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妹妹与日常生活》其三

做巧克力的话，并不需要特别专业的器具，所以我选择了家里最常用的平底锅。

将锅底擦得铮亮，在灶台上架好。

并没有开火。

因为是第一次尝试，为了确保绝对不会翻车，我在三分钟之前给仁美打了电话。她一边说着很简单一边反复询问我道：「怎么？有中意的人了？」

该怎样回复成了很大的问题。

我拐弯抹角地想尽量避免这类话题，毕竟「是跟妹妹一起过情人节哦」这样的话，实在是有些难以启齿。

虽说这也是事实。

而我后知后觉地才发现『情人节』这三个字，貌似比想象中的还要耐人寻味。可事已至此，我也无从开脱。就当是………

嗯。就当是跟妹妹一起过吧。

所以，我最中意的人……

『是妹妹啊。』

闲聊过半，仁美没了兴致。她将看起来很简单，实际上做起来也并不算很困难的配方发了过来。

只需要加入适当的牛奶、糖、黄油块、香草精、可可粉就足够了的样子。于是我在锅里倒入牛奶，然后打开燃气灶。

青蓝色的火焰在锅底边喷薄而出。

刚从冰箱里取出来的牛奶还有点冰，沿着奶盒上方的分割线将其剪开，倒入锅中。稍微等了十几秒，待到锅底和边缘的温度逐渐上升至肌肤可感知到的程度后，我倒入比仁美写的配方里更多一些的砂糖。

毕竟妹妹喜欢甜的嘛。

用木勺缓慢搅拌着牛奶与砂糖，直到锅底形成漩涡，糖粒彻底溶解后，换中小火将其煮沸。

锅中的牛奶液“咕咚咕咚”地不停冒着泡泡，看起来比刚才要明亮得多。感觉上是到了差不多的程度，我又往锅里扔进两块新鲜的黄油。再滴入几滴琥珀色的香草精，然后更加均匀、缓慢地搅拌着。

仁美还写了「记得要多次搅拌，避免糊锅哦」这样一条非常贴心的提示，所以我的动作无比认真。

想必，此刻表情也是如此吧？

可惜我看不到自己的脸，貌似也没什么时间去看。

黄油块彻底溶解，锅中的牛奶液逐渐变成淡淡的金黄色，接着又慢慢化为透明的乳白色。堆积在平底锅边缘的牛奶液开始沸腾，在它们将要溢出之前，我调低小火。

牛奶液恢复平静之后，我又调回大火。

以此为例，反反复复折腾了好久。

热气烘烤着脸颊，却丝毫不觉得累。

『因为这是第一次给妹妹做巧克力，同时也是第一次跟妹妹过情人节。』

大概是这样一条理念在支撑着我的身体。

所以无论如何，也绝对要做到最好。

怀揣着这样的决心，眼神似乎都变得更坚定了。我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左侧脸颊，感觉没那么烫了。牛奶液的颜色又变回了淡黄色，沸腾的速度也明显慢了不少。

