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007

《我爱你胜过爱自己、一万倍》

我想……

我好久都没有做过像这样的梦了。

犹如回忆化作的浪潮席卷整个脑海，残留下的水渍像一片片褪色的淤青包裹全身。

漫长真切、清晰无比的记忆在潜意识深处上下浮动、逐帧涌现。

「来打雪仗吧？」

十二月的冬季，那天正值平安夜。我对客厅里正因为寒假作业而一脸忧愁的妹妹如此提议。

记得那天自己的脸蛋被冻得通红，双手刚在外面捏了好几个雪球。导致走进屋子里没多久便产生了某种很奇妙的化学反应似的，痒得不行。

于是我只好戳着又冰又痒的双手，站在玄关处等待妹妹的回应。不敢踏进屋子是因为脚底下踩了很多积雪，贸然进屋的话肯定会挨骂。

因为昨天就是被这样批评的，所以今日才有了些许记性。

至于作业的事儿？早就忘到云霄之外了。无论是被积雪埋没也好，还是被寒风吹散也罢。

反正就目前来看，压根不在我脑海里面。

妹妹坐在客厅正中央，将小脚窝进身前暖暖的被炉里，手中捏着的铅笔“沙沙沙”地在课本上跳起舞。

听到我的声音，她停下手上的动作，转头望向我。

忧愁的小眼神里终于是有了些许色彩，但再次低头瞥见手心里按着的作业本时，又突然郁闷了起来。

接着她闭上双眼，开始在『出去玩？』与『写作业？』之间进行思考。

『虽然只思考几秒钟就想通了』

然后又扭头看向左手边的人影。那是双脚插在被炉里，用胳膊拄着脑袋，一副懒散模样，手边还放着一碟毛豆，正在看电视节目的父亲。

父女俩面面相觑，妹妹慢慢吞吞地抽出小脚“啪嗒啪嗒”地朝他跑了过去。

「爸爸～，我能出去玩一小会儿嘛……」

就这小语调，简直能把冰山都给融化咯～父亲果然抵挡不住妹妹的进攻，张了张嘴巴，似乎想说些什么。

可还没等飘出一个字，脖子就被妹妹给一把搂住了。不到三分钟便彻底败下阵来，合拢嘴巴，连连点头同意。

为什么跟妹妹长相完全相同的我，对着父亲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总是屡遭拒绝呢？

『唉。真不公平』

这也不是我第一次在心里抱怨这件事了。不过，仔细想来倒也确实。

因为比起我，妹妹才显得更加乖巧可爱一些吧？而且撒娇卖萌时的本领也比我强不止一点。

反正我是完全不会撒娇，嗓子眼里也挤不出像妹妹那般甜美的声音。

『嘛，也不能全怪父亲太过偏心啦』要是妹妹跑来跟我那样用力撒娇的话，我也完全招架不住就是了。

此般想着，再看向妹妹。

因为玄关跟客厅中央有些距离，天色也比较昏暗，所以只能勉强看清一张模糊的小脸。

像是知道我在看她一样，她转过身，朝我诶嘿一笑。接着在被炉里抽出身子，往我这边跑了两步。

发丝随着她的脚步轻盈跳动，在暖光下熠熠生辉，仿佛被赋予了生命一般。

『长头发，真好呢』

我捏着自己刚长到脸颊下方一点点的纤细发丝，要是也能留到妹妹那么长就好了。

我想跟妹妹变得一样，所以一直向着两个人的同步度方面进行发展与生长。为此还刻意控制过身材，但身高始终比妹妹高那么一丢丢。

『因为是姐姐吧？』

总觉得妹妹一直比自己矮一头，拉着她跑着玩的时候，也总是担心那小小的身影会一不小心就摔倒什么的。

我想……

所谓的『姐姐』大概就是这种存在吧？

「姐姐，去玩吧！」

妹妹边跑边喊，眼瞅着就快跑到我面前时，她像是突然间想起了什么一样「啊——」了一声。

之后又在我面前倒退而返，回到被炉旁边一屁股坐下，七上八下地穿好袜子。

接着又从被炉里拽出看起来比自己还要笨重许多的棉服，叽里咕噜的往身上套。

作业的事儿也不管了，就往被炉上那么一扔，真是连看都不愿再多看一眼。

抓着棉服，抖了抖身体，再次跳下被炉。

「姐姐！出去玩咯～」

像撒了欢儿似的，她刚把棉服的半截袖子套在自己的胳膊上就又朝我飞奔而来。

而另一半空荡荡的袖子，就那样被她拖在地板上滑行……

「啊，葉。衣服！衣服！」

果不其然。跑了没多久，她左脚便踩在了棉服袖子的边角之上。

然后整个身子都不由自主地往前一倒，接着——

“啪叽——”

