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004

如果说……

爱是基于喜欢、对其产生好感、为此深深着迷的话。那我是什么时候喜欢上姐姐的呢？

大概是第一次认知到『姐姐』是姐姐的时候，就深深喜欢上她了吧。

小学四年级的春季。远足结束之后，我一如往常地坐在自家后院的台阶上发着呆。

微风吹起身旁的草叶，贴在腿边，瘙痒着肌肤。屋檐下的风铃也随之摆动——

不同于蝉鸣般沉闷的声响，像是雨滴敲打水面，在心底激起阵阵涟漪。

视野远处，庭院外的树林并排而立、参差不齐。与昨天巴士上所见到的、会流动的景色截然不同。

静止的事物，总带有一种令人捉摸不透的感觉。虽说我也不太懂那究竟算什么感觉，但坐在巴士上没法仰头望天，而现在只要稍微抬起下巴，方能将这片海天之色尽收眼底。

『为什么是蓝色的呢？』

不见云团，挤满瞳孔的，便只余这一抹清澈的蓝。如同静止的天空，仿佛能把时间的概念抽离。

可余光之中，却闯进来一个奇奇怪怪的家伙。她似乎不受这种静止所影响，在时间的缝隙里上跳下窜。

想起昨日。在大家排队等巴士的时候，她也亦如今天这般活蹦乱跳、东跑西奔。

一会儿抓把沙子，一会儿摘两朵花。手里握着这两样不搭调的东西，又蹦回了墙根下。

意义不明……

但是仔细一瞧，这动作还挺像青蛙的。姑且先在心里将这家伙称为『青蛙一号』吧。

就这样，青蛙一号撅着身子，开始在墙根下挖土。右手边躺着的小铲子也没见她用，就靠双手在哪里挖。

『有意思吗？』

也许是想问问她，但我却先对自己发出了疑问。

不久后，她回过头，视线对上了。因为很有趣，我也没刻意避开。

就这么她瞅我、我瞅她、有点像是在用眼神打架。她站在日光下凝望我片刻，随即“啪叽啪叽”拍了拍手上的沙子。

然后迈着很夸张的步伐，朝我蹦了过来。

她凑到我跟前，同时也遮住了阳光。我半眯着眼，端详起这只青蛙的样貌。

首先是衣服。白色的短衫像是从天上摔下来的云团，弄得黑漆漆的。

掐在腰间的双手也黑漆漆的，指甲缝里还裹着泥沙。

再往上看。虽然是短发、虽然弄得灰头土脸的、但抛开这些不谈……

『这家伙，咋跟我长得这么像啊？』说是完全一致貌似也不为过的那种。

『镜子？会移动的镜子？！』

我开始思考这样的问题。但我头发比她长很多，所以我比她厉害一点点。

可我没她那么黑，也没她那么能跑，于是她又比我强一点点。

可学习方面我一直都压她一头。

嗯。

还是我更厉害！

「你在干啥？」

像是对彼此感到疑惑，她歪着脑袋向我发问。我瞅着她那黑漆漆的小脸儿，也不知道该咋回答。

不过……

听爸爸妈妈讲起过，我好像得管她叫点什么来着？也就是除了『青蛙一号』之外的称呼。

但她看起来不太像女孩子，一点也不老实。想到这，我努力翻了翻脑海里的词典。

似乎摸到了这个问题的边边角角，于是我挺起弯成斜线的肩膀头，对她说——

「哥哥」

「哈——？！」

她发出一声像是惊呼般的声音，脸上的表情也写满了不可思议。

随后伸出手，敲了我脑袋一下。

「啊！好痛……」

头有点痛，但又不是很痛，之后她也开口了。

「姐、姐姐、姐姐——！」

这两个字被她念的超大声，嘴巴都到跟着撅了起来。上嘴唇撵着下嘴唇，还特意做了个很奇葩的口形，慢慢吞吞地说了好几遍。

「咦？姐…姐姐…？」

「对对～是姐姐哟。」

「姐姐……姐…姐？姐姐！」

这是我第一次学到的，除了爸爸妈妈以外，每天都会用到好多次，甚至用了一辈子的词语——『姐姐』

「去玩吧？」

黑漆漆的姐姐心满意足地再次开口说道，可我理解不了她所说的『玩』是在指什么。

我也不太想跟这个黑漆漆的姐姐一起玩，要是也变得像她那样黑漆漆的话……

爸爸妈妈可能就不喜欢我了。

「玩什么？」

我对她发出疑问。因为她手上没拿玩具、穿的衣服还脏兮兮的、手指头也脏兮兮的、还黑漆漆的。

「唔、来挖土吧？」

……怪不得手指头脏兮兮的呢。

怪不得院子里一个坑一个坑的，原来都是她造成的，于是我摇了摇头。

