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013

她的眼神里带着少许惊讶，可能是很久没看到我了吧？这种丑陋不堪的形象被妹妹看到了，多少是有些难受。

可我想不了那么多，心底的词汇还没能完全构建出来便对着妹妹脱口而出。

「葉，跟别人在一起，很开心吗？」

我不想这样说的，原本只是想跟妹妹打个招呼的，可是说出口却变成了这句话。

「啊？什么？」

「我是说……葉。你跟“她”在一起时，很开心吗？」

我用左手抓着右臂，恐惧与不安凝聚在心头和掌心。

「哦。你是说橞理花前辈吗？」

「怎么了？」

『毫不犹豫地说了那家伙的名字呢』我想……这是那个女生的名字吧？

妹妹喜欢字多一点的名字嘛？要是妹妹喜欢的话，那我也去改一下好了。

但那样就跟妹妹不同了，我不要和妹妹变得不同。可我想代替那个女生，站在妹妹身边。

而不是让那个……

三个字的女生，顶替了我的位置。

『原来，妹妹并不讨厌和女生在一起』

我还有点庆幸这件事，可为什么那个人不能是我呢？我喜欢妹妹，无论是亲情上还是感官和视觉上来讲，我都毫无疑问的喜欢她。

『因为我是她姐姐吧？』

那只不过是在自欺欺人、自我欺骗而已。在她心里，我恐怕早已一落千丈。早已是那种彻头彻尾的被她讨厌、被她无视的存在了。

所以妹妹才会跑去别的女生身边，才会把我丢掉不管。

一定是这样的。

但我敢保证，比起她，我对妹妹才更好一些。于是我再度向她发问。

「她……对你很好嘛？比姐姐对你更好嘛？」

那个女生对妹妹的好怎么可能会比得过我呢？绝对比不过我的吧——绝对。

「啊？少给自己脸上贴光。」

「再说了，这跟你没关系吧？」

问出口之后，妹妹对我的称呼……

从名字、变成了“你”。

「不是……姐姐只是有点在意……」

「少来烦我」

她一边说着一边往洗衣机里倒入洗衣液，完全不看我。

「……你们，是在交往吗？」

「是又怎样？这你也要管？」

「………………」

「葉。你喜欢她…嘛？」

「啊，嗯。我喜欢橞理花前辈，我喜欢她」

「怎么了嘛？」

她回答的果决，连一丝缝隙都不给我留。

「还有别的事嘛？没有就赶紧走开」

「我不想见到你」

有一道光，在眼前跳动。接后而来的，便是暴雨。我说不出任何话，喉头失声，就连呼吸都被夺走了。

『喜……欢……』

妹妹说喜欢、她。

那也就是说……

妹妹她讨厌、我。

四周变得空白，仿佛世界正在下坠，离我远去。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到底，为什么啊？

