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007

想到这是夏季，心里便泛起层层忧郁。干扁苦涩，如同被热气吞没，逐渐失去形状。

所以……

就目前来看，无论以怎样的姿势将脸蛋贴在桌面上都会觉得热。

视线飘向窗外，余光之中能瞄到类似海岸线一样上下浮动的热空气现象也实属烦人。

好像夏天就是这样的存在，会令肌肤变得黑漆漆的，脑袋也容易变得迟钝。

就连窗外的蝉，都快要叫不出声音了。

也许是还没到那种气候，但或许真到了那种时候，我的脸大概会比现在更加干燥吧？大概如此吧。

可人类是会给自己定下希望与期待的生物。若是这会儿能吹来一阵凉风，将驻留于此的闷与热统统卷走，那我肯定会仰起头颅好好感谢它一番。

可惜就以目前来看，我的半个脑袋半张脸仍旧瘫倒在身前的小圆桌上。

来回摆弄着手里的自动铅笔，没完没了地想着这些不切实际的事情。

「……好热……」

希望的价格与期待同等。不同等的是——这两者均不会出现在我家的客厅里面。

开着窗，迎着微弱到几乎不足以轻抚脖颈的风。我很快便意识到，也许期待会扎根于心，证明其存在有市无价。可偏偏希望遥不可及，有价无市。

一不小心就想到了貌似很有哲学……呃不，应该说是很有内涵的一段话？

『果然是热昏头了……』

我摊开掌心，任由自动铅笔滚向桌子边缘。随后又抓起自己的发梢，捻在手里。

拉到鼻尖下，嗅了嗅。

「还好没被烤焦……」

什么嘛，不过是个艳阳天而已。稍微忍一忍，这个六月还是很好熬过去的。

等下。六月才刚过一半就已经这么热了吗？这样下去真的没问题吗？

『明天，是世界末日嘛？』

有可能真是这样也说不好。但说实话，如果能让我摆脱这种实际意义上的“煎”熬的话……

「嘛，无所谓啦～」

世界怎样跟我都没关系啦～

只要有姐姐在，哪怕只是一起静待消亡，但只要能有姐姐陪着，世界怎样都好啦～

认定了这么个道理，像是世界存在的真理。感觉心里也凉快了不少。我转过头、扭过脸。

找到一处桌面上没贴过的地方，再次贴了上去，还顺便把自动铅笔给捡了回来。

「……啊，还是好热……」

高温仍在持续，厌恶感也随之上升。想起这些，不免又会想到爸爸妈妈。

说是这两天要出门旅行，实际上前天就已经收拾好行李出发了。

目的地是个很难念的地方。夏威夷？还是中国的某座城市来着？

总之，是个避暑的好地方。而且还是跟对面家的夫妇组团去的。

我只记得要称呼为『阿姨』的女性，小时候偶尔会见上几面。

印象里头发很长，个子比妈妈高不少。两人好像是国中时期的同学，还是同桌？

记不太清。以前总抱在怀里的孩子，现在已经上小学了吧。

虽说那也与我无关就是了。因此，偌大的家里就只剩下我和姐姐。

「唉。真不公平……」

孩子扔家里不管，然后自己跑出去玩。哪有这样的？真是对儿相当不负责任的夫妻啊……

但也能看得出来，他们俩很恩爱就是了。顺带一提，今天是周日。

虽然还有好多、好多好多、一肚子想去抱怨的事儿。可随着夏风一过，将充足的热量烙在肌肤之上。

就又觉得；比起抱怨，还不如多想想——『该怎样做才能让自己变得凉快一些？』

于是动了动脚趾，打算去找找电风扇。只可惜又被懒惰给缠住了腰。

因为爬起身就得穿拖鞋嘛，穿好拖鞋后还得往二楼的房间里爬。想到这些，干脆就啥也不干吧。

至少还很凉快不是？于是整个人都在早已不那么凉快的凉席上坐到瘫软……

「啊啊……好热……」

话到头来还是这么一句。这份切实的热，灼烤肌肤表层的同时，仿佛也烧进了内心。

那么这份感受究竟是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呢？还是其根本原因在于自家客厅的采光效果实在太好？