「在这里坐着不也很没意思嘛？走啦走啦～」

「欸……等下……」

还没等我开口拒绝，自己就被她给拽走了。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

我跟这个脏兮兮、还黑漆漆的姐姐混在了一起。也慢慢开始管叫她『姐姐』了。

可是说到『玩』这个话题，我真的不如姐姐那么熟练。她说挖土、铲子也不拿、就用手指头一点一点的挖。

也不知道那样子痛不痛。可看她脸不抽、眉不皱的、应该没啥事儿吧？

所以，我也学着用手指头挖了起来。沙子和泥土卡在指甲缝里的感觉很难受，但是挖个不错的坑出来时的成就感却意外地有趣。

『——玩』真是个好东西。

『——姐姐』也真是个不错的玩伴。

挖了坑之后要干嘛呢？我不太懂。就这样用指甲一点一点地挖着土层。

我看向姐姐。她挖的坑比我快、也比我深、挖完之后又站起身、朝着小土坑一脚踩了进去。

上半身都打斜了，怪搞笑的。她艰难地拔出陷进小土坑里的左脚，顿了顿，又用力跳了进去。

然后“扑腾”一声卡了个跟头，脸摔进了别的土坑里。

『这样，很有趣嘛？』奇怪的是，我没想着笑她，更没想要过去拉她。

只是学起了她的行为，也摔进了自己挖的土坑里。

「呜……一点也不好玩」

摔得好疼，我哭了起来。明明屁股蛋子一点也不痛，但就是想哭，还哭得挺响亮的。

「呃，笨蛋嘛。你」

见到此情此景，姐姐嘀咕了一句。本来忍一忍还是能把泪水给抽回去的……

可被她这样一说，抽了一半的泪，当场决堤。因为感觉很丢脸，还有被人说是『笨蛋』很难受。

最主要的是被眼前这个黑漆漆的姐姐说成笨蛋，那就更难受了。

「喂……别哭啊……」

听到我的哭声，姐姐明显慌了。她最怕我哭了，因我一哭她就要挨揍。

我也不知道为啥，但只要哭出来，她就肯定会挨揍，而爸爸妈妈也肯定会跑来哄我开心。

『那还挺不错了』

我咧着嘴，哇哇大哭。想着给爸爸妈妈哭出来，好让他们来揍一顿这个说别人是『笨蛋』的坏姐姐。

「哎呀，真麻烦」

知道我很麻烦，还故意说出来。

真是个坏姐姐。

大坏蛋、太坏了。

「你…你欺负人……」

哭的过程中，我勉强挤了一句话出来。她听完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在原地骨碌碌地转了两圈。

接着挠了挠头，像是实在没辙了。她跑来我跟前，开始捏自己的脸。

还弄出了很奇葩的声音。四肢并用、张牙舞爪的在我面前来回乱挥。

这么说可能不太好听，但是说实话……

有点像大猩猩。

更奇怪的是，瞅着她拼尽全力扮着蹩脚的丑样。我竟然没那么想哭了，抹了把眼泪瓣，盯着她的脸。

见这招有效果，她长吁一口气。然后继续摆动自己那张黄里带着点黑、还蹭了不少灰儿的小脸蛋。

五官像是长了翅膀，飞得老高。眼角下垂、嘴唇上扬、还薅着鼻子、扯得老长了。

最厉害的是——她的耳朵居然会动啊！

「噗咻咻～」

「啥呀…好怪………」

「喔喔～唔卟卟～」

「…………」

这是在、逗我笑嘛？

虽然已经在笑了，笑得嘴巴都合不拢了。原来『姐姐』是个这么奇葩的生物啊。见我笑了，她也跟着笑，可她笑起来的脸更有意思了。

于是乎……

院子里便出现了一副很奇怪的画面。姐姐捏着鼻子、冲着我笑、而我咧着牙齿、冲着她笑。

虽然不知道这俩人在笑啥，但就是止不住的想笑。

「好了？」

「嗯。」

「接着玩？」

「嗯嗯！」

说完，姐姐拉起了我的手。那是我第一次跟姐姐拉手，也是我第一次知道——

那双脏兮兮的手，居然如此温暖，让人感觉无比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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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呼呼～”

