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妹妹与日常生活》其六

母亲其实蛮喜欢找我聊天的，因为见不到，所以跟她聊天时隐约会有这种感觉。而且，虽然她本人在现实里很随和，但话却算不上特别多。

只不过我没想到，手机中的母亲，竟意外地很健谈。

因此，这令我产生了一丝违和感。但又远不及我所想的那般严重，可能是妹妹也给过我这种感觉吧。

住在手机里，就像变了个人。

『呀吼，晚上好。』

『晚上好，妈妈。』

对话的构成，向来都是这样拼凑出来的。

和母亲的聊天内容，通常也都是你一来我一往，井然有序地搭建好的。只是最近……有点频繁。

『在忙什么？』

通常来讲，这句话一般都是由我问出口的。

「唔…」

指甲陷进屏幕边缘，将手机的保护壳撬起一小条缝隙。

『在和妹妹一起做巧克力。』

我如实回答，但真相是『在和妹妹一起过情人节。』如果我那样说的话，八成会被母亲给误解。所以我的选择和用词看起来很保守，像靠在密不透风的墙壁后面。

『哦～，一起过情人节了啊。』

母亲轻而易举地朝墙面扔了颗球，笔直、锐利、啪嗒一声打到躲在那扇墙后面的我身上，正中靶心。

『不错呢，情人节。』

『嗯，是不错。』

除此以外，我找不到更多回答。尽管这样显得很敷衍，但没办法如实交代的事情被一语戳破，怎么都不太好受。

『妈妈呢？』我在聊天框里打出这几个字，也是平常聊天会用到的关键词，可今天却迟迟没有发过去。

『小葉呢？』

可母亲的消息来的很快，至少比平时要快上很多。

还有『小葉』这个称呼，是我告诉她的。

『在吃巧克力。』

『怎么…了嘛？』

『没什么，就是想看看她。』

『哦哦。』

说起来，母亲似乎不怎么和妹妹聊天。明明小时候很要好的来着啊，如今发展成什么样的关系，我貌似也没仔细问过。毕竟小时候对母亲的印象非常深刻。

笑面如花的时候很少，犯了错会被唠叨很久。

总是很严厉、很要强、可谓是全家的主心骨、掌舵人。

而现在长大一点点就会发现，其实母亲很温柔，只是她的情绪从不流露于言行举止上。

『嗯，我知道啦。』

母亲说想看妹妹，那我自然也没拒绝的理由。正好也是要给妹妹拍照的来着，我打开相机。趁着妹妹全神贯注地吃巧克力时抓拍了好几张，基本全是拍的脸。

多少是掺了点个人喜好在内吧。

举起手机、按下快门、拍下照片、编辑消息。

在发过去之前，我仔细盯着屏幕看了好久。妹妹很好看，就是拍出来的效果不太好，感觉没衬托出妹妹的可爱。我想技术不过关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则是设备不太专业。

这会儿要是有个相机什么的就好了，没准下周运动会也能用得上。我噘着嘴，最终还是按下了发送键。

『好可爱。』很快就收到了回复和评价，真实到不像是母亲亲手发过来的。『噗，好搞笑的吃相。』然而，第二条消息也紧随其后。

两个人，在用同一部手机呀。

虽然隔着屏幕，如同相隔千里，但这双份的关怀，却在只言片语中不断涌现。有那么一瞬间，突然很想让父母回来待几天什么的，虽说很难实现。

『好啦，等下再聊吧。』

『嗯嗯。』

母亲那边没再发来消息了，我关掉手机。

很快便听到了妹妹的声音，连同声音一起甩过来的，还有她那张小巧的脸颊。

「姐姐，吃东西的时候不许偷拍。」

「啊哈哈……，被发现了呢。」

「是姐姐太明目张胆的啦。」

悄悄给自家妹妹照几张相也不算是侵犯肖像权吧？那自然就不在乎会被别人给说成：『看，是在明目张胆偷拍的人诶。』

更何况，那种话我根本就不屑一顾。

我这可是站在大太阳底下，肆意狂拍的“偷拍狂”姐姐。

是这样没错。但为了维持最基本的职业素养，我把手机反过来扔在身后的餐桌上。还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尽管我那有些蹩脚的伪装早已被她给识破了。

