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幼子毒发,骨肉血脉皆冤孽
第七章
次日重阳,日出吉时,李遇便带领宗室到太庙祭祀。
皇家祭祀礼仪繁杂,礼官祝祷,李遇,萧宜为首献上三牲祭拜,以李端为首带领宗室子弟在外排队等待入殿祭拜,一站便是个多时辰。
李铎按照排行站在李端身后,身后跟着庶兄李锒李铘。
重阳秋老虎余威犹在,李铎在日头下站了一个时辰,就觉得全身滚烫,头晕目眩得想要找人求助时,看左右虽是父兄,又不熟悉,实在难以开口,便唯有强自忍耐。
等终于轮到宗亲进殿跪拜,李铎刚一抬步,便觉喉头一甜,一口口浓血喷将出来,洒了自己半身。
跟在李铎身后的李锒见李铎站在那里迟迟未动,便伸手拍了拍李铎的肩膀,指尖刚碰到李铎便看见李铎满身鲜血扑倒在地,吓得连忙高举双手。
“不是我!”
旁边侍立的太监赶上来,见李铎全身赤红,血管发紫,口里不住的吐血,吓得魂不附体,连忙高声叫道。
“快来人,快去传御医。”
李端转过身来一把抱起幼小的孩子,把她放到殿内阴凉之处。
李遇和萧宜也闻声赶来。
萧宜一看李铎的样子,急得把她搂在怀里,连声高呼。
“徐锦呢!快传徐锦来!”
李端听得徐锦的名字,心里一跳。
当年李铎降生,相关人等处斩的处斩,囚禁的囚禁,只有徐锦安然无恙。
李遇看着李铎全身赤红滚烫,像是暑热发作,众人围着也不妥当,便挥手斥退众人。
“如此也不妥,都先散了吧。”
礼官上前问了一句。
“那祭礼。。”
李遇正为李铎心焦,哪里顾得上祭祀,厉声斥责礼官。
“人命关天,还顾得上什么祭礼!”
李端便上前一步。
“今日是祭祖,李铎是晚辈,因幼而忘祖,不仅不孝,还让李铎担了不孝之罪,失了礼仪。”
礼官亦跪下附和。
“太子殿下言之有理,此举陷王爷于不恭不孝之地,他日王爷在祖宗面前如何立足?”
李遇无法,只得沉下脸催促太监。
“快召徐锦!若有怠慢,朕绝不轻饶。”
又接着安抚萧宜。
“阿舍应该是暑热,皇后带阿舍到阴凉之处等御医过来。”
萧宜听着李遇安慰,又看李铎面上赤红如血,不住地吐血,哪里是中暑热的样子,愈发急得眼眶都湿了。
不过几息, 殿外便有太监连声传唤。
“徐御医到!”
“快宣!”
徐锦几乎是被两个高大的奉宸卫架着跑进来。
“臣徐锦。。。”
一看皇后怀中的李铎,连忙跪到李铎身边,见李铎口中仍是不住吐血,便将李铎枕到自己掌中,引着她的头部偏到一处,免得咳血呛入气管。伸手探了李铎的鼻息,又为她把脉。
“去拿止血散来!煮浓浓的盐水来!还有丹参汤!”
在场有通药理之人,不由得低声嘀咕。
“血竭止血,丹参活血,如何能放在一起用。”
李遇紧皱起眉头,低声对徐锦说。
“孙儿托付给你了。”
说罢站起身来,扬声大喝。
“祭礼开始!”
萧宜跪在李铎旁边不起,头也不回道。
“本宫妇道人家,不堪重负,请太子替本宫亚献。”
“准!”
除萧宜李铎外,祭祀照常举行。
徐锦此刻已经用金针为李铎止住了吐血,又用盐水给李铎洗净口鼻,帮李铎保持呼吸通畅,又等了一盏茶,才拔去金针。
“禀皇后娘娘,阿舍暂安。”
萧宜看李铎呼吸平稳下来,心里已经定下三分。只是满身是血仍是可怖。
“阿舍为何突然吐血?”
徐锦看着李铎降生,怜她坎坷,如今中毒遇险,心中越发怜爱,不由得摸了摸李铎的脸颊,仍是赤红发烫,便用浸了盐水的毛巾给她擦脸降温。
“阿舍身子本来阴虚,身体偏寒,如今体内热如火炭,胃中吐血,恐怕是吃了极其烈性的东西,需大量盐水和清水池催吐降温,还请将阿舍移到有池子的地方。”
徐锦脱下外袍,盖在李铎面上,双手捧抱起李铎,低声奏道。
“阿舍不能见光,还请避光急行。”
萧宜听得徐锦说话蹊跷,又看她神情急迫,便点了点头。
“含冰殿有浴池,你乘本宫的轿辇去。”
徐锦跪下,双手捧过李铎到萧宜面前。
“微臣不敢,请皇后带阿舍乘辇。”
萧宜便拉起她。
“事从紧急,阿舍要紧。你现在就去。”
徐锦跪地一拜,便连忙登上后辇往含冰殿去。
萧宜也随后跟去,没想到李鸢已早一步在含冰殿等候,便问她。
“你与阿舍同进同出,同吃同住,可有什么是阿舍吃了你没吃的?”
