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015

风拂过芒草，割开水面。像是一缕冰冷的思绪划过脑海，留下裂痕。

醉心于此的我，静待水面激起涟漪，后又荡开层层叠影。

叠影中央的脸，宛若水中花月、随风飘摇、几经波折、逐渐扭曲。

面目狰狞，形态浑浊。那像是在倒映着天光的月色，也随之失了几分光泽。

思绪如窗纱，因朦胧而美丽。却又因贪恋其美、望而止步。

怀揣着此般感想，度过了六月。

为了迎接即将到来的雨季，我的床位，从沙发搬回了二楼的房间里。

这意味着，脚伤已然不复存在了。虽说『跟姐姐撒娇』的理由有千百种，可是……最直截了当、且效果显著的那一种，已经没有了。

「爸爸妈妈说，要等雨季过后才会回来」

电话里是这样说的。姐姐只是把电话里的内容给我复述了一遍。

「哦。」我淡淡的回了一句。

其实那些并不重要，于此刻的我而言。

「所以呢？你刚刚说的那些，跟我们现在要做的事情，有什么关系嘛？」

「好像没关系耶。」

别说得这么轻巧啊。在意的不得了的人，难道只有我一个吗？

那也太不公平了吧？我双手环抱着仅剩一件内衣的身体，冷得发颤。

「好啦好啦，把衣服脱了吧？」

只剩一件了，还怎么脱？

并且，上一件是印着字母的短袖体恤，是被她强拉硬扯着脱掉的。

「我不！」

长了点记性，所以回答的果决。

「葉今天一点也不乖啊」

「这和乖不乖没关系吧？哪有人天天闲来无事就喜欢脱别人衣服的啊……」

「瞧你说的，把姐姐当成什么了？姐姐又不是那种很奇怪的大叔……而且你看……」她说着就把脸凑到我面前，接着又说：「一点也不像吧？」

我看也差不多……

「难道不像吗？」

「哎……好伤心呀……」

眼瞅着快被脱光光的人明明是我，你到底有啥可伤心的理由啊？

「不许随便摸上来！不许脱！」

我往后仰着身子，继续护着自己仅剩一件的内衣与最后一丝尊严。

「哦。那你自己脱？」

「这还差不多。」

以上的交谈，有些露骨。呃不……也许并不只是露骨那么简单……

总之是——姐姐又给我买了新衣服。这次看起来倒还算正常。

是一件印着小猫图案的可爱体恤，那个猫猫脸上的胡须给人的感觉很醒目。但又因为其风格更偏向普通的短袖，所以才答应她试穿一下。

接了过去，可眼前这人。

啊，也就是咱家最引以为傲的『漂亮姐姐』却始终在盯着我看。

「你、你先转过去啊」

「我不！」

别学我说话啊……

「你看着我，我不好意思换……」

「我是你姐姐」

当然，这毋庸置疑。

并且，除了是『姐姐』以外，难道还能是别的什么嘛？

这我可真想不出来。

「不，我知道这事儿……」

「那么、姐姐看妹妹换衣服，难道不是很正常的现象吗？」

这姐姐，咋还一本正经地说着歪理呢。

「你认真的？」

「啊！内衣的款式，跟我一样欸！」

「…………」

选择向她认真问出这句话的我，是否有些认真过头了？

真是的……

「……那是因为——妈妈给我们买衣服时只挑同款的买了啦！」

我象征性地吼了一声，之后又觉得有点大声过头了，于是扭过了脸。

「可是……这是姐姐给你买的哟。而且，只单独给葉买了这一件……」

手上捻着我的发丝，嘴里说着感人的话。被她温暖的声音所裹挟的我，差点就卸下了防备，差点就顺势把内衣给脱了。

还好在这理性尚存的空间里，嗅不到任何东西被撩着的味道。

「我说啊，只是试下衣服，没必要连内衣也一起脱掉吧？」

「欸，没必要吗？！」

先感到震惊的人居然是她……

「因为内衣也买了新的嘛，想看你穿。」

——要买就从内到外都买一套。这便是姐姐对购物这件事的定义。

遗传了妈妈的优良基因呢，值得赞扬。

「这次、是成对儿的哟。」

她用指尖捏着内衣肩带、提了起来、拿给我看。款式很新颖，颜色也不出所料。

同天空一样清澈、明亮的水蓝色。以面料的柔软触感来看，大概跟我目前抱在怀里的这件，小猫体恤一样昂贵。

「姐姐。谢谢……」

「咦，为啥要道谢呢？」

「因为…总是让姐姐破费、什么的……」

吃的也好、穿的也罢。这些东西，她完全可以大大方方地留给自己，却时刻都先想着我。

由此可见，姐姐对我的重视程度，远比我所想的要沉重得多。

「姐姐给妹妹买衣服可是天经地义的事儿喔！」

「真是个通俗易懂的大道理啊」

「这叫至理名言啦～」

「嗯，我承认了。」

「吼吼，所以……」

「所以姐姐你先转过去啦！」

我抓着姐姐愈发放肆的手，抓着手腕。而她对着我的脸，吐出半截舌头。