脑海里不停重复这句话，像是在不停敲打空白的墙壁。感受到一丝苦涩之味在口中弥漫，随后……

悲痛如潮、涌入内心。唰唰唰唰唰唰唰唰唰唰、呲呲呲呲呲呲呲呲呲呲——

各种杂乱的情绪叠加在一起，宛若滔天巨浪，正在肆意翻搅我的五脏及六腑，犹如死期将至。

身体没了任何一丝力气与生机，视线昏暗，整个人都向前倾斜。

我垂下脑袋，向着妹妹，砸了过去——

「喂！别靠过来……」

我用额头抵在妹妹的左侧肩膀上。胡乱地喘着粗气，呼吸带动着整个胸腔与肺部。

那是我第一次感觉到，呼吸这件事居然如此困难。也是时隔好久，才能跟妹妹靠得这么近。

她身上很香，至少比现在的我好闻多了。我想……就这样抱住她。

可她却，抓住了我的胳膊。

「你到底想干嘛？别自顾自的靠过来……」

「好沉……」

「走开啊！」

她的指甲隔着轻薄的睡衣，刺进了我的肌肤。好痛……好痛好痛好痛……

尽管痛不欲生，可我还是想抱她。于是，我也抓住了她的胳膊，跟她纠缠。

尽管我使不上任何力气。

「把手拿开！都说了不许随便碰我！」

她语气冰冷。表情……不用想也知道，一定满脸厌恶。她就这么一直抓着我，不停晃着我的身体。

随时都想甩开我。但我不想被她甩开，严格上来讲，我也没力气再挪动身子了。

她开始往后倒退，那我就步步紧逼。可最后……她还是把我推开了。

「你到底想…………诶？楓……？」

见到我的脸，她把说了一半的话给咽了回去。抓着我胳膊的双手也失了力气。

我也得以再次倚上她的肩膀。

「……好痛……好痛好痛。葉，好痛啊……呜、呜呜……好冷……好难受……」

「呐？我能…我能抱抱你嘛？求你……求你了……」

原来，人在哭泣的时候，泪水会先从眼角内侧溢出啊。脸颊被热泪焦灼，浑身颤抖不止。

我往前一倒、不论妹妹允不允许、同不同意、我也还是栽进了她怀里。

或许，我真的很沉吧？这一栽，竟直接把妹妹给撞到了洗衣机旁的隔扇上。

她不再吭声，只是任由我抱着。

「呐，葉。我能……我想……想和你说说话，可以…嘛？」

「我……我有好多想说的……可以？听姐姐说……好吗？别讨厌姐姐……行吗？」

说完，脑袋里传来阵阵嗡鸣，意识也在被空间挤压。我抬起手，胡乱地扯着她的发丝。

心底的词汇，构建了好久……

好久好久……

我最后几次喘息，喉咙里犹如洪水决堤。把积压在心底的所有话语，通通说了出来。

尽管这样不对，尽管我是在一边说一边后悔地说出来，可是已经没法阻止了。

洪水不停冲刷着我的胃部，在肚子里肆意翻腾。好难受、好痛苦、好想吐……

可胃里没东西可吐，我也没法吐在妹妹身上。于是，洪水便化成了言语，绵绵不断的言语。

「……为什么？」

「为什么突然不跟姐姐说话了？为什么要离开姐姐？为什么要跟姐姐分房住？」

「姐姐只是想跟你说说话，姐姐好想跟你说说话，别躲着姐姐了好嘛？姐姐很恐怖吗？你讨厌姐姐吗？你讨厌我吗？我不想你讨厌我！我不想葉讨厌我！我不要被葉讨厌！我不要那样！绝对！不要那样！」