欸嘿嘿地傻笑几声，我转头看向妹妹，她已经在吃第三份巧克力了。

顺带一提，妹妹切好的巧克力一共有六份。

「怎么样？」

问出口之后，她既没有说「难吃」也没说「不好吃」而是给了我一副一言难尽的表情。

「有点苦……」

「嘛，毕竟可可粉“撒”的太多了嘛。」

「但是，味道还行吧？」

至少能吃，大概。

「虽然很苦，但……，嗯，还不好吃。」

说了一半又很快改口，结果就是——

又苦又不好吃啊……

这可真是，自尊心被她按在地上一顿胖揍。

「那小葉还吃这么多？」

「不吃的话不就浪费了嘛，而且我说过，会帮姐姐把失败……呃不，是“翻车”的巧克力全都处理掉的。」

她还特地在“翻车”这个字眼儿上加重了声音。

「还、还不是因为小葉……，老是突然这样、那样、的，才会翻车……」

想起刚发生的事情，脸上不免泛起一阵燥热。

「我哪有这样那样的，是、是姐姐先捉弄我的。」

「…………」

依她这话来看，我俩也算是扯平了。

刚才还在我脸上泛滥的红晕稍有好转。我撩起垂落在耳边的羞耻感，如同撩开一缕发丝。

深呼吸、沉住气、别动摇。等身体下坠到平稳的地面后，我向着妹妹的脸伸出手。

「都吃到鼻子上了哦，笨、笨蛋妹妹。」

其实抹下来的不是巧克力里面的炼乳，而是当时沾在她鼻尖的可可粉。其实也没有沾上很多，更没有擦的必要，其实……

我只是想摸摸她。

指尖在她软糯糯的鼻尖上轻轻点了点、碰了碰、捏了捏，我抽回手，用舌尖舔掉指尖上搜刮来的一丝苦涩之味。

「嗯…确实有点苦呢。」

我眯起半只眼睛，左侧肩膀也不自觉的紧缩起来。而这一切行径都被身前的妹妹给尽收眼底。

「姐姐，好色。」

她捂着嘴巴，抛出了很不得了的话题，相当不得了。

「诶？」

「刚刚那个……好色。」

脑袋里“咯噔咯噔”地响着，像坏掉的齿轮卡在某个地方。

好色？在指什么？诶？我咋感觉不出来那样哪里色了？

「说说说、说什么呢……才、才不色呢！」

「就是很色啊。」

「手指…舌头……动作也是，超级色。」

在“色”之上，居然还有“超级色”这种说法。

无形之中也算是涨了点没必要的见识。

「觉得这样都很色的小、小葉才色呢！」

「可是……就是很那个嘛。」

「刚才姐姐的……那个动作、表情什么的。」

「感觉……像是在故意勾引谁一样。」

这儿就我俩，还能勾引谁啊？话说『勾引』这词儿，听起来也不太像话。但我确实在不经意间裸露了一点东西，比如她说的舌头什么的……

会让人往哪方面联想嘛？试想一下，如果是妹妹对我那样做的话……

确实会啊。

「小葉，不、不许说那种话……」

哪种？我自己都没底气往出说。

「哦，嗯……」

这情人节过的，也太忙活人了。刚才的话题要是再多说上那么几秒钟，感觉身心都要不健全了。以后这种会戳中妹妹奇怪想法的话，还是少说点吧。

当然，动作也是。有些放肆过头、用力过猛了。

都怪我。

我转过身，随即听到了一串熟悉的铃声。看向餐桌，原本静躺在那里的手机正“叮铃铃——，叮铃铃——”地一边震动，一边发出声响。

我拿起手机，来电人显示的是『母亲』

看了妹妹一眼，已经开始吃第四份了啊。我悄悄背过身走进客厅里，在沙发下的小圆桌前接通了电话。

＞＞＞

「喂喂，妈妈。」

「喂喂～，情人节快乐。」

电话里母亲的声音听起来比现实中更加柔和一些，可能是太久没听到她的声音了吧？

而且，在接起电话的时候我才想到。虽然最近有在和她互相发消息聊天，但……我其实已经很久都没跟她通过电话了。

甚至比我想的还要更久。

「最近过得如何？」

「唔，跟妹妹一起做了巧克力，很开心。」

「呵呵，听起来很美味呢。」

「嗯嗯，妈妈呢？」

「是在和爸爸一起逛街嘛？」

因为在电话那边听到了“呼呼”的声音，所以我觉得他们应该是在享受节日。

「没有啦，目前正在出差哦。」

「在开车？」

「嗯，沿海城市的风相当舒适呢。」

看来那是从车窗边吹进来的“呼呼”声。

「好辛苦呢。」

上了高中以后，父母在工作上有了很大变更。虽然没仔细问过他们具体是在哪里、做什么，但姑且能知道是在全国各地跑来跑去的那种工作，有时候甚至还会跑去国外。

「还好啦，等下会去喝一杯的。」

另外一提，母亲的酒量相当强大，每次都能把父亲给喝个不省人事，而我却完全没能遗传到她这一点。

嗯……这也许是件好事。

「不可以酒驾哦。」

「怎么可能会酒驾啦，是爸爸在开哦。」

「笨蛋女儿。不，应该说是笨蛋大女儿吧？」

「真是的……，怎么连妈妈也这样说？」

正常来讲，当母亲的不可以这么说自己家女儿吧？万一哪天真变成大笨蛋的话该怎么办啊？总感觉很委屈，委屈到牙关都快被自己咬碎了的那种。

「哈哈，好可爱。」

「不许边笑边夸！但是……」

「还请注意安全哦。」

毕竟开车这种事，本身就承担着很大的风险。就算平常不怎么回家，我也还是希望父母能平平安安的。