之后诶嘿嘿地笑着，感觉傻乎乎的。她就这样往后跳了一步。

跳向衣柜前，站稳后又跳着转了个身。披散在背后的长发，随着身体晃动。

这样简单的举动，让我觉得很美。尤其是她侧过脸，偷偷瞄着我时的样子。

「不许偷看。」

「好好～」

就算提前说了也没什么用，干脆也没管她，我麻溜脱下内衣，换上新的。

再一把抓起那件小猫体恤，叽里咕噜地往自己身上套。好在这衣服很大……

比想象之中要大得多。穿上之后，我站起身来，左摆摆右晃晃。

「呃…这个。大过头了吧？」

说是快能遮住膝盖有点夸张，但这种——能轻松遮住半截胳膊的袖子……

套在我身上，属实是有点大过头了。

「这样能多穿几年嘛」

「老婆婆才会说这种话。」

「是姐姐哦」

没必要强调两遍吧。

「我看是“很没常识”的姐姐吧？」

我一边说着一边靠近姐姐。

「先不说哪个啦……怎、怎么样？」

因为没有镜子，所以才会问她。

「嗯嗯～不愧是我家妹妹，穿啥都好看。」

「姐姐只是想看我穿内衣时的样子而已吧？」

虽说她现在看不到了。可她若是想看，随时都可以掀开我的体恤，好好欣赏一番。

若是真到了那时，我恐怕也不会反抗吧。毕竟是她给我买的。

「不是哦。只是葉最近每天都有在管我叫姐姐，所以很开心。」

「那不是理所应当的嘛？」

「不，我觉得……比起被叫成“楓”，还是“姐姐”听着更好。」

「有区别吗？」

「有很大区别呀。」

「因为……身为葉的“姐姐”的我，是独一无二的嘛。」

独一无二、嘛？身为双胞胎的我们，明明早就告别了那样的词汇啊。

「葉不会管别人叫姐姐，只会叫我姐姐，所以只是听到葉的这一声“姐姐”，我就会开心很久。」

「就是这样，就只是这样而已。」

很开心很开心……

她重复着说，一遍又一遍。听得人耳朵发热，脖子泛痒。

抓了几下，顺便坐回床上。我看着姐姐，而她也背手看着我。

「葉，真可爱」

「你老是没理由就夸我，有点敷衍……」

不知何时，我的膝盖骨贴在了一起，相互摩擦。耳窝深处也越来越热。

「姐姐夸妹妹，不需要理由」

「这也是什么至理名言嘛？」

「当然咯～」

至理名言的范围，真大啊。可转念一想，姐姐这么说，似乎也没错？

想着的时候，姐姐坐了过来。她依然在看着我，只是笑容，比以往更长久。

只要能和我待在一起、不论去哪、身在何处、身处何地……

她的笑容，永远都会留给我。

「葉？你在发呆喔」

「啊，嗯…没。我在想事情……」

只是在想；这张脸为何会这么美？

「和我有关嘛？」

「不……是学校的事啦，大概……」

具体是那件事，我也不太确定。不过，大概和她密切相关，只是我不敢承认。

「是吗、是吗。葉确实也到了会有烦这种心事的时候了啊，毕竟都这个年纪了」

什么年纪？咱俩不一边大吗？

「别说得我好像很年长一样」

「跟小学那会儿相比，现在已经挺成熟了啊」

「你不也一样嘛！」

——嘿嘿～

她继续笑着，往床上一倒，翻来滚去。是在模仿我小时候嘛？

虽说挺像那回事儿的……

于是我也学着她那样，倒了下去。

「姐姐倒是跟小学时一样呢」

「葉是想说，我没什么变化？」

「嗯，性格吧，始终没变。」

可除了性格以外的地方，列如：身材啊、头发的长短啊、脸的精致度与唇的厚度啊。

都大有变化。

「姐姐的性格、呃…除了喜欢『随便脱人衣服』这点以外，剩下的其他地方都挺好的。」

我说的合情合理，可她却撅起了嘴巴。

「咋听着这么怪呢……」

「是你的错觉啦」

「是吗？」她说着，往我这边挪了过来。伸出手，搭在我脸上。

「那这样呢？这总不会是错觉了吧？」

指尖撩拨着我的眼眉，偶尔擦过耳边的发丝。她拉起一绺，捻在手里。

真实到令人产生错觉的举动，拨开水面、荡起涟漪、一层接一层。

假如……

「……姐姐，我是姐姐的妹妹吧？」

我也勾起她的发丝，卷进指隙间。

「唔—嗯，是呀。为什么这样问？」

只是假如的话……

「我……」

我想问。

「如、如果说，我是“姐姐的妹妹”的话……那么姐姐你……会、会喜欢身为你妹妹的我嘛？」

——问出口了。我并不奢望会换来什么，因为这份感情，虚无缥缈。

似乎也，经不起风吹。

姐姐凝固的眼眸，给出了对等的答案。这算是前功尽弃嘛？

还是……痴心妄想呢？

感觉身体的上半部分被拉得很长，即使看不到自己的影子，也还是会这样觉得。

像是无功而返的人一样，我抽回手。却又被她再次抓住、拉回。

「说什么呢。」

「呃…不、我……」

「葉，听好了」

