对她说。

「那、那你今天先陪我睡一觉。」

因为用词不太恰当，说完就后悔了，随即挪开了视线。可眼前这位姐姐，居然没反应过来……

好在是没反应过来……

「呃嗯、可以是可以。但是……沙发里挤不下我们两个人吧？」

言之有理。

这沙发属于是那种凹形的，要是一个人睡中间会很宽敞，可换成两个人挤一起就装不下了。虽说两人各睡一边倒也还行。

可那不是我今天来这儿的目的，也不是我想要的睡法。

「挤一挤的话，应该能行。」

她疑惑地「嗯？」了一声，我接着说。

「我的意思是……咱俩抱着睡，什么的……」

精心筹划好的一切，被我顺嘴推出。虽然磕磕巴巴的，但我想姐姐应该能理解。

她先是张开嘴巴「哦—，原来如此啊。」然后又眯起眼睛「想让姐姐抱着你睡？」

「也没别的办法了吧？」

此话不假。

「嗯…，行吧。」她沉吟片刻，随后答应。

目的达成了，轻而易举。这时候该欢呼嘛？还是该庆祝一下呢？我扭着腰，晃动上半身，像极了一只跃出水面的鱼。

「睡觉之前，先把水果吃了吧？」

听姐姐说完，我勉强停止晃动。可惜脚趾头弯到了一定程度，很难靠毅力将其扳回原样。

「哦……」

我含含糊糊地回了一句，随即看向桌面。装在盘子里的蜜瓜散发着淡淡的清香，蜜瓜的表皮上还插着几根牙签。

「你要喂我吃嘛？」

「为什么会觉得我要喂你吃呢？」

是啊，为什么呢？

「因为我现在是病号嘛……」

「才不是哦，葉现在顶多算是个伤员。」

伤员啊。

既然如此的话……

「那、能边看电视边吃嘛？」

「葉总是喜欢在这种地方耍小聪明呢。」

「感谢夸奖…？」

「唉。只能看一小会儿哦」

「不胜感激！」

在这方面意外地通情达理啊。她起身帮我打开电视机，之后又坐了回来，顺便拿起一块鲜嫩的蜜瓜，送到我嘴边。

「看在葉今天这么听话的份上，姐姐就再多照顾你一下下吧。」

「这是我应得的……」

我啃着姐姐喂过来的蜜瓜。余光却不经意间瞄到了顺着她手指淌下来的汁水。也没多在意，我又多啃了几口。

等我啃完，姐姐笑着对我说道：「呵呵，真了不起。」说完，她又喂来一块。我全然接纳，可目光仍在她的指隙间来回徘徊。

『好美。』

她身上的一切，全都在指引我。

迈向深渊。

之后。

我俩就这么腻在一起，一起看着没什么营养的电视节目、啃着蜜瓜。

叽里咕噜的吃完。肩靠着肩、脸蹭着脸、时而搂搂抱抱、时而互枕身体。反正是怎么舒坦怎么来，两个人挤在这狭小沙发里，一起把『懒惰』这个词汇给发挥到了极致。

「……唔、唔嗯……」

姐姐打了个哈欠，揽住我的手臂。她将身体蹭过来时，我能感觉到……她唇齿离我耳边的距离，仅隔着一层空气。

「葉，困不？」

声音穿透了这层薄薄的空气，直抵颅骨。

对于她这句话，我故作镇定。既没反对，同样也没想过要反抗。

半推半就的点了点头，然后她便用身体朝我压了过来。而我也顺了这势头，跟着她往沙发右侧的软垫上轻轻一倒。

「姐姐开始犯懒了呢」

「因为葉抱起来很舒服嘛～」

「别这样说……」

这样说，很容易被别人给误解的啊。虽说躺在这里的“别人”只有我们两个。

「我只是在表达事实呀。」

「那也太直白了吧？」

「嘛、随便怎样都好啦～」

别随便啊。

手也是，别随便乱摸啊。我也是，明知自己在被姐姐以各种不太像话的理由随意索取，却还一副醉醺醺的模样。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在她面前，我难道是这么随随便便的人嘛？我在她怀里咕扭着身子，艰难抽出胳膊，反手去摸她的脸。

