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妹妹最近很粘人》其八

有什么东西黏在了嗓子里，始终咽不下去。怀着这般堵塞的情绪朝着商店街的出口走去，仰起头观赏各家店铺的招牌。不知为何，脚步却慢了下来。

目光被卡在药店与老年活动中心的一家商铺给吸住了。可能是因为他家左侧的玻璃板门敞开着。

门把手上挂着的小木牌里还写了『维修中』三个字。

「........杂货铺？」

招牌很小，字也不太大，眯着眼睛才勉强看清。出于好奇这里究竟是卖什么的，我在敞开的玻璃门前停顿片刻，没过多思考便走了进去。

「欢迎光临！」

「喔~ 是位漂亮大姐姐呢。」

刚跨过门槛，掺着笑容的清脆嗓音就自左眼打了过来。

「有什么想买的嘛？大姐姐~」

跟我打招呼的女孩子站在木制的柜台里面，她身后的墙壁上挂着很有年代感的时钟，也是木制的。钟摆来回晃荡着，不知是出于什么样的运作原理。

她个头不高，穿着水手服，衣襟的领口处系了枚很大的蝴蝶结领带，红色的。古铜色的肌肤与洁白的水手服形成很强烈的对比。深褐色的秀发扎起轻盈的单马尾，笑容挂在嘴角，碧绿色的眼眸十分出，脸颊上带着些许小学生般的稚嫩感。

依稀记得，我跟妹妹国中那会儿穿的也是这种水手服呢，看样子她应该是刚上国中不久。

「那个....请别这样叫我。」

「我已经是有妹妹的人了。」

「喔~ 这样这样啊。」

「我知道啦，漂亮大姐姐~」

这不是完全没知道嘛....算了，反正她是个小孩子。这样叫也没什么问题，只要不被妹妹给听到的话。

可能是因为我一直在盯着她的脸看，她咳嗽了几声，然后再次用笑脸抛出话语。

「大姐姐，我的肤色看起来很奇怪嘛？」

「诶？」

「嘛嘛~ 毕竟刚从南国回来嘛。」

「还请别在意、别在意喔。」

「倒也不是那个问题......」

话说，南国是指哪里？头一次听到这样的话，这孩子好怪。但是问题并不出于她来自哪，而是她额头上缠着的纱布。我下意识抬起手，指了指。

「那个....不要紧嘛？」

「啊，这个？」

「嗯嗯，看起来很严重的样子。」

「哎呀——」

她挠了挠头顶，笑容更加开怀。然后自顾自的说起了自己额头上的遭遇。

「嘛，就是刚回家的时候，头一不小心撞在门上了。」

「人是没啥事儿，但是门被我给撞坏了。」

「因此，被奶奶给罚了，要我这几天帮忙看店。」

「但是，没事的哟。我，很精神喔~」

说完，她又傻傻笑了几下。我也回过头看了眼那扇写着『维修中』的、严重受伤的、玻璃板门。

真冒失啊，这孩子。

「......这样啊。」

「人没事就好。」

「谢谢哟。大姐姐，是个好人呢。」

只是这种程度的关心就会被别人给认定为好人嘛？那当好人可真容易。

「不，没什么的，这种事。」

她用眼中的笑容做出答复，话题因此中断。我走进店内，开始环顾四周。

整个店的装横看起来就同墙壁上那副挂钟一样古老，气味也很有年代感。往里走，商品架多了起来，分区很杂乱，也没标注分别是卖什么的。但好在货架上整理的十分干净，尘灰的味道没那么重。