今日的姐姐，比昨天更黑了一点。可能是因为她站在荧黄色的和灯旁吧？所以才看起来比昨天黑了不少。

虽说平时看起来也不是很白……

『姐姐，是个很有活力的生物』

正如我眼前所见。在客厅里、在我面前、手里还端着刚折好的、脑袋不是很尖的、皱皱巴巴的——白色纸飞机。

在我身边，来回绕着我的小学习桌跑。好像永远不知道什么叫疲惫，也不懂得休息。

当然，还从来不写作业。

“呼呼呼～”

我放下笔，视线也绕着她的身体转圈。

『姐姐，是个很有趣的生物』

就像电视节目里的大飞象那般，老是能把自己的鼻子拉的很长、耳朵也垂的很低。

那是我做不到的事情。所以，我感觉姐姐很有趣，至少比老师和作业有趣多了。

“呼呼呼～”

被称呼为『既有活力又有趣』的姐姐，端着那不太工整的纸飞机。

如同环视岛屿一般。她一边飞、一边看我。对此，我也不逞多让。

放下笔、看着她。

很快，像是发现了沙滩上的金币，她和纸飞机一同改变了航线，笔直地朝我飞来。

“啪叽——”

纸飞机怼到了我脸上。这一怼，导致本就不尖的飞机头变得更平坦了一些。

「啊，坏掉了……」

这可不怪我。

可她没多在意，转而看我。带着某种期待，当着我的面咳嗽了两声，又稍稍挪开视线。

我大概懂这是啥意思，大概……

于是把写了一半的作业扔到一旁，试着用昨天新学来的词语对她说——

「姐姐。」

「喔哦……」

纸飞机被姐姐毫不留情地扔在了地板上。她的嘴型也跟着变成了一个圆，双脚貌似也安分了下来。

直愣愣的定在原地瞅着我。见她始终没啥举动，我便又对她说了一句。

「姐姐。」

「哇～哇啊！唔唔……再、再说一遍！」

「姐姐。」

「再一遍！」

被人叫『姐姐』是这么开心的事嘛？我不太明白，但她似乎很开心。

如果说……

像那样眼球跟鼻孔瞪得超大、嘴巴也在不自觉的一张一合却说不出话、眉毛都快要翘到天庭了的模样算开心的话——

那我想，姐姐一定很开心吧。

『怎么做才能让她更开心一些呢？』

身为她『妹妹』虽说是最近才发现的那种。我开始思考这样的事情。

更开心一点啊……

开心。

嗯嗯嗯……

懂了。

大概懂了该咋做，于是我模仿出她昨天的奇葩行为。但我不会发怪声。

只是连着说出好几句不同感觉的——「姐姐」

「姐姐！」

「姐姐——」

「姐姐～」

「姐姐。姐姐、姐姐、姐姐、姐姐、姐姐…………」

说到最后，舌头都有点打结了才肯逐渐停下来。而姐姐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的脸。

她以「喔～」这句话来对我喊出的每一声姐姐做出回应。

虽然嘴巴很难跟得上趟，但她从未错过每一句。

「姐姐～去玩吧？」

我试着邀请看起来很开心的姐姐，可她却摇了摇头。

「不行。今天……不行。」

「为啥？」

「今天要跟别人玩」

「哦…」

被拒绝了，也没多在意，只是有点不开心。我回过头继续写起作业。

姐姐则是捡起了地上的纸飞机，捋了捋飞机的脑袋，好像捋不太直……

接着拍了拍、又端了起来、朝着玄关、飞了出去。

“呼呼呼～”

声音在逐渐变小，突然就没那么有趣了。而且不开心的时候写不了作业，虽说很不讲理。

可完全不想继续写了，不知道为啥，但就是不想。于是我站起身、也朝着玄关、一路小跑、跟了过去。

「姐姐！」

「喔～？」这次的「喔～」代表着惊讶。

「我也要去——！」

「喔！」这次，则是代表着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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