「呐，姐姐……」

「请说～」

「想摸你脸」

「不是已经在摸了嘛？」

「嗯。所以先问问你让不让摸」

「我有说过『不让摸』吗？」

「没……」

「那就随便摸吧。」

随随便便的人，身前就有一个啊。

而获得这份允许的我，像是沐浴在阳光的边角下的植被，体内充盈着十足的暖意，都快要把身体给撑爆了。

我张开手掌，用手心覆盖住她的整个侧脸，四目交融之际，心与心之间的距离，也贴近到几乎没法用『有距离』来形容。

和姐姐紧密相连的这一切，令我感到安心。从而想到更多……

如果，人可以自由的选择余生该去往何处，那么，我只想溺死在她的怀里。

被我托付了余生的那个人，在我们一起构建的怀抱之中伸出手。她的指尖轻抚着我的手背，指甲划过肌肤。

她轻声呼吸，捎来一缕倦意，随后握紧我贴在她脸上的那只手。动了动脖子，脸颊也往我手心深处钻了钻、蹭了蹭。

「葉的手心，好凉快呀。」

吐出口的热气，敷上面额。

我无处闪躲，只觉心头一颤。她的神态、神色与声音。全都精准命中了我对于『美』的追求，并将其升华至顶峰。

「…………」

该怎样表达才好？我竟感到一丝茫然。望着姐姐那双温润的唇，如观赏春色盈盈，令人对其心神沉醉、物我两忘。

我想……

世人常论的『千娇百媚』，在她面前，也不过如此了吧。

「说真的，睡不？」

「别说这种让人不好回答的话啊！」

眼前的世界，产生了一丝剧烈的晃动，只因她这句无心之言，导致我整个人都在摇摇欲坠、险些跌倒。

慌乱之余，我抽出被她紧握的那只手，扭过头翻了个身。早已忘却疼痛的脚趾蹬在靠垫上，像是要在那里挖出一条逃生隧道。

「嗯？怎么了？」

「不、不是说要睡觉吗？」

如果只是睡觉的话。

「对呀，当然要睡……」她如此回答。可说到一半时，语气又稍作停顿。

接着再次改口道：「这就睡咯～」

说着，一把抱了上来。我能感觉到，她的胸部正在与我的背脊缓缓贴合。

「咦……唔、唔唔……诶？！姐姐！」

「放开我！这样好热的……」

不止是贴合，她的手指也缠了上来。顺着我腰腹两侧的缝隙间探了进来，紧紧搂住我的肚子。

我所迷恋之物，不由分说地找上了门，可我却不知该作何反应。手忙脚乱的按着她的手，却也没觉得这算是在做抵抗。

「什么嘛，明明刚才还不讨厌的，怎么这会儿又不愿意啦？」

「才不是那样！」

那是哪样？我自己也说不清楚，但现在这样就已经到极限了。如果再继续保持下去，那么先一步飞走的究竟会是『理性』还是『自我』呢？

或许是两者皆有吧。

「姐姐你太、太强硬了啊……」

「哦。那我温柔点？」

究竟在说啥呀，这个姐姐。

「不……那个、我不知道……」

头好疼、脸好热。就算一直闭着眼睛，也没法改变现状。现状就是这么发生的，太过亲密的距离，让我感到窒息。

可我同时又迷恋于这种窒息。无论怎样，我现在都像是个无药可救的人。

「明天，姐姐帮你穿校服吧？」

看我对此一副很为难的样子，姐姐试着换了个别的话题。

「我自己能穿……」

「不行。葉现在可是病号」

这词儿用得，对吗？

「你不是说，我现在顶多算是个伤员嘛？」

纠正了一下下。

「是呀，现在感觉轻松一些了没？」

「你在指什么啊？」

「就是“感觉”之类的啊，你看……」

她将指头按在我脸上，气息拂过我的耳廓。

「这里，变软了哟。刚才还紧绷绷的呢，现在一按就陷进去了。」

观察得真仔细啊。

她对我的了解，已经到了这种——连肌肤的变化都能轻松分辨的程度了嘛？

不由得感到一丝恐慌，尽管这恐慌是在安心的范围内诞生的。

「虽然不太懂，但是，谢谢你……」

「这里应该说：『姐姐，谢谢』才对吧？」

非得让我把『姐姐』两个字放在前面才行？这种执着又是从何时诞生的呢？

「好好～我知道啦。」

「姐姐，谢谢～」

我故意说得很轻松。实际上，脸蛋与嘴角也确实有些松垮垮的了。