李鸢摇了摇头。
李鸢不善言,萧宜也没想从孩子身上套出消息,便拍了拍她的肩膀,同她一起走进殿里。
徐锦正抱着李铎跳进注满清水的浴池之中,把她的脸托在自己掌中,继续灌入盐水为她催吐洗胃。
李铎两日几乎未吃东西,腹内空虚,盐水灌入,不过三番,胃里的血水便吐得一干二净。
徐锦又用三七粉混血竭粉合成的止血散用温酒混了些许蜂蜜调成极稀的糊状。
三七血竭咸苦,温酒暖热,用蜜调和便可解去热性,孩子也好入口些,此时李铎不能张嘴,徐锦便用嘴将药度到李铎嘴中。
李铎此刻神志不清,有东西度进嘴里,也茫然咽下,只是之前吐得频繁,如今又进了东西,反射性又吐了出去。徐锦料到她有此反应,嘴唇一直堵着不放,强迫她咽下去。
等药咽下,徐锦松了一口气,这才将丢在浴池旁边的外袍盖住吐出的鲜血秽物,微微撩开一看。
只见秽物在袍下微微发光。
徐锦将李铎抱进怀里,长叹了一口气。
“谁能对一个孩子如此狠毒。”
萧宜在旁听到此话便问。
“可是中毒?”
徐锦抬头看皇后站在池边,连忙想跪下行礼,只是怀中还有李铎,一时两难。萧宜便伸手止住她的动作,又问了一句。
“可是中毒?”
徐锦便答道。
“秽物于阴暗处有荧光,闻之有蒜味,是黄磷,黄磷有剧毒,服下微量便会中毒五脏烧灼而亡。”
萧宜听说是如此狠毒的毒药,面色骤然冷了下来。
扬手招来李江尘。
“召尚膳来,问清楚早上阿舍吃了什么。”
想了想,又说。
“把胡佑之也叫来。”
两方太监相见对质,都说李铎两天内,只昨天进了一顿早膳。
萧宜转头问李鸢。
“可是真的?”
李鸢点点头。
萧宜便责问胡佑之。
“阿舍两天都没吃饭,为何不上报?”
胡佑之连忙跪下。
“昨日巳时王爷回来就在偏殿睡下了,我等不敢惊扰,只好任王爷睡着,到今天早上祭祀之前才敢叫醒王爷。”
萧宜冷哼一声。
“平日本宫不过问,你们便任由阿舍胡来,也不照护,要你们何用?”
胡佑之连连磕头告罪,但中毒之事,仍是一口咬死与他无关。
萧宜便问徐锦。
“可有其他途径误食?”
徐锦便说。
“黄磷易燃,无需火石便可平地自燃,若不混于水或食物之中,旁人一看便知。对了,黄磷有蒜味,初服用时能闻到蒜味,不知公公可曾有闻到过。”
胡佑之便苦恼地说着。
“昨天早上,进了一份羊肉羹,配了些许蒜末儿。。恐怕。。”
尚膳徐东来便跪下道。
“昨日早膳上了些许糖蒜末解腻,也随后上了清口的薄荷凉糖。”
萧宜皱着眉头。
“奉宸卫何在?”
含冰殿随侍奉宸卫中郎将走上前来。
“末将在!”
“传本宫口谕,彻查膳房,一干人等全部收押,若有可疑的毒物,黄磷,交掖庭处置。”
奉宸卫领命而去。
萧宜又看了一眼尚膳徐东来。
“今日宗亲膳食本该膳房准备,膳房此刻不许擅动,你去召集各宫各殿的小厨房的人手,一干饮食,皆由你亲自尝过,才能献上。今日之罪,本宫明日再论。”
徐东来只能跪着领命称是。
李铎在池中苏醒过来,挣扎着睁开眼睛。
“祖母。。”
听到李铎苏醒,徐锦连忙抱紧李铎,将她的脸转向萧宜。
“皇后娘娘,阿舍醒了。”
“祖母。。”
萧宜连忙跪到池边,凑近了伸手去抚她的脸。
“好孙儿,醒来的好。”
李铎在迷糊之中,听到萧宜问责膳房,才挣扎要起来。
徐锦便低声劝说。
“您现在身子高热,请安心浸在水里不要乱动。”
萧宜也轻声劝慰她。
“阿舍先休息,有何事养好了身子再说不迟。”
李铎挣扎着抬起脸,看着萧宜。
“孙儿之事,不关膳房,请勿怪罪无辜之人。”
小小的孩童,才刚褪去毒素,头都几乎不能抬起,让萧宜如何不怜,如何不恨。
“孙儿仁德,可知养豺狼于卧榻的后果?”
