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妹妹最近很粘人》其七

下了公车，外面流动的空气与公车内沉闷的味道截然不同。我吸了吸鼻子，身体清爽了许多。任由身后的风推着背脊，走成直线，越过车站前的广告牌。

迎面是购物中心前的圆形广场，广场的喷泉下有几位戴着针织帽的老奶奶在喂鸽子，手里拿着的长条法式面包格外显眼。沿着她们右手边走过，径直朝着购物中心望去。

但那里不是我要去的地方，我定下身子，脚底转弯。走进购物中心旁的商店街，穿过街道旁的消防栓与停靠的汽车，途经一家餐厅，再往里走，又越过一家咖啡店。

脚步最终停顿在折原说过的那家美容院前，店铺屋檐下的转灯装饰牌十分明亮，光是看着就给人一种很高端的感觉。

「是这里吧？」

仰着头，几番确认店名跟折原口中的一致后，我微微前倾身体伸出手。

手指搭在门把手上的瞬间，反射而出的光线刺了下我的左眼。像是有股电流从脚下传递至额头中心。

「啊」这样呆呆的叫了一声，我想起妹妹今早说过的话。记得自己有明确对妹妹保证过：『姐姐头发的管理权，从今往后就只交给小葉一个人。』怎么把这事儿给忘了，我抽回右手，用力拍了下自己的后脑勺。