侧着身子，穿过前两排摆满首饰品的货架，再往后的区域几乎就全是一团乱麻了。蚊香盒压着泛黄杂志，墨水瓶与钢笔纠缠如宿醉的文人。这店铺，活像被台风扫过的百宝箱。

『还真是完美对应『杂货铺』这三个字啊。』

不过，给我的感觉更像是百元店。又继续走了几步，看到了通往二楼的阶梯，阶梯上方黑漆漆的，总感觉很渗人。我收回目光，脚步也停顿在貌似是玩具区的货架前。

拿起一只酷似橙子的玩具，那大概是小学生喜欢的东西。但是捏在手里的感觉意外不错，很软，很有实感。仔细看了看外表后才察觉到。

这家伙，原来是根很胖的胡萝卜啊。

「有这么软的胡萝卜嘛？」

捏着捏着，又来回掐了几下。手感超乎想象的好，总觉得妹妹会很喜欢这个。为什么会如此肯定？再次用力捏了下手心里这根发福的胖胡萝卜。

突然想起了今早发生的事情。

「这可真是....原来是这种感觉啊。」

怪不得妹妹很喜欢那样捏啊，原来如此啊。我在脑海中思考了很多有问题的事情，脸上也逐渐发烫。

「不不不，在想什么啊？我。」

最终还是决定买下来，出于什么想法，连我自己也不明白。

回到柜台前，开始跟那位很健谈的国中生询问价格。可还没等我开口，她就先一步说了起来。

「哇~，这个这个——在小学生圈里很有人气喔。」

「买给妹妹的？」

「咦，嗯。」

「是买给妹妹的。」

虽说妹妹跟我同龄就是了。可我也没对她解释这件事。是因为啥呢？感觉会很麻烦？自己是双胞胎什么的。

「吼吼，真是个好姐姐呢。」

「不....很普通啦。」

「是嘛，很普通啊。」

「那，我能问大姐姐一件事嘛？」

「嗯，可以哦。」

她眯起眼看着我，然后甩出了几句很奇怪的询问。

「假如啊....我是说假如。」

「有人欺负妹妹的话，大姐姐会怎样呢？」

「............」

我被她这话给打了个措手不及。「诶」了一声，然后....悬在喉咙上的某样东西唰的一下滑落到胃底，像是两块石头撞在一起打出火花，我吸了口气。

没法表达这种感觉，到底是感觉还是情绪，我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这算什么？生气嘛？如果这样算是生气的话。

那我现在、绝对是、很生气。

「你说的那些，我不太明白。」

「我只知道......」

是这样吧？大概。也许她这话只是出于好奇，或者是在跟我开玩笑。可我却格外当真，不知为何。

情绪犹如山倒，心底升腾出火。

唇齿略微震颤，声音像是冰块。

脑海中所思所想的每一字、每一句都铿锵有力，像是在撕裂我的身体般，对着她倾泻而出。

「如果，有人敢欺负我家妹妹的话。」

「”我，会跟她拼命”。」

会不会有些严肃过头了？我脸上的表情究竟是何等模样？说出这两句锐利无比的话语后，我立刻感到了后悔。

毕竟跟妹妹相比的话，对方还只是个小孩子啊。

就像是喝了杯冷水，小腹深处传来一阵胀痛。我不知该作何反应，就那样盯着她的眼睛，闭口不言。

但是她既没有害怕我也没有躲开视线，只是挑了挑眉梢，然后撵着嘴唇，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接着说。