「诶？楓……等、等下！」

「为什么不叫我姐姐了？为什么突然就和别人交往了？为什么不告诉姐姐呢？」

「楓、楓！姐…姐姐！」

那是多久了呢，妹妹终于肯管我叫姐姐了。可是我已经听不清了，也没法再去听了。我只是一味地自说自话，不管她有没有听懂。

这大概，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说这么多话……

「葉。你第一次叫我姐姐那天，我真的很开心，连着好几天都没睡着的那种开心，每天拉我的手，半夜跑来偷袭我，姐姐真的……超级开心，真的真的……超级超级开心。那个时候，姐姐就只想一直看着你，怎么看都不会腻。我们一起玩耍、一起上下学、一起洗澡、一起睡觉。那是姐姐最快乐的时光，我还以为你从来不会离开姐姐呢……国中那会儿，看着葉长大后有出息了的时候，我真的很欣慰，那时候不也私下喊我姐姐嘛？为什么现在突然不说了呢？是因为我打了你嘛？我也很后悔，你可能不知道，那天我哭了有多久，我不想让葉看到自己哭泣，我不要那样，我不想哭的……明明不想哭的，可我现在已经在哭了……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好难受，好痛苦，我不要葉突然走掉，我不要你离开我，哪怕一步也不要，所以不要再推我了！让我多靠一会，姐姐已经没法动弹了，姐姐只想这样抱着葉，不要再拒绝我了，不要再用那样无所谓的眼神看着我了，姐姐只想葉偶尔能关心关心我，哪怕只是一句话也好，只是一句「没事吧？」也行，那不也是在关心姐姐嘛？呐……多跟姐姐说些话吧？我想听你叫我姐姐，那样我就会……会很开心，我想很开心，可我现在好难过好难受，好痛苦，好疼，身上好疼，胃里也好疼，疼到想吐出来那样，呐……葉。跟姐姐说说话吧？姐姐只是想你能像以前那样喊我姐姐，那样身上就能好一些了，就不会那么痛了，可以再喊我姐姐嘛？我想……我想听你喊我姐姐……，求你了，不要再不理会姐姐了，不要再无视姐姐了，我不想被你无视，那家伙怎样都好姐姐才不在意呢！明明不在意，可是……姐姐不想看你跟她牵手不想让她的脏手碰你，你懂吗？那种感觉葉你懂吗？姐姐也不太懂到底是怎么回事，可我就想不想让别人碰你！哪怕只是碰了一下手也不行！绝对不行！只有我……能碰你的手，那是只属于我的，妹妹是只属于姐姐的，这样说很自私吧？我知道很自私可我想不到别的说法了，姐姐只能想这么多，头好痛，好痛好痛，好想哭，虽然已经在哭了——呜……呜呜呜呜……好难受……好痛苦，好痛苦…….呜呜呜呜呜……我可以哭出来嘛？葉……应该不会介意的吧？让姐姐……哭一会儿……姐姐…姐姐不想………这样，可我控制不住，抱歉，抱歉………呜呜呜呜…………我是…我是一个…超级失败的姐姐，但……但是………一想到葉和那家伙牵手的画面我就控制不住想哭出来，她比姐姐对你更好嘛？你喜欢她嘛？我不要你喜欢她，我要你喜欢我....小时候不是总说喜欢我嘛？为什么现在突然不说了？为什么突然跑到别人怀里了？为什么离开姐姐了？姐姐付出了所有，明明付出了所有，毫无保留，可还是换不来葉的关心嘛？哪怕一句也……没有嘛？凭什么？到底凭什么啊？凭什么要这样对待姐姐啊？凭什么对她就百般喜欢？跟她相比，姐姐不重要嘛？完全不重要？丝毫不在乎嘛？像垃圾一样，说丢就丢？我喜欢你啊………最喜欢了………明明………明明最喜欢了………却还是不如别人嘛？不如一个外人？不如一个仅相识几个月的外人？胃又开始痛了，好难受好难受，我不知道为什么会难受，心脏就像被扎了一刀那样，想吐血了，感觉好热，头好热，身上好热，肚子好痛，好痛好痛……呜呜……呜呜呜呜……我不想哭，不想让葉看到我哭，我想忍着不哭的，可我控制不了自己的眼睛，我一定超级麻烦吧？这样的姐姐一定超级麻烦吧？我是在给葉添乱嘛？葉会觉得我很烦嘛？我好像真的很烦，但可不可以不要说讨厌我？我不要妹妹讨厌姐姐！我讨厌那样，但我更讨厌葉和别人牵着手！我不要葉和除我以外的人牵手！我不要那样！我不想那样！呐，我能牵葉的手嘛？我好想牵妹妹的手好想牵你的手，呐……可以嘛？不要拒绝我，不要拒绝姐姐，那样我会再哭出来的，我不想哭了，眼睛好疼，脸上也好疼，头好晕，好难受好痛苦，这句话我说了好多次了，可我想不到别的话了，我只能这样说，很困扰嘛？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如果这样很困扰的话，姐姐也没办法，姐姐只能这样说，但是喉咙都开始痛了，身上哪里都很痛，呐呐……能牵我的手嘛？我的手好冰，我想让葉帮我暖暖，牵姐姐的手吧，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不要那样看着我了，不要那样看着姐姐了，不要嫌弃我这个麻烦到要死的姐姐，我不要，我不要，绝对不要！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已经，不行了，呐，再叫我姐姐吧？求你……求你了……姐姐只想再听一句葉的姐姐，只是这样，就足够了……」

后半段的话我已经记不得了，口齿也模糊不清。我这是在抱怨吧？我是在跟妹妹无休止的抱怨。

无休止的、自以为是地吐着苦水。会被讨厌的，这样肯定会被她讨厌的，我不要被妹妹讨厌，我不要那样。

为了不被讨厌，我不能再继续说下去了，不能再自以为是地说下去了。

可我控制不了嘴巴跟喉咙，感觉好痛，身上哪里都好痛好痛，一旦停下的话可能会疼晕过去那种的痛。

我没法停止，可声音却越来越虚弱。我开始吼叫，如果说那种抱怨能称之为吼叫的话……

那我大概是在，扯着嗓子发出最后的吼叫。能隐约听到妹妹喊我「姐姐」了。

手上也暖了起来，可除了手心，别的地方都好冷，冷的要命。我开始发抖，身上止不住地发颤。

『要是……妹妹也能抱我就好了……』

在昏过去之前，我是这样想的。所以我只得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用最后那么一点点呼吸，说出了最后的话。