「不再说声『姐姐，晚安』嘛？」

「姐姐，好麻烦呀。」

「说嘛说嘛～」

她在我背后，晃着我的手。比起撒娇，这更像是在跟我提要求。

「晚安，姐姐。」

啊，说反了。

不过，把『晚安』放在称呼前面才更恰当吧？而且读着也顺口。

「嗯，晚安安～」

「那是什么？」

「别在意嘛」

很难不在意。

但是挺可爱的，所以我也……

「晚、晚安安～」

「好可爱。」

「你还睡不睡了？」

「是谁说的；说了晚安之后就必须得乖乖睡觉觉才行？」

「不是你自己说的吗？」

「我咋不记得呢」

「你、你净骗人！」

嘴也是，手也是，一点儿都不安分。往我脖子里吹气也就算了，还、还把手给伸进了……

「这里，好暖和啊」

「不……不能随便摸这里啊……」

「没什么吧？让姐姐比量一下下嘛～」

真的只是“一下下”嘛？可身上为什么传来了不曾有过的触感？像是被风吹动的棉花，落在了某个阳光照射不到的地方。

「呃嗯……唔……」

这样的感觉，难以启齿……

因为她的指尖就直勾勾地搭在那个别人无法轻易涉足的地方。

但也正如她所说——现在。很有“感觉”。

「唔、看来还有待发育啊」

毕竟是国中生嘛。

不对，她咋还品鉴起来了？

「嫌小就别摸啊！」

听完这话。

背后那只闷声色狼诶嘿一笑，抽出埋进我睡衣里的那双手，转而抱紧我的腰。

「不闹了，这次真睡了哦。」

「你最好是“真睡”。」

「当然要真睡咯～」她补充道，下巴也自然而然地枕在了我的肩头处。

『这姐姐也太能闹腾了吧？』

尤其是最近这段时间，感觉像是在跟一位熟悉到了解她身体每一寸，但是又搞不懂她这时而成熟时而幼稚的性格的人相处。

虽然这人的年龄只比我大个几分钟，可不管咋说她都是我姐姐。

关于这件事，有时候真是挺无奈的……

又过了一会儿。

她不闹了，我也缓缓合上了眼。在一片漆黑的景色之中，意识变得朦胧。

肌肤也逐渐瘫软，拽着疲倦的身体，向夜幕之下坠落。

唯独萦绕在腰间的这股温热感，久未消散。

「没想到，居然是真睡啊……」

由此可见。姐姐对我，并无非分之想。可能是我想得太多，所以才觉得……

『有点失望。』

我并不指望会和她发生怎样的关系，倒不如说保持像现在这样的关系就足够了。

胃底的洞，仅靠这种依赖、爱戴就能被填得满满当当。这么一想，我或许是个很容易得到满足的人吧。

可人一旦被爱戴，就会迷失方向。

在这张又挤又热的沙发上，我看着捆在自己腰间的那双手。

「姐姐？」

对身后之人，轻声呢喃。

「呼噜噜～」

换来的回应，正是这句有点好笑的呼噜声。

「唉……」

我搞不懂她。

于是捏着她的手指，静静待了一会儿。

时间在不经意间被我丢向远方，可就以当前的感觉来看，我并不是很清醒。

可能……

还稍有一丝醉意。

干脆放空大脑，让某条线在体内滑动。动作自然也变得很怪异，像是得了什么不知名的怪病。我就这样，拉起了姐姐的手。

整只手。然后拨开她的手掌，对着手心里的纹路发着呆。

她的呼吸声很平缓，至少此刻来看，比我要平缓得多。可吵闹的心跳声敲打着我的背脊，让我感到有点冷。

夜晚的一切都很浓郁，包括气味、温度、以及难言以表的感受。

我或许知道该怎样去称呼当下的处境。但有些事情，仅靠只言片语，可道不尽其含意。

迎着头顶洒落的荧光、借着夜晚的寂静、伴着似有似无的蝉鸣。

「…………」

沉默过后，如风声过境。

我拉起掌中之美，抬至唇边。

电视机，一直开着。

播放中的节目，从未在意过。然而，由这段节目所传来的白噪音……

遮住身后之人鼾声的同时——也淹没了我舔她指尖时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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