「妹控啊，你这人。」

「............」

不怎么体面的词汇从她嘴里蹦了出来。

妹控？谁？我？........虽说这话不大好听，可不知怎么，我却找不到反驳她的理由。心底烧的正旺的那簇火堆也被这水灵灵的两个字给浇灭了，连灰都没飘出来。

「咳咳....我、我才不是....不是那种人。」

在那两个字前加上『那种人』这样说总觉得是在给别人加深对自己的刻板印象。作为借口，似乎不太合适。

可我也找不到别的话了。

「但是，你喜欢妹妹吧？」

「诶？」轻佻的声音像是坚固的羽球，朝着我的脑门飞了过来。

这可不好接啊。

「是喜欢的吧？」

手足无措之际，她坏笑着又打来一颗球，然后饶有兴致地盯着我的脸看。

这孩子也太坏了吧？

被围巾遮住的喉咙阵阵发痒，明明没有线头啊。我用力扯了几下，试图再去辩解这件事。

可说到底——是喜欢嘛？我对妹妹。

『是喜欢啊。』

就以客观角度来说，无论是出于亲情还是出于感知，我都毫无疑问的喜欢妹妹。我没法否认这件事，毕竟她是我妹妹啊。

但是要以我个人的观点去看待妹妹呢？那这个问题就会变得很难回答。我想过跟她撒谎，可唇齿却完全不听使唤，就像是不属于我的器官一样，我说出口。

「嗯，喜欢。」

「我喜欢妹妹。」

像是猫头鹰的眼睛，她呆呆的看着我。沉吟许久后才捕捉到我话里的意思，她再次对我说。

「哎呀呀，我就说嘛~」

「毕竟小孩子什么的都很可爱嘛。」

「啊，我可不是小孩子哦。」

「现在已经上国中一年级了！」

她这话里包含了某种更加不体面的意思，看我的眼神也像是在看什么印象不太好的人。

在误解什么呀，这孩子。

「呃....不是。我就是，单纯，只喜欢妹妹而已。」

因为不想被她误解成奇怪的人，所以我将自己的『喜欢』全都统一在妹妹身上。

这样貌似也很奇怪，但我确实喜欢妹妹。

「噢噢！我懂我懂，那种感觉。」

「诶，你懂什么？」

明明她自己是个小孩子，却在我面前装作高深的点着头。

「虽然我没有妹妹，也没有姐姐。但是大姐姐那种心情我多少还是能弄明白的。」

「嗯....怎么说呢。」

「就是那种.....只是看着她就会觉得很开心啊、感觉她很可爱啊、超想去捏一捏她的脸蛋啊，的那种感觉。」

「大姐姐说的喜欢，是这样的吧？」

『........哈。』理解万岁——我在心底长舒一口气。幸好她是个小孩子，幸好她把妹妹也给当成小孩子了。

紧绷的神经松懈了下来，身子也变得软趴趴的，就差一屁股坐在地板上了。

「是、是哦。」

「我家妹妹，超可爱的。」

虽说妹妹跟我同龄就是了。

「看来，我刚刚说了不该说的话呢。」

「抱歉....大姐姐。」

「真的抱歉，抱歉。」

她抓了抓自己的后脑勺，诚实地跟我道了好几声歉。虽说还是不太愿意让她随意管我叫姐姐，可我也还没到那种喜欢去欺负小孩子的程度。

因为再怎么说，她也比我小不少啊。

我耸耸肩，恢复了一如既往的柔和神色对她做出回应。

「没事没事。」

「我才是，刚刚有些说过头了。」

「没吓到你吧？」

这才是平常的我嘛，一直维持着『大姐姐』形象的我。还是挺温柔的，至少我觉得自己身为一个年长者，应该还算是蛮合格的。

听到我的话，她又眨了眨那双别致的大眼睛，然后咧着嘴角笑了起来。

「嘿嘿~ 那我来帮大姐姐占卜一下吧？」

「算是补偿什么的，怎么样？」

「诶？占卜？」

「对对，我很擅长这方面的事情哦。」

她一边说着一边从柜台的抽屉里掏出了几片小树叶。

「这个....算占卜？」

「就用这个？」

「嗯嗯，我在这方面可是很厉害的哟。」

没过多久，大概有六七片相同的小树叶被她给翻了出来。其中有两片已经泛黄发蔫了，造型上看起来像是榕树叶。

这附近大概没有那种树吧？真不知道她是从哪里弄来的。

而且，我印象中的那种占卜的人，大多都会准备很多精美的小物件什么的。可她这个....多少是有些寒酸。

「那个....这样说可能不太好。」

「但是，有点太简陋了吧？」

当然，我这话是在指她的占卜方式。至于占卜能力如何，那还有待观察。

像是准备好一切，她把柜台上那几片树叶全都打乱。然后慢悠悠的回应我刚刚发出的质疑。

「唉呀~ 以前是有那个『什么什么盒』的来着。」

「可惜被我奶奶给卖掉了。」

「她都没经过我同意就卖掉了。」

「很过分吧？」

她说了个很奇葩的名字，不仅奇葩还很长，我压根没记住那是什么东西，只知道是个很重要的盒子。

对她而言很重要的，大概。

「........嗯。」

没法多说什么，我也只能用眼神对她表达遗憾。

「不过，占卜的方式是不会错的。」

「放心吧，大姐姐。这可是我从东方学来的喔。」

刚才还说自己是从南国来的....嘛，就当她是个小孩子，稍微陪她玩一玩，好像也不错。

「喔~ 看、看起来，就、就很厉害呢。」

说完才发现，我貌似不太会哄小孩开心。这话讲的也很难让人听出什么诚意，或者说是，压根就没啥诚意。

可她听了却意外开心，眼里闪烁着相当绚丽的光亮。

