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012

————我就像是丢了魂地踩着下过雨的水坑，脏水溅到袜子上也丝毫不在意。头发因为好多天没正经梳理过，早已失去了以往的光泽。身体游离在现实里，心却困在脑海中。给妹妹做的早餐开始重复了，证明好多天没出门买菜了，冰箱里的水果都放烂了却想不起来去扔掉。房间乱七八糟的，多半是用来擦泪的废纸散落一地。衣服堆成了小土坡，一件都不想拿去洗。没怎么量过体重也能明显感觉到自己最近瘦了好多好多，明明脸蛋还是和往日镜子里的一样，可如今却看起来格外憔悴。黑眼圈逐渐增多，肌肤也有些发白，原本工整系在衣襟上的领带也搞错了颜色。制服外套皱巴巴的，我还是第一次穿皱巴巴的制服外套，连衬衫上掉了枚纽扣都想不起来去缝补。好多天没去看妹妹打篮球了，也不敢去。我怕会和那个家伙撞个正着，更怕她和妹妹拉着手的时候被我撞个正着。那样真的受不了。我可能会当场死掉。而妹妹却从来没在意过我的变化，也许我已经死掉了。但我还在想着这几天没给妹妹做便当她会不会很在意，可是她从来没跑来问过我，一次都没有过。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寒假，我能稍微好一些了。却还是白天黑夜的躺在满是狼藉的床上，用左手手臂捂着双眼，眼角的泪水会顺着太阳穴的位置流进耳朵的轮廓里。这样会影响到听觉嘛？要是听不到妹妹的声音可就遭了。于是我伸出手，去翻找床头柜上的纸抽，用力抻着身子却什么也够不到，翻过身子。由于长期平躺在床上，骨头和关节发出了清脆的哀嚎，可还是够不到纸抽。我支起双臂、用手心支起双臂、再用双臂支起身体、向右翻身。可身体却不受控制，朝着床沿下倒去。

「好痛……」

奇怪了，疼痛居然不是来自身上，而是心里。我可能是摔倒了胸腔也说不好。

一股犹如烈火般的灼烧感自胃底席卷而来，烧的火红、如潮翻涌、直奔心口。

大概是很久没吃东西了吧？得有三天滴水未进的样子？也有可能是五天吧？我记不太清了。

放假到现在也没看过一眼日历，原本计划好邀请妹妹出门购物的事情也忘得一干二净。

我缩着身子用双手捧住小腹，身体在止不住地发抖。明明房间里的加湿器一直在开着，可我却好冷，冷到从头顶凌乱的发丝到脚心都像是在被人通电一般。

冷到连汗毛都竖了起来。可我又不敢闭眼，一闭上眼就想到妹妹，一想到妹妹就会想起那家伙。

牵着妹妹手的那家伙。

一想到她，胸腔中的那股火焰就会再次顺着气管传递至口腔与鼻腔。就像是吃了很多辛辣的东西、辣到说不出话、喘不过气、连呼吸都开始困难了。

「这样下去不行」

我又平躺了下来，躺在冰凉的地板上。终于能喘息了，我贪婪的吸食着薄弱的空气，开始思考问题。

『妹妹……早晚有一天会离开我的』

这件事我比谁都清楚。就算妹妹不和那家伙交往，再过个七八年左右她也会跟其他人在一起。

我也一样，我也迟早是要离开妹妹的，我们会走上各自的人生、过上各自的生活。

我们早晚都是要嫁人的。也许以后还会互相帮对方带带孩子什么的……

坐在某一方家庭的沙发之上，一起聊聊小时候发生过的种种事情——『那样不也很幸福嘛？』

不，不对。那样一点也不幸福，至少我感觉不幸福，可说不出个所以然，但就是不幸福。

小时候有好多可以选择的朋友，无论是今天跟这个玩耍还是明天跟哪个玩耍都无所谓。

这样自由自在的，算是一种幸福。

可自从脑海里有了『妹妹』这个概念之后，选择的余地就变少了很多。

无论怎样，我都会把妹妹放在第一位。

那种绝对的——第一位。

这是出于爱嘛？我没法否认，我爱妹妹。从亲情层面的角度上来讲，就像父母爱着我和妹妹那样，我也爱着妹妹。爱到就算要我把心掏出来送给她，爱到甚至要我把自己的一生全部献给她，我也丝毫不会有片刻犹豫。