这些问题在我眼前飘来荡去、挥之不散、着实烦人。

「我也好想出去玩啊！想去旅游、想去避暑……」

「好过分……」

昨天也跟自家那对儿『恩爱夫妻』如此提议过。而他们给出的回答则是：「等放暑假再出去一次就好啦～」「姐姐也会在家里陪着你哦！」

大概是这些无关痛痒的说辞。然后就自顾自的把我跟姐姐给扔在家里了。

可令人惊奇的是，姐姐居然连一句抱怨的话都没说。还乐呵呵地帮他们整理行李。

「究竟是为啥啊？不想去的话，至少也该跟我一起发发牢骚的呀。唉……」

事到如今，再去抱怨也为时已晚。叹气的同时，转而又想到自己还有学业要忙、作业要写。

不带我们出门，或许跟这些事也有不少关联。唉。净是些令人厌烦之事。

却又不得不承受，因为要学着像姐姐那样成熟。虽说现在什么都不做的话……

「马上就会被烤得很熟了啦！」

但这也并非全坏事儿。要说唯一好处，那无疑是——这两周可以在家里尽情地打滚撒欢儿了。

而且零用钱也比平时多了一倍，不过也就多了一倍而已。

「果然，还是好过分」

这话说的，有气无力。感觉自己的脸已经深深陷进桌面内部了，仿佛与之融为了一体。

丝毫不想抬起头，连作业都懒得写。就这么小睡一会儿倒还不错？

可一旦停止思考，闷热感便又滚滚袭来。完全不给我喘息的机会啊。

几经挣扎无果，我开始闭目养神。可转眼间竟有一缕凉风掠过头顶、卷起发梢。

感觉整个人都活了过来。我迎着风，抬起头。

『奇迹……』

我第一次认知到这个词汇的重量。但准确来说，其实是姐姐将充满奇迹的电风扇插在了我的对面。

随着凉风徐徐、拂面而过。围绕在我身旁的闷热感也被驱之门外、飘得老远。

「唔哇～好凉快～」

刘海都被最高档位的风扇给吹乱了。这会儿要是张开嘴巴的话，上下唇就会变得很奇怪。

很容易变成搞笑艺人。但我忍不住想张开嘴巴，想把舒适的风吃进嘴里。

眯眼吃着风的同时，望见姐姐把什么东西给放在了面前的小圆桌上，之后她又起身走了过来。

「给，麦茶」

「喔、谢谢～」

从早晨开始一直忙活到现在的姐姐，坐在了我右手边的位置上。

手里拿着放了不少块冰的茶杯，往我脸蛋上轻轻一贴。

「卟呼～好凉快哟」

我发出一声怪叫，接过茶杯。随即又挪了挪屁股，把凉席分给姐姐一半，然后再看向姐姐。她今天的着装比平时要随意得多，看样子是刚洗完澡。

水气之中还夹杂着少许沐浴露的芳香，闻起来比平时要更加温和。

上身穿着露肩短衫，下身则是与我相同的白色短裙，头发只是浅浅擦干了表面，湿漉漉的发尾在风扇捎来的微风下轻轻摆动。

我挺直腰板，歪着头、侧着脸。偶然发现，无论以怎样的角度去看姐姐的脸，都会觉得她很可爱。

尤其是最近，总是会这样想，想着想着……

便看得入神。

也不知道啥叫害臊，就这么傻里傻气地盯着她的脸看个没完没了。

而她转头看我，眼中带笑，语气随和。

「今年的高温气候来得可真快呀」

「嗯嗯。呃…不是，这都有点快过头了吧？」

实话实话，确实如此。照这么发展下去，地球另一边的水平面上升速度会不会也变得更快呢？

『嘛，就算变快了，也还是会被蒸发掉吧？』正如我此刻这般东倒西歪的胡思乱想。

拍了下额头，抿了口茶水。冷气在唇边弥漫，思绪也被拉回彼岸。

「咦？这不是爸爸的茶具嘛？」

上岸的第一眼便发现了端倪。无论是刚放下的茶杯，还是圆桌正中央撂着的茶盘以及茶盘上的黑色茶壶，看起来都相当眼熟。

有点像是爸爸珍藏多年的那套——大概很贵很贵的茶具。

「整理厨房的时候偶然发现的啦～」

「我可不认为爸爸会把这些东西放在橱柜里面喔。」

「嘛嘛～也没什么吧？更何况，放着不用多浪费呀？等下喝完会擦干净放回原位的哦。」

「这样好嘛？」

我开始质疑姐姐的作风问题，虽说只要不被本人发现倒也没什么太大问题。

『所以，只要不会被本人发现就好了嘛～』姐姐此刻的脸上写满了这么个意思。

「小～葉～，会帮姐姐保密的吧？」

「会不会呢，我也不知道哟～」

「话说，不许那样叫我。」

「欸，多可爱啊」

「才不可爱」

「你又这样说……」

姐姐扭过脸，喝了一大口麦茶。脸颊鼓了起来，期间还不停朝我眨么眼。

看样子是想用『装可爱』这一招把刚刚的那些话题给转移过去，真是高明啊。

没法继续追究了，我试着提出下一个话题。

「我说啊，楓就不想出去旅行嘛？」

「现在这样不也挺好？」

说完，姐姐捧着茶杯，往我肩膀上一倒。浓郁的发香跟潮湿的水气掺杂在一起，扑面而来。