果然是小孩子啊。

「嘻嘻，看好了哟，大姐姐。」

「嗯嗯，我在看哟。」

她抓起几片树叶往自己头顶上方一扔，我的视线也跟着树叶向空中飘去。有点期待她这番稀奇古怪的行为到底会引发什么样的奇妙现象，我突然开始感兴趣了。

树叶轻飘飘的落回原位，分毫不差，就是翻了个面。

什么都没发生。

「呃....完事了？」

「嗯，嗯~」

半睁着眼睛，她若有所思地瞅着那两片泛黄的落叶。

不知为何，她又啪——的一下闭紧双眼，然后开始在嘴里念叨一大段听不明白的话，我想那大概不是日语。

「（一大段意义不明的蹩脚中文）」

「喔~ 喔~ 喔！」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

她摆出一副不像是她这个年纪的人该有的神态。用右手托着自己的左侧脸颊，皱着眉头，来来回回重复了好几遍这句话。

「怎、怎么样？」

「呃....风平浪静？」

「........啥？」

那为什么还要装的这么高深啊？我还以为她是占卜到什么不好的事情了。虽说松了口气，可是结果真如她所说的那般。

风平浪静嘛？

「不过....」

「大姐姐，有件事情，很不妙呢。」

我就知道没这么简单，但也有可能是她在跟我开玩笑吧？我这样想着，又问了一句。

「什、什么事情？」

「吼吼吼，跟妹妹有关哦。」

「哦....」

「是很恐怖的事情嘛？」

刚吐出口的紧张情绪又被她这句话给推了回来，我抓紧妹妹的围巾，等着她的答复。

她将眉头皱更高，咧着嘴巴「嘶——」了一下。

「嗯，相当严重哦。」

「诶？」

「很、很糟糕嘛？」

「嗯，相当糟糕哦。」

如果占卜对象只有我自己的话倒是还好，但是她说这件事跟妹妹有关，而且还是很严重、很糟糕的那种。一想到这些，我就不免有些惶恐。

背脊发麻，汗珠也从额头两侧滑落。

「那那那、该怎么办才好？」

「嘛，也不是什么很难搞定的事情啦。」

「没必要这么紧张哦，大姐姐。」

「可是....你刚才都那样说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朝我摆了摆手，脸上露出一抹坏笑。

「那这样吧。」

「什么？」

「五千円，我来帮大姐姐搞定这件事。」

「............」

阴谋得成时的表情，在她那张稚嫩的脸上展现的淋漓尽致。

可是，要是真占卜到了什么对妹妹不利的事情该怎么办？想到这里，我慌慌张张的翻开挎在腰间的小钱包，掏出一张面值五千円的钞票，颤颤巍巍的朝她递了过去。

「请、请帮帮我。」

她发出一声惊呼，表情也略显诧异。

「不是，大姐姐，你真相信我说的话？」

「嗯，先不论真假。我，害怕妹妹会出什么事情。」

听了我的话后，她微微前倾身体，倚在柜台上。目光灼灼的看着我，脸上的诧异也一扫而空。

「假的啦，真是风平浪静哟。」

「大姐姐，真好骗。」

「诶——」

感觉自己被捉弄了，还是被比自己小很多的人给捉弄了。但是我却安心了下来，不知为何。

明明是被她给耍的团团转了啊。

「不过....」

像是还有话没说完，她再次发出声音。她的笑容，在这一刻显得无比真挚。

「大姐姐，真是个好姐姐啊。」

就在我咀嚼这句有很大问题的话语时，她慢慢挺直身子，说出了占卜的最终结果。

「其实啊，只是跟吃的东西有关啦。」

「吃的东西？」

「对对。」

「呃，意思是会吃坏肚子？」

「嗯~ 倒也不是。」

「那是怎样？」

轻盈的单马尾在我面前上下晃动，她突然跳了一下，紧接着伸出左手指着我的脸。

「硬要我去说的话，那就是......」

「会甜到要命喔。」

「诶，什么意思？」

「哼哼，我只能说这么多咯。」

「剩下的事情，就全靠大姐姐自己去猜啦。」

虽然意义不明，但这次看起来不像是在骗我。她笑意盈盈的坐回了椅子上，没再多说别的话了。

我就这样一脸茫然的结了账，然后顶着一头雾水出了门。

思考着她说的话，我走回车站，赶上了最后一趟公车。公车里空空荡荡，我坐在最后一排的位置上。怎么想也想不出来她说的那句：『甜到要命』到底是在指什么。

「什么嘛，真是个奇奇怪怪的孩子。」

想到这，我不禁再次傻傻的「啊」了一声。居然忘了问她叫什么名字了，真是失败。

我再次对自己的交友能力感到遗憾，失落着低下了头。

「诶，这个....」

偶然间瞥见了挎在左侧腰间的小钱包，钱包上贴着一片碧绿的树叶，跟她占卜时用的那种一模一样。我用指尖将它捏住，摘了下来。

小小的树叶背面写了这样一行字：『夏夜·诺玛伊斯·弥子』写的相当紧凑，可真是为难它了。

「这孩子，真是从南国来的啊。」

什么嘛，净是些奇奇怪怪的事情。

不知为何，我笑了起来。

「嘛，也算是交到朋友了吧？虽说很奇怪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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