这就是亲情，刻在骨子跟基因里的东西，谁也无法改变，谁都无法替代。

妹妹是我的唯一。

可我……却突然变成妹妹的唯二了。

「我没法接受」

妹妹会和别人交往、会跟别人牵手、拥抱、甚至……会和别人接吻。

不行！我不要那样，我不想看到妹妹和别人接吻！绝对不要！死也不要——

「宁可让我去死，也不要妹妹和别人接吻」

想到这，心脏又传来一阵绞痛。我第一次知晓，原来心脏是如此脆弱不堪的东西。

只是稍微想了想，它就要承受不住，开始跟我的大脑抱怨了。阵痛和发麻的感觉还在持续，自胸口逐渐蔓延到四肢。

说不清楚那到底是冷还是疼，两种感觉交加在一起。我只得侧着身子，再次卷缩起来。抱住双膝、在地板上、就像只缩进壳里的蜗牛、一动不动的。

「我好自私呢……」

我只想着独占妹妹，可妹妹又不是独属于我的东西。但我就是不想让别人碰她，从小到大，一直如此。

虽然同龄，可我们一直都是一起长大的，最近确实因为争吵的事情，冷战了近半年之久。

可我们还没分开过，距离也没分开过，两个房间的距离也就四块砖那么远。

只要我想随时都可以跑过去找她，可是她不在了……我想她这会儿应该还在外面和折原跟长谷川一起逛街呢吧？

也说不定是在跟那个家伙约会。

「凭什么啊？」

那家伙到底凭什么啊？她跟妹妹认识了有几个月嘛？只认识了几个月就开始交往了嘛？

她知道我跟妹妹在一起有多久嘛？五千八百一十四天！整整十六年！我可是看着她长大的，凭什么你这家伙不由分说地就将她抢走了？

「到底……凭什么啊？」

视线模糊了，本来就看不太清的视线变得更加模糊了。那是泪水，我果然又哭了起来，像个对社会没有任何帮助的废柴大叔那般，哭的歇斯底里。

也许我该喝点酒吧？可我还未成年，也还没有到会因为脱发而犯愁的年纪，但就是止不住的想哭。

我又笑又哭，如果说崩溃是指这副模样的话。那我大概已经支离破碎了……

都分不清到底是在笑、还是在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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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达整整三天的自我折磨已使我无力再去思考多余的事情。大脑近乎是一片空白，喉咙里就像是咽了股很浓烈的苦酒一般。想喘息，可吐出口的根本不是呼吸、而是火焰。挣扎与不满，也在心底逐渐凝聚。

『应该找妹妹说些什么……，我好想跟她说说话啊』

真的好想。好想、好想、好想、好想听听她的声音啊。我好想听她叫我『姐姐』啊。

『花朵、终于失去了叶子』我想起这句话，犹如倒刺一般扎进我脑海里的这句话。

果然，花朵离开了叶子就会腐烂掉——那我这是在自然腐烂嘛？也许自己身上已经臭掉了。

妹妹不会想跟这样的姐姐说话吧？妹妹应该会很瞧不上这种没出息的姐姐。

『楓，真是糟糕呢』

会被她这样批评的，绝对会的。可我好想被她批评，哪怕只是一脸嫌弃地瞅着我说出这句捎带关心的话也好。

我好渴望她能对我这样说啊，我好渴望她会拉着我的手说出这句话，然后帮我整理身体以及内心上的污垢。

接着再狠狠批评我一番。

只有那样，我才会觉得她是我的妹妹。她没变过、只属于我。跟小时候一样——永远都、只属于我。

「想看她笑」

小时候，我每天都在想方设法地看妹妹笑。我喜欢妹妹的笑脸，那是胜过世间任何事物的美好笑脸。

世界上最可爱、最温暖的笑容、独属于妹妹脸上的那种、独属于我眼中的那种笑容。

已经无法再忍受下去了，我必须得找妹妹说些什么，不然我会死的。

我恍惚着撑起身子，下了床。

脑袋晕乎乎的，走了一步险些摔倒。窒息感伴随着虚脱般的疲倦，爬满全身。

艰难地踏出第二步，感觉还好，还能勉强多走几步。就这样栽栽晃晃地迈着没有重量感的脚步踏出房间。

隔房处传来了洗衣机“哐当哐当”不停翻滚的喧嚣声。我知道那是妹妹在洗衣服，于是朝着隔房走了过去。一边走一边在心底构建词汇。

犹如行走在陡峭的山崖边际。

清晨的光影附着在走廊的地板上，映照着光柱下的细小尘埃。地板的正中央，由折射点形成的斑斓色彩，宛如龟裂的大地。

而我，正走在裂痕的缝隙间，举步维艰。

『要是哪句话说错了该怎么办？要是惹妹妹不开心的话又该怎么办？说太多话会被妹妹讨厌的，但是太少又怕妹妹听不懂我到底要跟她表达什么。可是………就连我自己也搞不懂现在到底该怎样，到底要说些什么才好。脑袋好沉、好痛……』

双腿止不住地抖颤。步履蹒跚、一瘸一拐、一步一遥。身躯形似枯木、肩头打着斜线、整个人都摇摇欲坠。

沁着头、脑海里浑浑噩噩、恍恍惚惚。思绪也如堕烟海、依违两可、趑趄不前。

整个人都烂作一团。就连呕吐感都愈发鲜明、强烈。

我忍着这种各方面完全失衡的错乱感，提着残破不堪的躯体，迈动繁重的步伐，走向妹妹——

妹妹穿着白色的体恤和水蓝色的灯笼裤，正站在吵闹的洗衣机前。双眼带着些许朦胧，看样子刚起床不久。

体恤上印着的小猫图案如此醒目。那是我买给妹妹的，虽然她说过不喜欢这件，却每天都拿来当睡衣穿在身上。

『应该……不讨厌吧？』

既然不讨厌我买给她的体恤，那应该也不会讨厌我吧？我抬起头，望着她的脸。

眼前的黑线使我的视角有些模糊，看不太清妹妹的脸，我想揉揉眼睛，揉完之后更看不清了。

可能是手上很脏吧，毕竟好多天没洗澡了。我也不确定自己身上有没有味道，会不会被妹妹讨厌。

更况且……我现在也没法再去思考更多事情了。恍惚之中，听到妹妹在叫我的名字。

「……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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