妹妹面部朝下，狠狠地摔了一跤。

『唉。即使是上了小学六年级也依然没啥变化呢，我家那个笨蛋妹妹』

不过，这也算是妹妹的可爱之处吧？蠢萌蠢萌的。

而听到这声脑门砸地板的轰隆巨响，父亲也着急忙慌的跑了出来。

「楓。快来帮忙」

得到父亲的允许后，我也终于能告别冰冷的玄关，踏进房间里了。

于是我跟父亲俩一大一小、一高一矮、一左一右的搀扶着妹妹站起身。

起身之后，妹妹的鼻子就像颗熟透的大荔枝那样。晶莹的白里，透着璀璨的红。

不免好笑，可我还得憋着。

因为她这一跤摔得，整张脸都鼓了起来，眼泪瓣也摔出好几滴，但好在是没哭。

「……痛吗？」

瞅着这副窘态不堪的妹妹，身为她姐姐的我，便象征性地问了她一嘴。

「当然痛啦，超痛的……」

出乎意料的反应，妹妹居然也会对什么事情表达出抱怨的情绪了。

是因为整天都跟我混在一起，所以稍稍有些成长了嘛？

「那…还要出去玩吗？」

「嗯。出去玩……」

虽然绷起个小脸，还用双手捂着鼻子，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但提到出去玩的话题时，还是一如既往的不带任何一丝犹豫呢。

『唔……，也没啥变化吧？』

想到这，我又安心了下来。因为自己不希望妹妹有什么太大变化，这样违和感就不会产生了。

我摸着妹妹的脑袋，平静地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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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着妹妹的手，出了门。院子里的积雪已经堆成一座座小小的山峦了。

迎面吹过的冷风和天空中缓缓飘落的雪花，给人的印象还是如此深刻。

我打了个冷颤，随即便适应过来。而妹妹跟我不一样，或者说是比我强多了。

她上身穿着厚厚的棉服，脚上裹着长筒棉靴，双手还戴着父亲刚给她在被炉里暖好的棉手套。

简直是全副武装，生怕她被冻着。

『我的呢？』

再怎么说这种区别对待还是很伤人的，但其实自己心里明净得很。我的棉手套，早就因为前几天跟那帮毛小子们打雪仗时弄丢了。

可能是埋进哪座雪堆里了，现在去挖也为时已晚。为了不挨批评，一直瞒着父母没有说。

所以，只好稍微羡慕下有暖暖的棉手套可以戴的妹妹了。

叹了叹气，再看向她。

「哇啊啊～，姐姐！姐姐——！」

「雪。好漂亮！」

妹妹见到外面的积雪后格外兴奋，她放开我的手，从地上抓起一把雪仔细端详着。

眼神里写满了好奇，甚至还差点用舌头舔上去，好在是被我给及时拽住了。

「雪，不可以吃哦」

味道如何先不说，吃完指定是要挨骂的。这点经验我还是有的，说是轻车熟路也不为过吧。

「哦。好好～」

听完我的忠告，妹妹在原地转了两圈。脸上的表情，可谓是把『开心』这个词汇给表达的淋漓尽致。

挣脱我的手，她又蹦蹦哒哒地跑远了。

纯白色的笨重棉服套在她小巧的身躯之上，再结合院子里的雪景，像是与冬天融为了一体。

『果然是精灵啊』

只不过脚上穿着橘黄色的棉靴在院子里来来回回、连蹦带跳时的模样，看起来又像只圆咕隆咚的小企鹅。

唉。一时间也分不清她到底更倾向于哪种了。

但不管咋说——

应该都不咋听话。

因为她逮着一片雪堆就想踩上去，然后陷进雪里出不来了就对着我喊救命。

都已经记不清自己把她拉出来多少次了。

「姐姐，去哪里打雪仗呀？」

大概是觉得踩雪有点无聊了，她眨着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对我发问。

「呃.…我想，那家伙很快就会来的」

「那家伙？」

「葉。姑且问一下，你对打雪仗有多少了解？」

「唔，用雪打仗？」

……简洁明了的字面意思呢。我抚住额头，完完全全忘记了这是妹妹第一次接触到『打雪仗』这个话题。

因为父母对妹妹的教育不同于我那般放养式的，可能是我有些跳脱过头了，害怕妹妹长大以后会变成另一个我。

站在他们的角度上来讲，有两个小学时期的我同时存在的话……

确实会让人非常头疼啊。

但自从我下定决心……不，应该说是洗心革面要当个好姐姐以来，父母便不怎么管着我和妹妹了。

该说这是好事呢？还是单纯觉得我俩有自主性了呢？我轻轻地帮妹妹拂去沾在她发丝上的积雪，换来了宛若朝阳般的美好笑容。

果然，还是好的方面更多一点。

墙外传来了几道“叽叽喳喳”的声音，不出所料。看样子是昨天的那帮手下败将，今天依旧来找我玩了。

「头儿。去玩吧？」

站在自家院子的墙根下，隔着栅栏的缝隙间，咲太探出头对我抛来邀请。

那家伙是个超级小矮子，发色天生就有些泛黄，骨架也格外纤细。而且，他明明是个男孩子，却只有双脚登在墙根上时才能勉强跟我一边高。

有时候总会让人不自觉的在心里吐槽：『这家伙，是不是营养不良啊？』

可还没等我做出回应，妹妹便熟练地扯住我的衣角，表现出一副畏惧的样子。

自那次在校园里被欺负之后，妹妹对除我以外的小孩子多少都有些害怕。

这也难免。毕竟妹妹一直都很软弱，虽说我是希望她能变得更有出息一些，但这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光是看着都让我的心止不住地发颤。