李铎摇头,挣扎着去行礼。
“祖母,孙儿心里明白,此事非膳房之过,还请祖母明察。”
萧宜听得李铎如此信誓旦旦,心下疑惑。
“铎儿,你可是知道了是谁下的毒?”
这还是第一次萧宜叫她的名字。
“祖母,孙儿并非中毒。”
萧宜见李铎强自辩驳,又不肯说明白,只道是怜惜宫人,便摸了摸她的脸。
“阿舍只管养伤。”
胡佑之犹豫着,轻声说了句。
“有件事,不知...”
萧宜听他吞吞吐吐,原本降下的气又冲了上来。
“有事便奏!还有什么比得上我孙儿的性命。”
胡佑之被这声怒喝吓得趴倒在地。
“昨日未时敬国侯少夫人携女来偏殿看望王爷,王爷尚在熟睡,还将我等都斥退出殿。”
萧宜一听是胡佑之所说的是萧蔺,顿时怒火中烧,厉声打断他。
“你是说我侄女蔺儿谋害我孙儿?”
胡佑之自知失言,连连跪地磕头。
“小人不敢,是小人失言!请皇后娘娘恕罪。”
李铎也扯了扯徐锦,轻声说道。
“不关姨母的事,代我向祖母禀告。”
徐锦拢了拢她的身子,示意她继续听着。
萧宜冷眼看他告饶。
“你是随侍少监,主子受难你却半分也照顾不到,如此你也不必伺候了,去别殿吧。”
胡佑之听得皇后如此说,只好跪地谢恩,又朝李铎一拜。
“小人谢皇后宽恕之恩。谢王爷照抚之恩。”
退出殿门之时,心里却松了一口气。
这位王爷表面上是皇后的心头肉,其实却是女身,且不说前途渺茫,况太子不喜此子,日后若是拨乱反正,岂不是要受其拖累,倒不如离得远远的,保得一条性命。
但李铎中毒,总要有个交代。
萧宜冷静下来,便禀退了下人,池外只留了李鸢一人。
“阿鸢,你说,昨日蔺儿是否来过?”
李鸢点点头。
“做了什么,什么时候走的?”
李鸢便答了。
“萧姨娘来这里见阿舍睡了,就煮了盏茶给我喝,给阿舍换了套衣裳,待了三刻钟,申时走的。”
萧宜听着奇怪。
“为何要换衣裳?”
李鸢便说。
“衣裳汗湿了。”
萧宜徐锦两人听到李鸢如此说,不约而同地质问她。
“回宫之前去了哪里?”
李鸢毫不迟疑便答。
“无量观。”
萧宜思索片刻,脸色骤变,反射性去看徐锦。徐锦也是一脸震惊,显然听说过东宫的无量观,便低声斥责她。
“此事,你不曾听过。”
又弯腰按住李鸢的肩膀。
“刚才所说的事情,你都要忘记。不可再对任何人说起。不管谁问你,都说不知道。”
蹲下从徐锦怀中将李铎抱进怀里。
“骨血相连,都是冤孽,你我都是命苦的人。”
李铎撑着虚软的双手揽抱住萧宜的脖子埋进她颈间。
“阿舍明白。”
萧宜抱着她,隔着湿淋淋的衣服,依旧能感觉到那热到发烫的体温,越听她乖巧懂事,越觉得心如刀割,眼泪止不住掉落下来。
徐锦看着祖孙二人流泪,虽然知道不对,但李铎还需浸入清水降温,又不敢高声,只是声如蚊蚋地说着。
“阿舍体温尚高,还需浸入水中降温。。”
李鸢听了便说。
“我修玉尘功法,可以给阿舍降温。”
萧宜听得李鸢如此说,恰听到徐锦在池中也应景地打了两个喷嚏,终是因为泡在池中着凉了。
萧宜便让徐锦起来换衣服,回头对李鸢说。
“那阿鸢便试试吧。”
李鸢便运起内心功法,将掌中冰冷的真气度入李铎体内,果真替她降温了。
萧宜这才仿佛隐约明了那张随道长留李鸢在宫中的用意,不由得有些慨叹,弯腰抱了抱李鸢。
“好孩子,劳你好好护着阿舍,跟着她,任何地方莫让她一个人去,尤其是东宫,任何人宣都不准她去。”
李鸢看了看病恹恹的李铎,点了点头。
李铎中毒之事,萧宜终究没有再提起过,连对李遇询问,也只是得到了误食不洁之物加上暑热引发综合症的答案。
只是连累膳房尚膳上下人等都罚了一年的俸。
萧宜又将自己的随侍的少监李江尘拨给了李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