『熬到这种程度就可以了吧？』

我不太懂，但仁美的配方里是这样说的。平底锅里的泡泡变得比之前更大更圆了一些，晶莹剔透的。我用汤勺舀起粘稠的牛奶液，仔细看了看。

『大功告成……？』

第一次做出炼乳，还是挺值得骄傲的。

我关掉燃气灶。

虽说不太雅观，可我还是伸出了手臂，很粗鲁的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

「呼～」

「当甜品师，可真不容易啊。」

自言自语地说着，接着便嗅到了满溢在空气中的奶香味。但某只贴在厨桌边缘，正目不转睛盯着我看的小猫咪也被着股香气给吸引了过来。

妹妹用身体贴住我的肩膀，体温透过衣袖传来。

「姐姐～好香啊。」

「再等一下哦，还没好呢。」

身体上的触感，似乎比锅里的炼乳更加黏腻。妹妹的体温也相当舒适，让人不免想去紧闭双眼，好好感受。

可闭上眼睛就看不到妹妹的脸了，说起来是有点奇怪。

但我只想一直看着妹妹，突然又不觉得奇怪了。

「我不是在指那个啦。」

「嗯？那是哪个？」

「我是说，姐姐身上好香。」

嗯……果然，没法抗拒。

像是被重力吸引的球体，我摸了摸妹妹的头，而妹妹则学着像猫咪那样轻轻顶了顶我的手心。

『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生物？简直可爱到不讲道理。』

我每次摸妹妹的时候总会这样想。

从小到大，一直都是。

「好啦，别闹了。」

「不要。」

妹妹坏笑着，像讨糖的孩童一样扯住了我的手臂。

「嗯……」

「要糖？还是牛奶？」

「要姐姐。」

哦～。好直接啊。

甚至都不掩饰一下，她用指尖悄悄探进了我的手心里。

“咯哒咯哒”地给我挠着痒痒。

不明所以，但很可爱。

作为回应，我轻轻攥紧手心。

抓住妹妹的手指，然后抬到自己身前。

「抓到坏蛋小葉咯！」

妹妹的表情停顿了一下，随即目光柔和地对我说道。

「是自愿被抓的哟！」

「姐姐～」

最近她一直这样「姐姐～姐姐～」的喊我呢。

该怎么说呢？是受宠若惊，还是怎样？感觉应付不来。但至少应该脸红一下，于是我很用力的控制着面部肌肉，为了不让妹妹察觉到我脸颊上的躁动。

却发现根本无济于事。

不过我很快换了一种应对方式，眼神游移到仍在不停冒出乳白色泡泡的平底锅上。像是给自己找了个借口，我撩起耳边垂落的发丝，静下来后才肯开口。

「不许再捣乱啦，一会儿炼乳要凉掉了哦。」

嗯，感觉很完美，至少声音没有发抖。

可妹妹只是踮起脚尖，朝我前倾身体，我拼尽全力勉强筑建起的平衡便再次坍塌。

「哦，但是……」

「姐姐的脸，快化掉了呢。」

情绪像游荡在黑夜里的萤火虫，越是想拼命隐藏，就越是易于表面。遮掩不住的微光，却偏偏在被另一团烧得正旺的火堆所牵引。

只是稍不留神，就会被焚烧殆尽。

「不、不许调戏姐姐！」

「诶～原来在姐姐看来，这样算是调戏啊。」

其实，这句话也算。

见我乱了阵脚，妹妹便没有再发起追击。她缩回身子，可纤细的手指却又不安分地钻进了我的指缝间。

「好好好～」

「那，我来帮姐姐穿围裙吧？」

不知为何，只是被她轻轻捏住手指，我的呼吸就开始变得紧绷绷的。随后，她伸出藏在背后的另一只手。手腕上，正挂着我的围裙。

也不知道是在哪里掏出来的，像变魔术一样。

「目的是这个啊。」

「嗯嗯，不行？」

用询问来作为回答，真是个相当聪明的选择。

有拒绝她的理由嘛？

我完全找不到。

「嗯，怎样都行哦。」

只要妹妹站在身前，无论我怎样故作镇定，拼尽全力想去隐瞒的所有情绪，到最后都会败露无疑。我早已知晓这一点，即便我也明白，这样是不对的。

可我的反抗近乎徒劳、甚至毫无意义。

最终，反抗成了顺从、纵容与放任。

因为，只要是有妹妹在的地方，我就会觉得哪里很安全。

所以我才会说，怎样都行。

「那……姐姐，低头。」

「嗯。」

浅淡的回应过后，妹妹稍稍踮起脚尖。

明明个子比我高啊。

可她的这些小动作，总会在不经意间吸引我的注意。我正面直视她的上半张脸，视线在尚未察觉到异样的时候就已经挪不开了。也许问题本身并不在我，而是妹妹的脸。

像是雨过天晴后，若隐若现的彩虹。

越过层层阴霾，渗进我的心扉。

脑袋有些发沉，于是我将头埋得更低。望向地板，视线再度被妹妹拖鞋上的卡通图案所吸引，两只相拥在一起的粉色小熊淡化了我的思绪。

我深深地吸气、吐气——

身体才逐渐冷静下来。

「姐姐，抬头。」

「啊，嗯。」

沉陷在水底的双耳听见了明亮的声音，我抬起头。

妹妹已经将围裙的颈带挂到了我的脖子上，指甲的触感轻轻划过脖颈两侧，感到一阵瘙痒。我下意识缩了缩脖子，妹妹则顺势撩开了我被颈带压住的秀发

细长的发丝如雨珠般洒落在背脊上，激起一阵微小的颤动。

接着妹妹又伸出手指，轻轻梳理了一下我凌乱的刘海。

「姐姐的头发软乎乎的。」

「像面包丝一样呢。」

好奇怪的比喻……

「不可以吃哦。」

「怎么可能会吃啊，姐姐又在说傻话了。」

「什么嘛，还不是因为小葉睡觉的时候总是咬我头发。」

「才没有总是啦！只是偶尔……」

「每天都是“偶尔”嘛？」

「…………」

「好、好啦，姐姐不许动。」

我试图借此机会跟妹妹反驳这一点，但貌似没什么用。对于身体上的交互有些纵容过度，想到这里，应该多加反思的人反倒成了我自己。

有种脚打后脑勺的感觉，只好站在原地任由妹妹摆弄。

随后，妹妹凑的更近了些。

她的胸部贴上了我的身体，触感像在被轻柔的绒毛包围。小巧的侧脸也躺在我的肩头处，双手笔直穿过我的腰间，我只好抬起胳膊。

手，根本不知道该往哪里抓才好。

于是我半举着双臂，静静等待妹妹的动作。

偶然间，嗅到一股与空气截然不同的味道，宛如正在迎着朝阳绽放的花朵。那是妹妹发丝上的香气，我再清楚不过了。虽然每天都在被这样的味道包围，但此刻竟有种说不上来的暧昧。