「嘛，还是算了吧。」

毕竟，违反誓言的话搞不好会遭雷劈嘛。

从店门口的石阶上退回街道上，突然就没事情可做了。来回折腾了半天，结果什么都没干成。我傻笑几声，肚子也开始像在抱怨似的，跟我叫个不停。

「总之，先去吃点什么吧。」

记得沿路来时有家和咖啡店靠在一起的餐厅。诶，餐厅跟咖啡店靠在一起什么的....好奇怪。

嘛，反正能填饱肚子就行了吧。我迎着头顶洒落的光，慢悠悠地转过身子，然后又情不自禁的「啊」了一声。

话说，今天好像做了很多次这种傻傻的行为啊。

但除此以外，我貌似也想不到更多用来形容眼下这种，频繁遇到熟人时该做出的反应了。

硬要说还有什么适当的举动的话....我抬起胳膊。

「呀....呀哬！」

做到了！我试着模仿了一下折原跟我打招呼时的方式。伸出手掌心，然后张开五根手指。

对着眼前的仁美发出有些蹩脚的声音。

「那是什么，好怪。」

成功把对方给逗笑了。

「哈哈....哈。真巧呢，仁美。」

手指不自在的向着手心弯下了腰，我勉强挤出了打招呼时用的那种，还算合格的微笑。

「嗯嗯，好巧好巧。」

对方的回应看起来相当轻松，挥着手，脸上柔和的笑容令我僵硬的肩膀松懈了几分。

『看来，只要肯努力还是能做到的嘛。』用力在心底给自己鼓了口气，仁美也靠了过来。

「头发，新弄的？」

「诶，啊....嗯。」

「很可爱哦。」

「哦....谢谢。」

突然想起了什么，我又挥了挥手，脑袋也跟着晃了几下。

「不是不是！是妹妹给我弄的啦。」

「诶~ 妹妹？」

「嗯嗯。」

「真的假的？」

仁美不可思议的张着嘴巴睁大了眼，对于她做出的反应，我再次用力点了点头。

「唔哇——那很厉害啊。」

「我还以为楓是刚从美容院里出来。」

因为疑惑而张着的嘴巴变成了惊叹的言语。该怎么说呢，自家妹妹被别人夸赞的感觉。

真是不错。

「很专业啊，妹妹是有学过这方面的技巧嘛？」

「没有哦。」

「只是每天都拿我头发练习而已。」

「诶——真好呢，姐妹俩。」

仁美再次发出惊叹，并且露出了羡慕的神色。两人之间的气氛变得缓和，虽说本来也很平常就是了。

在跟仁美离得很近的时候，我才注意到她身上穿的围裙。纯白色的、看起来很像工作服的样子。围裙正中央印着金黄色的蛋糕图案，总感觉很眼熟。

「说起来，我家店就在这附近。」

「店？」

「嗯嗯，甜品店。还有蛋糕配送服务喔。」

仁美抖了抖身上的围裙，指着上面的图案这样说着。

原来刚才那辆小型皮卡车是她家的啊。

我记得很早以前她也说过自己家是有在开店的，后知后觉才明白这些的我，总显得很笨拙。

「怎么样？要不要去坐坐？」

「咦，不会很麻烦嘛？」

「说啥呢，咱认识又不是一天两天了。」

「走吧~ 走吧~」

仁美突然讲了几句很标准的方言，然后往我身后指了指。

话说，她居然是外地人嘛？早该知道了吧？不对不对，可能在她眼里，后搬来这里的我跟妹妹才是外地人吧。我在脑海里这般思考着，并且回过头。

美容院旁边的商铺门牌上写着『蛋糕屋』三个大字。文字间还镶嵌着彩灯。

『居然挨着啊....』刚刚完全都没注意到。我才发现，自己的视野原来很狭小啊，是因为一直低着头嘛。

「啊，但在那之前，先陪我去倒下垃圾吧？」

「哦哦，嗯。」

抬起头，仁美掂了掂手里拎着的塑料垃圾袋，里面大概是包装蛋糕时用掉的碎纸片和挤奶油用的工具。

呆愣着又望了她几眼。

「啥反应嘛，楓是那种出门就会变得很紧张的类型嘛？」

「嗯....也就是所谓的，社恐？」

「诶，没有没有。」

「才不是啦！」

其实只是有些意外，毕竟平常不怎么出门嘛。更想不到今天居然一出门就偶遇了好多朋友。

诶？真的很多嘛？目前来看好像就遇到两个熟人的样子。可我感觉还是有些进步的，虽说是很小的一步就是了。

所以，总的来说。比起社恐，更多算是有些木讷吧？我。

「哈哈，开玩笑的啦。」

「走吧？」

「嗯。」

跟仁美一起穿过街道，再经过道对面的一家水果铺。

这条商店街，很齐全啊。以前来过几次，但大多都是去购物中心给妹妹买衣服，如今才发觉到，这条街上居然有这么多形形色色的店铺存在。

走到商店街的尽头处，方形的垃圾箱上面写着『可回收』三个字。仁美抡了抡手上的塑料垃圾袋，对准垃圾箱的嘴巴，踮起脚尖，把装满蛋糕纸的废料扔了进去。

期间还很幽默的来了句：「走你。」

「回去吧？」

「嗯嗯。」

之后原路返回，走到仁美家的店门口。左侧玻璃门下放着一块小匾额，上面写着特色商品以及特价蛋糕卷。离得近一些再抬头去看店名，是一排英文，但是夹在其中的『仁美』两个字很醒目。

不用想也知道，仁美的父母对她肯定相当好。

虽说我的父母对我也不差啦，除了不怎么回家以外。

「请进~ 请进~」

又是几句怪怪的语调，朝我挥手示意。我跨进门口，踩在棕褐色的地毯上，迎面而来的女人裹着头巾。

头巾边角下的发丝同仁美一样是自然色。

「啊啦，朋友？」

「不，是邻居哦。」

「就是我总说的那对双胞胎哦。」

「啊，这位是姐姐。」

双胞胎什么的，在别人眼里看来是很新奇的存在啊。再次定下神看了看仁美的母亲，个子很高，平易近人的笑容始终挂在脸颊上。虽说戴着头巾，但不难看出留的是短发。

围裙系的很整洁，但是染上了少许粉红色的奶油痕迹。

以外貌来判断，是一位很温柔的母亲。

「哦~ 原来如此。 欢迎光临~」

「打、打扰了。」

点了点头，礼貌回应了一声。才想起来，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仁美的母亲。总感觉很像，无论是说话的声音和语气，还是走路的方式与笑容。

仁美，是随妈妈的类型呢。

「别客气，随便坐就好。」

「好的。」

「仁美，别在原地愣着了。」

「去给人家拿些点心。」

对自己女儿说话时的语气不太一样啊。总感觉很像，我是指这方面跟我母亲也很像。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就像是手指被什么东西给扎了一下。