我望着墙根上的小矮子，又瞅了瞅身后紧紧扯着我衣角的另外一个小矮子。

『唉。没办法』我用眼神对咲太表达了拒绝，他便心领神会地从墙根上跳了下去。

『这家伙果然是营养不良吧？』他变得更矮了一些，之后朝我挥了挥手，什么都没说。

只是抱着手套和捏雪球用的塑料模具，跟身后的小伙伴们渐渐走远了。

有些许遗憾和不舍涌入心间，自从秋季那次把别人给打住院以后，我在学校里丧失了所有朋友。

家附近唯一还愿意来找我玩的，也就剩下他们了。不过我没想到，最近跟他们玩耍的次数，也在逐渐变少。

原因自不必多说，我看着捏在自己胳膊上的小手。还有身后那畏畏缩缩的半张脸。

也许……他们哪天就不会再来叫我了吧？

『嘛，也无所谓啦』

因为妹妹很可爱，就算让我整天只跟妹妹待在一起也不会觉得无聊，哪怕是整天只看着妹妹也不会觉得腻，因为妹妹很可爱。所以……

就算让我失去全部朋友，也无所谓的。只要妹妹能一直陪在我身边就好，仅此而已。

「姐…姐？」

「走了哦」

「姐姐，抱歉……」

这双白皙的小手，终于是肯放开我的胳膊了。但是脑袋却又耷拉下来了。『破坏了姐姐的友谊关系』我猜妹妹心里是这样想吧？所以她才会跟我道歉。

可我没想过要去追究她或者是去责怪她，毕竟对于现在的我而言，最重要的是妹妹。如果见不到妹妹的笑容，那我的整个世界都将黯然失色。

于是我托起她的脸蛋，用手指轻轻的捏了捏。在她的脸上捏出了一副很奇怪、看起来还有点滑稽的笑脸。

「无所谓啦，那种事」

「姐姐只和葉一起玩就足够了哦」

「但是……」

被我捏成个圆的小嘴巴“扭扭捏捏”地吐出声音。

「没有但是，姐姐只和葉一起玩就完全足够了」

我重复了这句话，并且加重了声音。

「对于姐姐而言，妹妹永远都是最重要的，明白吗？」

说出这句责任感满满的话后，稍微有些自豪。什么嘛，我这姐姐当的，还挺有那回事儿的。

我放开妹妹的脸，沉浸在自我满足里。

「哦。我知道啦」

「那……姐姐会永远陪我玩嘛？」

「嗯，永远」

「就只陪着我一个人？」

「嗯嗯，永远只陪葉一个人玩」

妹妹的面部肌肉逐渐恢复了原状。她用力咬住双唇，眼眶也亮闪闪的，我还以为她要哭出来。

结果她只是摊开双臂，接着一把抱住了我。她整个人都是飞扑过来的，给我抱了个严严实实。

「姐姐。我！最喜欢你啦！」

这份热情来得太快，令我猝不及防。当然，也使我也无处可逃。

妹妹缩进我怀里，使劲用刘海蹭着我的胸口。像是在探索我身上的每一处角落、夺走我的每一缕气息。

她微微仰起头，用滚烫的目光凝望我的眼睛、我的脸、我的一切。

「最喜欢」

「最喜欢」

「最喜欢」

「最喜欢」

「最喜欢」

「最喜欢」

「最喜欢」

「最喜欢……」

「最喜欢姐姐啦！」

没有任何一丝疲倦，她不停地对我重复这句『最喜欢』甚至让我下意识认为………就连她吐出口的白雾里，仿佛都写着满满当当的『喜欢你』这三个字。

我不知该如何应对这份猛烈的欢喜，以及她所向我表达出的这份——汹涌的情感。

如同堕入深海，不断下坠，连呼吸都成了阻碍。

「喔…嗯…」

我向左撇开视线，意识到自己脸上有些泛红。我也不确定是不是因为在外面待的太久了，还是被她这番言语跟举动给弄红的，总之是非常烫，烫得要命。

所以我才依依不舍的撇开了视线、别过涨红的脸。

我在心底叩问自己：『我到底是在躲些啥啊？』不过很快又被另一个想法给顶得老远——

『姐姐也最喜欢葉了哦！』

要是我能有勇气对妹妹做出相同的回应就好了。或许直到现在，我才发觉。

能随意地将『喜欢』这种字眼脱口而出的妹妹，真的比我这个当姐姐的……

要勇敢许多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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