心脏也比以往跳动的频率更加剧烈，轰轰隆隆的在胸腔深处发出阵阵回响。

而妹妹的耳朵就贴在连距离都称不上的地方，密不透风地死死堵塞着我的右侧胸膛。

不由得，感到一丝恐惧。

要是这样的悸动被妹妹给听见的话……

「姐姐，是在紧张嘛？」

「不、才不是……」

「我听得到哦。」

「姐姐那里，扑通扑通的呢。」

「………诶？」

早就暴露了啊。

但妹妹并没有借此机会继续拆穿我蹩脚的伪装，只是以这种半拥抱的姿势帮我系上了围裙绑带。

力度刚好足以包裹腰身，却又刻意系的很松。然后她在我怀里抬起头，跟我稍微拉开了一点点距离。

展露出温和的笑脸。

平静的眼眸恰如水面，倒映出我滚烫的脸。

「……小葉，不、不许再调戏姐姐啦！」

说出这句话的感觉，远不如上一次那般坚定。

声音也松垮垮地落到了地板上。

「因为姐姐看起来软乎乎的，很好欺负嘛。」

哦～。原来是在欺负我啊。

感到一丝羞耻，我轻轻咬住下嘴唇。

「小葉再这样的话，姐姐可要生气了哦。」

「诶，姐姐会对我生气嘛？」

「当然会啊。」

听到这样的话，妹妹向右歪着脑袋，棕红色的发丝垂落在她的肩膀上，勾出一轮半圆的月影。她眨着灵动的双眸，仔细端详起我脸上的表情。

像是确认了某些事情，她用极其轻快的语调回答了我。

「呵，我不信。」

「…………」

尽管我努力尝试着去挤压自己的下半张脸，可心里却完全没法对妹妹产生任何一丝不好的情绪，就连嘴角也没有任何颤动的迹象。

像掉进迷宫里的羊羔，几经徘徊，却仍在到处碰壁。

最终，我认定了这样的道理。哪怕是装的，我也注定做不到在妹妹面前摆出气势汹汹的模样，我叹了叹气。

毕竟她是我妹妹啊。

毕竟，我喜欢她啊。

「嗯，姐姐也不信。」

我回以微笑，然后伸出双手捏了捏妹妹的脸颊。

软乎乎的人，明明是她才对啊。

「好啦，不许再胡闹了。」

「好好好～」

妹妹的身体宛如悬在屋檐下的风铃，不停踮着脚尖，在微风中轻轻摇曳。

声音，光是听着就很开心。

如果她真的有像小动物那样的耳朵的话，此刻一定是在“忽闪忽闪”地抖个不停吧？

我甚至忍不住这样去想。

「要我帮忙嘛？」

「嗯……那，帮姐姐把生菜切了吧？」

「好的，姐姐大人～」

偶尔也会用很乖巧的语气说这句话呢。

嗯，偶尔这样的话……

也还不错。

接到我下达的指令，妹妹掏出塑料包装袋里的圆生菜。然后她很夸张地往左手边迈了一大步，再拿起洗好的菜刀，刀的背面闪烁着耀眼的白光。

妹妹先是将整颗圆生菜从中间的位置一分为二，不过她举着菜刀“咔嚓”一下劈过去时的身姿怎么看都有点不够淑女。

『总觉得她这样不像是在切菜……』

但好在后面的步骤跟我手把手教的差不多，而且也不会时不时就切到手指了，索性就没再去管她了，我开始处理起自己尚未完成的工作。

炼乳已经凉掉了，就像我的脸一样。

可能……

有些时候，确实需要稍微冷却一下才好。

因为没有专业的厨具，所以我依然拿着平常熬汤时用的白木色汤勺。将锅里的炼乳倒入准备好的透明圆碗里，这个是平常用来打鸡蛋的碗。

为了能做出像样的巧克力，可以说是物尽其用了。

按照配方，拿出面粉筛筛分出一定比例的可可粉。我轻轻抖动手中的粉筛，可可粉像从衣柜顶端掉落的灰尘般落入碗里。这样子形容可能不太恰当，但确实很生动形象。

我再度望向妹妹。

她手中握着的菜刀不断地落在砧板上，传出一阵“咔哒咔哒”的清脆声响。

虽说刀功很粗鲁，但她的切出来的生菜叶就像是有标尺在暗中指引一般，每一片都保持着分毫不差的厚度，静静躺在砧板旁的瓷盘里。

『唔，进步很大呢。』

妹妹是那种『只要肯认真做，就一定会做得很好』的人，我从小就领略过这样的道理。

「切的真好。」

「嗯？是姐姐教的好啦。」

不仅如此，妹妹还是这种『很会说话』的人啊。

短暂的交谈过后，我转过脸。

两个人保持着触手可及的距离，默契地埋头做着各自的工作。

仔细想来，这样真的很有『情人节』的感觉呢。

我接着往透明色的碗里倒入更多筛分好的可可粉，然后更加用力地将其搅拌至没有粉末。炼乳与可可粉逐渐融合，浓郁的乳白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变成一片混乱的花色。

色彩越来越深、越来越重、愈发浓烈。

炼乳，也愈发难以搅动。

而我始终对它们保持着相同的力道，由木勺搅动出的深色漩涡逐渐粘稠。直至最后，它们彻底融为棕褐色液体，再完全凝固成巧克力。

这看起来就像……

我和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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