母亲，大概都这样吧。

「好好好~」

「回答别人的时候不许这么随意哦。」

「好好好~」

「我 知 道 啦。」

仁美故意拉着长音，如此回答。再拖着身子、抻着脖子，慢悠悠的走进了看起来像是后厨的地方。

期间又被批评了一句：「别驼背走路。」

仁美的母亲朝我挥挥手，又指了指店内拐角处。那大概是留给客人挑选蛋糕时用的地方，一张紫色的小圆桌，圆桌旁放着好几把薄荷色的塑料椅子。

「我家女儿一直都是那样啦，没人催她的话，做什么都提不劲啦。唉~」

「还请别在意，先坐下吧。」

「嗯嗯，我知道了。」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其实关系很好啊。我这样想着，并且抽出椅子坐了下来。开始环顾四周，但在那之前，鼻腔里早已充满了奶油与小麦粉的香气。

屋顶的吊灯与墙檐下的挂灯泼洒着荧光，照的整个店内都暖洋洋的。吧台上放着电脑、收银机、还有自动封口机与制作各类饮品的器械。

左手边的玻璃展示柜里放着各种造型独特的蛋糕，大小与尺寸不等。店内正中央的商品架里装满了面包，有毛巾蛋糕、菠萝面包、烤的酥脆的千层饼和糯米年糕，甚至还有长长一整根法式面包。