她用我的手掌，捂住自己的耳朵。接下来的话，她只想让我自己听。

「“姐姐喜欢妹妹”可是天经地义的事儿。」

「…………」

『喜、喜欢……』

她说喜欢……喜欢妹妹，天经地义。先一步产生幻听的，是我的身体。

然后才是耳朵、嘴巴、鼻子。这样的话，我不知道该用哪个部位去听。

瞳孔中央的空洞被越撑越大，似乎有什么东西住在那里面。

而现在，它想出来，不由自主。

『好简单的一句话……』

我思来想去、瞻前顾后、苦苦追寻、却又总是难言以表的话……

就这么。

就这么被她、轻而易举地说了出来。

「我！我……我去趟卫生间！」

不知该作何反应的我，想到了最丑陋的借口。于是慌忙起身。

双脚踩在地面时，感觉整个世界都是软的，而深陷其中的人，只有我。

「没事吧？」

「没事！」

我用力回答。接着找寻空气，吸进体内。可头晕的感觉，仍未停歇。

身体与现实产生了剧烈的偏差，于是我试着先让自己找到平稳的步调。

走了两步。

可好巧不巧的是——向前踏步之时，脑门儿撞到了门板上。

“砰——”

声音相当清脆。

「真没事？！」

说这话时，姐姐也从床上爬起身。

「没事——！」

哪怕痛得要命，此刻也得装作无事发生。我就这么磕磕绊绊地拉开房门。

钻到门后、脑袋空空如也。也不知是咋下的楼，居然没磕到下巴。

下了楼，才发现自己没穿拖鞋、房门也忘了关。而姐姐也跟了出来。

她在楼梯顶端说了些什么，我空白的脑袋里也挤不进半个字。

于是又往楼梯下方的洗浴间里钻。全身上下，只有腿的反应最为激烈。

冲进洗浴间之后，又一猛子扎进了最内侧的淋浴室里。那里隔着一道玻璃拉门，门后是拉帘紧闭的浴缸。

我侧着身体，躲进那里面，靠着浴缸。头顶的花洒在滴水，打到脸上。

声音，不痛不痒。

「喜欢……姐姐喜欢妹妹……」

「姐姐，喜欢我？」

她是这样说的，我记得一清二楚。因为除此以外的事情，我根本就记不住。

只知道她说了：「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儿」对着我说的，堵着自己耳朵，却对我说了。

头好痛，像是要变了个形状。我捂住脑门儿，被磕到的地方，黏糊糊的……

比水更黏稠的液体和水滴混杂在一起，让人分不清这到底是什么。

就像这份感情，究竟该怎样称呼？一大堆问题缠在一起，聚成谜团。

「喜欢……我当然也……」

「喜欢姐姐你啊。」

答案，被我缓缓吐出口。

「没事吧？」

「呃…呜……」

眼神开始闪躲。不仅如此，只是稍微对上视线，整张脸就会不由自主的跑得老远。而当我意识到这些的时候，体温也随之上升。

超脱了肉体表面，连灵魂都在被一同烧灼。

「头……磕到了……」

「看出来了。」

「嗯…疼……姐姐，好疼……」

说是要去卫生间，最后却跑到了洗浴间。因为挨得很近，我也很乱。

于是慌慌张张地冲了进去。之后，杂七杂八的想着各种事情，最终待了半个钟头。

出门以后，姐姐就站在跟前了。这便是以上发生的种种……

「你突然就跑掉了」

「这我知道」

「身体，不舒服嘛？」

「还好……」

别的都还好，就是头有点疼，可能是刚才撞到了门板上的装饰品。

如果我没记错，那应该是用来挂衣服的东西，还挺尖的，那个……

所以出血量了，虽说不多。

「真是的，冒冒失失的」

——来，让姐姐看看。

比声音先一步落位的，是她的手。指尖触上我眉心的瞬间。

有雨滴落。

「……没、没事……我感觉没什么事……应该是没什么、大概……」

「在胡说些啥呢？感觉乱糟糟的」

难道是磕傻了？虽然姐姐没这样说，可看她表情是这么个意思。

我也不好开脱，毕竟这事……无法明说。

「会留疤吗？这个……」

「不好说呀。」

「总之，先弄个创可贴吧？」

「嗯…」

姐姐对此前发生的事，毫不在意。只是默默注视着我额头处的伤口。

这该让我感到一丝松懈吗？可说到底，我又为何会如此紧张呢？

习以为常的事情，变得扭曲。被她拉着的手，因情感上的扭曲，不停颤抖。

我被爱着、被珍视着、被喜欢着。

拥有的东西太多、太过庞大、这样下去，迟早会把我淹没。

可能，在我这么想着的时候，我就已经深陷谷底了。

雨季，就快到了。

被拉着走进客厅时，望着窗外。今天的光，比昨日黯淡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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