毕竟是家人嘛，和妹妹一样重要。

「呀～，听你这么一说，好像确实不太安全啊，我感觉他都快睡着了。」

「诶？！是在指爸爸吗？那怎么能行！」

「开玩笑的啦～，啊哈哈哈。」

「…………」

哪有人会跟自家女儿开这种玩笑的啊？

屏幕那边传来了母亲更加爽朗的笑声。当然，还有父亲的。我总算是知道妹妹喜欢捉弄人这一点是跟谁学来的了，当初怎么也不说教教我。

「真过分……」

「哼哼，好啦好啦，不捉弄你了。」

「下周就要办运动会了吧？」

「嗯…，是这样没错。」

「你们要回来吗？」

「唔……有时间的话。」

这样说的话，他们恐怕是又回不来了。

「伴手礼之类的，有什么想要的吗？」

既然有可能回不来的话，那感觉要什么也不太满意。但是……目前来看，确实是有个很想要的东西。

「想要相机……」

「哦～，相机呀，想要什么样的？」

母亲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对『自家女儿想要相机』这件事很感兴趣一般。总觉得她貌似很开心，可能是比普通的开心还要更开心一些的样子。

「能…能把妹妹拍的可爱一点点的。」

「哪有自带那种功能的相机啦。而且，妈妈觉得，小葉已经足够可爱了哦。」

「……小楓就不可爱了嘛？」

「吼吼，什么时候学会撒娇了？」

「不行…嘛？」

「好好好～，妈妈会给小楓买的啦。」

有些时候，多向妹妹学习一下，也并非坏事呢。

之后又杂七杂八的聊了很久。电话那边“呼呼”的声音似乎停了下来，看样子是下车了。

取而代之的，便是像潮水一样时远时近的声音。

「情人节啊……唔唔，是情人节呢。」

「妈妈，您又在自言自语了哦。」

「不不，我是在想，该说些什么样的话来跟小楓告别。」

这个称呼，已经被母亲给记在脑海里了啊。

「嗯嗯……果然得是情人节才行哪。」

「诶？什么嘛？」

不知不觉间，我在小圆桌前俯下身子，一只手端着贴在耳边的手机，另一只手正无聊地揉捏起圆桌上的花叶。

母亲看起来是想说些很特别的话，她语气稍作停顿，而我的注意力一直在嫩绿色的叶子上。

想着『等下要不要再给它浇点水？』什么的。

这时候，电话那头的潮水声消失了。只剩下一段很明显的、类似深呼吸一般的声音传了过来。

然后——

「小楓，我爱你。」

我仔仔细细地将这句话，连同再次泛起的浪潮声，听了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之后，我整个人都顿在原地。母亲的声音和语调就像是一束前所未有的暖光，纤直无曲地照进我的脑海里，仿佛连带着穿透了我的身体，留下悬若日月般的温暖回荡。

「咦呀～，好害羞啊……」

「我、我也是！」

「妈妈，我也爱你。」

无论有多少别的想说的话，无论怎样，到了这一刻，我竟一个字也想不出来。所以，我给母亲的回答，简直幼稚到只剩下这一句相同的话。

因为，这是母亲第一次对我说「我爱你」

同时，这也是我第一次用「我也爱你」来回答母亲。

「嘛嘛，别说了啦，耳朵都要痒起来了。」

「噗……，原来妈妈也会害羞呢。」

「…………这不是害羞哦，笨蛋大女儿。」

「妈妈只是觉得很开心而已。」

是这样没错，我光是听声音就感觉出来了，早就已经感觉出来了。没想到，母亲其实很不会隐藏自己的情绪呢。

可能也没必要对自己的女儿隐藏情绪吧？毕竟在她眼里，我永远都是她说的那个『笨蛋大女儿』嘛。

「我也很开心哦，妈妈。」

「唉呀，行了，不打扰你们姐妹俩了。」

「要逃跑了么？妈妈。」

「嗯嗯，我输了我输了。」

「所以，小楓先挂电话哦。」

「好～的～」

连我自己都没想象过，自己居然会发出这么轻快的声音。还有就是……

虽然母亲说了要由我来挂电话，可我现在却仍举着手机。手背的肌肤能感知到被发丝触碰时的柔软，我闭上双眼，侧头躺在手机屏幕上。

根本不想挂电话啊。

这时又听见了母亲的声音。

「啊，对了。」

「嗯？」

「小楓，巧克力是很美味，但也要记得“好好吃饭”哦。」

母亲这句话说得极其缓慢，极其温柔，简直温柔到不像我小时候见过的那个母亲。

「嗯，我知道了。」

「那，晚安？」

现在说晚安还有点早吧？不过，也还不错。

「嗯～嗯，晚安。」

「下次，我会先打给妈妈的。」

「呵呵，很期待呢。」

回答过后，是母亲先挂断的电话。

看来……

先输掉的那个人，是我啊。

我在客厅里辗转反侧，心里不停洋溢着很奇妙……嗯，很美妙的东西。感觉走的每一步都像是陷进了会移动的棉花糖里，就这样慢慢悠悠地回了厨房。

自那次圣诞节发生的事结束以后，母亲就开始关心起我和妹妹之间的关系了。这算是因祸得福嘛？我看向现在始终围绕在我身边的妹妹。

不，我觉得……

这更应该叫福禄双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