这一套动作如行云流水、极其自然、自然到像是早已谋划多时。

「哪里好了？还有，别自说自话的贴上来。好热欸……」

「很凉快哟～」

「一点也、不凉快的说……」

不仅贴的很紧，她的脸还在我肩膀上来回剐蹭。湿哒哒的发丝瘙痒着侧颈处的肌肤，好不自在……

温度也不由自主的上升了一节左右。

「今天有点累……」

「葉，让姐姐稍微依靠一下下嘛」

「这是在撒娇吗？」

「不行嘛？」

真是少见啊，姐姐撒娇时的样子。大概是因为爸爸妈妈都不在家吧？所以自然卸下了某种防备也说不好。

总之，侧眼看着正在玩我头发的姐姐。莫名觉得——偶尔保持这种感觉也不错啊、之类的。

「姐姐，好可爱」

「不许学姐姐说话哟」

「才～不要呢」

「又调皮了呢。不过……今天就破例一次吧」

破例是在指什么？虽然很想这样问一嘴，但看着姐姐显露出些许疲倦的脸，我又把嘴边的话给噎了回去。

「所以说啊，姐姐就真的一点儿都不想去旅行嘛？」

「去也可以，不去也行？」

「这算哪门子回答啊……」

「就是啊。像现在这样，我就挺满足的啊。整天都悠闲地跟小葉待在一起，吃饭、喝茶、睡觉之类的……只是这样，姐姐就已经超级满足了啊。」

又开始用『小葉』这个称呼叫我了啊……无意识的？还是她刚刚说的破例指的是这个？

「可是，明天就是周一了啊」

「嘛嘛～放学后也能保持这样就行。」

要求还挺普通的……

「总之，姐姐的意思是……」

「只要能跟我待在一起，去哪里都无所谓，是吧？」

「嗯，就是这样。」

这跟告白有什么区别？虽然我知道姐姐是无意识将这句话说出口的，虽然知道……

但奈何心声——轰如雷鸣。

「呐，姐姐。对你来说……我真的有这么重要嘛？」

「欸，说什么呢？对于姐姐而言，妹妹永远都是最重要的人啊。」

最重要啊。

真是的，净说些让人不好回答的话。

「别这样说啦！听得耳朵都要痒起来了。」

「最重要就是最重要！小葉就是姐姐心里最最、最重要的存在哦～」

「都说了别讲这种话……」

「小葉呢？在小葉眼里，姐姐是怎样的存在呢？」

那还用问？

「唉。跟姐姐想的一样啦～」

「呼哇！真幸运啊～」

「那么……让姐姐再多依靠小葉一会儿，可以嘛？」

「随你便吧……」

「好耶—！」

姐姐的声音、笑容、情绪。以及各种各样的表情，全都像是在对我表达——我只要有你，就足够了。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

不，我不可能会猜错。我们，从出生到现在，已经相处十多年之久了，我怎么可能会猜错呢？

在这世界上，没人比我们更了解彼此。这层关系，也绝对不是他人可以轻易踏足、替代的关系。

光是这一点，我敢打包票。任何人都代替不了姐姐，我也绝不想被任何人替代。

因为……我喜欢姐姐。事到如今，直面这份真心之时。手臂仍会止不住的颤抖。

『我能……说出口嘛？』

她是我姐姐啊，亲姐姐啊。如果就这么简简单单的将这句话说出去的话……

会怎样呢？明明小时候每天都在说，可现在长大了，虽然只长大了那么一点点，但勇气也随之变得更加稀薄了。

是因为理解了『喜欢』这句话的含义，所以才会令自己变得畏畏缩缩嘛？

怕得不到回应，怕被拒绝，怕一旦开口，就什么都挽回不了了……是这样吗？

这并不是胆小，只是因为太过喜欢，所以才会小心翼翼地去喜欢。

『喜欢啊……』

听起来很美好，却包含着足以击碎所有的重量。它像是能撕开一个人最真实的伪装，让感情随之决堤。

所以——『喜欢』这个词汇啊，绝不会像仰望天空那般轻而易举。

更多时候，在低下头的那一瞬间，就再也说不出口了。

「啊！我又想起来一件很重要的事！」

「欸？」

姐姐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考。这时我才发现，风扇的叶片在不知不觉间停了下来。

『又得重新定时了啊』

可我还沉陷在方才那一刻的思绪当中，似乎不愿就这么轻飘飘的醒过来。

于是望着姐姐。只见她站起身，好像是朝着楼梯口的方向走了过去。

上楼时脚步声很轻，扫过身旁的一阵微风告诉我——这份感情正在逐渐离我远去。

不行。想说些什么，想立刻追上去。

于是动了动双腿，却发现站不起身。随后伸出手按着自己的胸膛。

手臂、仍在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