总感觉在哪里见过的样子。

再看向店铺西北角，最内侧的位置上摆着一张白蓝相间的小学习桌，桌上扔着南瓜模型的玩具，还有削笔器。

虽然外表是店铺，但内在却充满了温馨的感觉。如此思考，真的是很幸福的家庭啊。

「给，抹茶蛋糕和果茶。」

「谢谢。」

「都是我亲手做的哦。」

「做的很好诶。」

「哼哼~ 再多夸夸我哟。」

将点心与饮品放在圆桌上，仁美翘着鼻子坐到了我的对面与我聊起天来。

「所以，妹妹怎么没一起来呢？」

「嘛，小葉因为作业不够努力，所以就留在家里啦。」

「哦哦，原来私下都这样叫啊。」

「诶？什么？」

她用手指抚着下巴，饶有兴致地看着我。

「小葉什么的，听起来就很可爱呢。」

「算是爱称嘛？」

「爱称什么的....」

「仁、仁美不会这样去称呼弟弟嘛？」

比自己小的话，这样称呼对方大概、应该、算是没问题吧。但是爱称多少是有点....虽说没错，可还是挺令人害羞的。

「嗯~ 以前那样叫过。」

「但他老不愿意，就不叫了。」

「这样啊。」

「我家妹妹倒是很喜欢我这样叫她呢。」

以前妹妹也跟我反驳过这点，但好在我每天都时不时去这样叫她，慢慢也适应了。

不，应该是觉得没什么用，就不反对我了。

「是嘛是嘛。意外的很乖呢，妹妹。」

「就是很乖嘛，妹妹。」

像是想到了什么，仁美将下巴杵在圆桌上，瞳孔中闪过一丝别样的光亮。

「我家那个弟弟就完全不一样咯。」

「最近一点也不乖。」

「诶，管教起来很辛苦？」

「那倒不是，不听话我就掐他脸蛋。」

她伸出手指，像螃蟹的钳子那样来回捏了捏。

要是被掐一下肯定很疼吧。

「感觉关系很好呢，姐弟俩。」

「那里好了，唉~」

仁美叹了叹气，整张侧脸都贴在了桌面上。

我再次望了一眼学习桌，可能....有弟弟妹妹的，给人的感觉总是会大相径庭。各方面都很像，而且也聊得来。

话题只需要围绕着妹妹去讲就好了，突然有种像是在利用自己是姐姐的这一身份和人聊天。想到这里，我不免提起了貌似只有跟仁美才能讲的事情。

「呐，仁美。」

「嗯？」

仁美发出鼻音，抬起一半脸颊。我看着她的眼睛，问出一句与弟弟妹妹有很大关联的话。

「仁美....偶尔会亲自己的弟弟嘛？」

「——啥？」

又是方言，还很大声。然后她抬起头，正视着我。

「呃....哪种亲？」

「就是....感觉很可爱啊，突然很想亲亲他啊，的那种感觉。」

「噢噢，我懂我懂。」

「刚出生那会儿亲过他哦。」

「啊，亲的是脸颊。」

像是给自己套上一层保护壳，仁美在最后补了一句这样的话。

「楓小时候也这样亲过妹妹吧？」

「好像不太对，双胞胎应该是会互亲的吧？」

「呀~ 那画面光是想想就很可爱啊。」

「............」

小时候确实互相亲过，我记得都是我主动去亲的妹妹。但是亲的位置....好像不太正确。

不过，我问的话题也不是很久远的那种，而是更具体的那种。

「那....现在也会亲亲....嘛？」

「哈？才不要呢。」

「也是呢....」

坐直身子的仁美似乎察觉到了我话里话外的意思，她用试探性的语气反问我一句。

「难道说....楓，现在也会跟妹妹亲亲？」

「............」

『其实今天早上刚亲过，还亲了两次』这种话能跟仁美说嘛？

肯定是不能的吧，但我还是装作很平静地回答了她。

「嗯，现在也，亲过。」

「........这样啊。」

她咀嚼着我说出口的话，目光有些呆滞。看样子过了许久才意识到问题所在，随即发出一声惊呼。

「诶？」

「咦？」

「现在也？明明都是高中生了？」

「啊....嗯。」

「亲那里？脸颊嘛？」

「............」

没法回答。虽然是我自己提出的话题，但是我根本找不到把刚刚那些话给圆回来的办法。

两个人就这样对视了一会儿，最终是我先躲开了视线，然后看着商品柜里的生日蛋糕模型，轻轻点了点头。

「偶尔....会互相亲....亲亲嘴唇....什么、的。」

「啊？啊啊，嗯....啊哈哈。」

果不其然，仁美尴尬的抓了抓刘海，笑了起来。

臂膀又僵住了，看来对方也差不多。这样的话题确实、不、是绝对很奇怪吧？然而把它轻飘飘抛给别人的我，多少是有些太不负责任了。

所谓的窘境不堪，大概就是指这种状况吧。

「咿呀~ 偶尔啊。嗯，偶尔会这样吧。」

「毕竟是双胞胎嘛，啊哈哈。」

是仁美先缓了过来的样子，她又笑着抓了抓自己的脖子。紧接着喝了一大口果茶，再飞速掏出自己的手机，打开屏幕，用手指来回划了几下。

「嘛嘛，比起那个....」

「来看看照片吧？」

「咦？照片？」

「对对，咱家弟弟小时候的照片。」

仁美将手机里的照片展示了出来，有单人照、家庭照。但还是她自己跟弟弟的合照比较多。

确实是小婴儿时期，还顺带见到了仁美小时候的样子。

「很、很可爱吧？」

「这张....这张。啊，还有这张哦。」

看样子是在努力岔开刚才那些话题，认知到这一点，我也很识趣的把那些事情给抛之脑后。

但要论可爱的话....还是我家妹妹更可爱。

这是绝对没法否认的事实，于是我也掏出手机向她展示自家的招牌妹妹。两个人就这样互相比了起来，仿佛刚刚发生的一切都被这段你一来我一往的『好可爱哦』给淡化掉了。

新展开的话题从弟弟妹妹一直聊到甜品方面，相谈甚欢，时间的概念也逐渐模糊。聊到最后，甚至连谁先结束的话头都已经记不清了。

「那，明天见。」

「嗯嗯。」

我没有确切跟仁美保证明天是否还会遇见，毕竟我们不是同校生。就这样简短的回答了一句，出了门。也许这种过于敏感的话题不该跟别人讲起，姐妹互相亲吻什么的。这种事情，在外人眼里看来，确实很奇怪吧。

不，这已经超出『奇怪』所能容纳的范畴了。

可说到底，为什么我要跟仁美提及这种事情呢？是在追求些什么不同的答案嘛？不对，更多像是在找寻某种同等吧。

望着天边逐渐消散的云团，我这样思考着。

「果然，这种行为“不正确”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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