「呐，葉。不要再说姐姐不爱你了好嘛？姐姐不知道那样算不算爱，因为姐姐满脑子想的东西就只有葉，除了葉之外，姐姐什么都没想过。零花钱比葉多的话会被葉嫉妒的，所以我的零花钱只打算花在葉身上，下周一起去购物吧？姐姐想给你买好多好多东西、好多好多衣服，我知道有一件肯定很适合你，下周一起去看吧？就我们两个，不要别人，我只想跟你独处，只想跟你约会。可是………你要跑去跟那家伙约会该怎么办？你要跟她走吗？要扔下姐姐了吗？好难受、好窒息………姐姐明明把一切都献给葉了，可还是讨不来任何一点欢心嘛？不要再说姐姐不爱你了好嘛？姐姐还是第一次对你说这么多话，虽然很麻烦很麻烦，虽然会被你讨厌也说不好，但这是姐姐能做的最多的事了，所以…不要再说姐姐不爱你了，因为………」

「“姐姐我啊……爱你胜过爱自己、一万倍！”」

在吼出这句话之后，我闭上了眼睛。妹妹焦躁的声音自耳边传递过来，可我已经听不到了。

眼前闪过一段空白，紧接着，便是一片漆黑。我可能会死吧？我不知道，要是死在妹妹怀里的话，好像也还不错？可是那样就再也见不到妹妹了。

嘛，就算见到了也会被讨厌的吧？

『那还不如……让我就这样死掉算了。』

再次睁开眼，望见的是跟家里截不同的天花板，呼吸间能感受到浓重的酒精和消毒液掺杂在一起的味道。

白色的铁架病床上，一点也不柔软，浅蓝色的床单盖在身上，一点也不暖和。

可是……手心却超级热乎。

我微微低下头，发现是妹妹在握我的手，她坐在我床沿边的椅子上。

耷拉着脑袋，一直紧紧攥着我的手心，超级用力。我恍惚的抬起头，父母也在旁边……

见到我醒来后，他们便一把抱了上来。

父亲不争气地哭了出来，母亲虽然带着责骂的语气，却还是紧紧地把我抱入怀中。

那是母亲第一次抱我，也是我第一次见到她慌了神。

「楓，你吓死妈妈了。哪有一星期都不吃饭的！这样会把身子搞坏的你知不知道！医生都说你差点死掉」

诶？我都一星期没吃东西了嘛？我可真厉害。这到底是个什么概念呢？大概是对妹妹的思念战胜了食欲吧？原来厉害的不是我，而是妹妹。

「姐、姐姐……」

妹妹醒了过来，她依然没放开我的手。带着沙哑的嗓音对我喊着『姐姐』

我想回答她，却说不出话。不知怎么，喉咙就是发不出任何声音。

因为自己是哭晕过去的吧？所以才会发不出声音。

「……笨蛋、笨蛋！笨蛋姐姐！」

妹妹这样说着，接着便一把搂住了我。用的力气可比母亲大多了，感觉自己脆弱的身子都要被她抱断了一样。

嘴里一边喊着「笨蛋！笨蛋！」一边死死抱着我，她身上好暖，但感觉有什么东西顺着耳边滴落在肩头上，打湿了本就单薄的蓝白条纹病服。

「笨蛋姐姐。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

我承认自己是很笨啦，笨到会把妹妹给弄哭什么的。

『真是个失败的姐姐』

四肢逐渐恢复运转，我也伸出手抱住了妹妹的背脊。能感觉到她在发抖，那是在害怕失去我嘛？

我不知道，我只是在庆幸自己没被她讨厌，又懊悔自己把她给弄哭了而已。

『果然，花朵不能失去叶子呢』我离不开妹妹，不管怎样我都觉得自己离不开她了。

我深深地意识到这件事，于是也稍微使了点力气，为了不让妹妹担心我，为了不让自己显得很脆弱。

在这间除了紧紧贴在自己身前的可爱生物之外都很冰冷的病房里——

我和妹妹手拉着手，紧紧抱在一起，就像小时候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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