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人作良人

第31章 骨肉亲情,甥舅夜觐谋所定

第三十一章

还不到开城之时,李铎一行人便用羽林军腰牌叫开了城门,来到凤翔驿馆紧闭的门前。

萧归海年轻气盛,正打算和叫城门一般叫开驿馆。

李铎做了个“止”势,下马叩响门上的铜环。

才叩了一声,驿馆大门便打开,涌出来一队羽林卫。

正是崔玄桢带走的那队羽林卫。

羽林卫一见是李铎,连忙下跪迎接。

“恭迎殿下。”

李铎笑着拍了拍为首的羽林卫的肩膀。

“起来吧,辛苦你们了。”

“宣义侯就在房中休息,末将这就为殿下通报。”

李铎点点头表示默许。

王敦礼打开房门,便看到一个披着素色大氅的孩子簇拥在林立的侍卫之中,孩子白皙瘦弱,清冷得像深秋的露水,五官幼嫩精巧,秀气地像女孩子,弯弯的嘴角分明含着羞怯的微笑,只是那前庭如中秋月,眉如展翅鹰,那眼如寒月夜,逡黑幽深,令人禁不住别开目光,不敢直视。

她的五官找不到一处像妹妹,眉梢眼角却处处像她母亲。

金尊玉贵的孩子含笑瞅了面前温润如玉的英挺男子一会,朝他伸出手来。

“舅舅。”

李铎那声喊,让王敦礼心头一酸,又想起自己苦命的妹妹来。

就算远离朝廷,离群索居,王敦礼也听说过,妹妹的孩子在宫中备受冷落,不得父亲宠爱,没有母亲的孩子,能在这深宫中好过到哪里去。

“臣王敦礼,拜见王爷,王爷千岁。”

那双瘦弱的手,稳稳扶住了他身子。

“舅舅不必多礼。”

“微臣惶恐。”

李铎随王敦礼到内堂坐下,忍不住盯着他的脸不放,想从那眉眼之间看出母亲的影子来,端详了好一会才幽幽问道。

“我听说舅舅与母亲一奶同胞,不知舅舅与母亲长得有几分相似?”

王敦礼鼻头酸涩,嗫嚅半晌,才挤出一句话。

“臣生的愚钝,不及太子妃万分之一风华。”

太子妃…

李铎听在耳中如同雷劈,苦笑一声。

“我是没娘的孩子,见不到母亲半点样子,梦里相见,也是个朦朦胧胧的影子,今天见到舅舅便觉得亲切,定然是舅舅和母亲像,我骨子里的血,让我想要亲近舅舅,亲近母亲。”

王敦礼单膝跪在地上,俯首捏住李铎的衣摆。

“殿下生得像极了你母亲,微臣见到殿下的时候,眼中便像看见了你母亲。”

“舅舅,你抬起头来。”

王敦礼抬头便看见李铎哭了一脸的泪,顿时惶恐地低下头去。

李铎却扑进他怀中,放肆地哭了起来。

王敦礼接着她瘦弱的身子,亦是心如刀割,他的幼子今年也有十岁,李铎在他怀中,却脆弱得像只鸽子,那肩膀单薄得仿佛一手就能折断,不由得拍着她的背笨拙地安抚着。

“好孩子,好孩子...”

李铎从那润湿的衣襟抬起头来,眸中还带着凄楚的泪水,抽抽噎噎地同王敦礼说道。

“舅舅见我书信便不辞千里日夜兼程赶来,便是愿意听我说话,愿意助我,宫中只有祖母爱我护我,与舅舅也有许多话讲,请舅舅随我同去拜见祖母。”

她的眼神这般可怜,眉宇间铮然的傲气与尊贵,却显露出天家的威仪,这个人是妹妹的儿子,还是当今天子的儿子。

王敦礼喉间滑动了几次,涩然地点了点头,俯下身去拜了拜。

“微臣谨遵殿下吩咐。”

李铎一行人风一般地来,又风一般叩开城门朝行宫狂奔而去,血红的朝阳被骑队远远抛在身后,朦朦的晨钟悠悠响了七七四十九响,今日乃是先皇国忌。

萧宜一夜未睡,待天蒙蒙亮方才熬不住合了会眼,内侍便来通报,李铎回来了,随同而来的是当今国舅宣义侯王敦礼。

王敦礼还是送嫁之时,在凤翔李家见过萧宜,当年萧宜作为当家主母,其精明干练,在母亲口中来回说了许久,生怕妹妹嫁来会被欺负,自己送嫁之时,特意打量了萧宜许久,萧宜虽然精明,却极其大方有度,赏罚分明,飒爽利落不让须眉,对妹妹也很疼爱。

他虽怨恨李端,对萧宜却没有什么恶感。

“微臣宣义侯王敦礼,拜见皇太后,祝太后福寿安康,松鹤长青。”

萧宜坐在正位上,看着地上跪着的温润男子。

王敦礼的爵位还是当年太子妃受封时的荫封,品级并不高,太原王氏长年远离朝政,就算李遇有心扶持补偿,也隐而不受,更不要提李端对王家的讳莫如深,太原王氏是开枝繁茂了千年的门阀望族,到王敦礼这一代,已隐隐现了败落的迹象。

“离上次见面,已有十数年了吧。我们两家,原本当亲近些的。”

王敦礼俯首答道。

“微臣家族卑微,不敢高攀。”

这不软不硬,不卑不亢的钉子,戳得萧宜皱了皱眉头。

“你先起来,今日故人重逢,本当设宴相迎,朕把你当内亲,客套就免了,有些心里话,却想同你,同王家有个交待,孙儿你也听着,此事与你母亲有关。”

李铎扶着王敦礼跪坐在垫子上,一手揪着他的衣袖一角,陪坐在旁听萧宜吐露隐藏多年的秘密。

“孙儿出生之时,正逢七月初七,那夜,星辰不吉,漫天红光,司天监奏为荧惑守心,乃是大凶,朕觉得不祥,然而宫中规矩甚多,朕不能像寻常妇人一般守在媳妇门外等候生产,这才酿成大祸。

当夜司天监张澄入宫觐见,奏孙儿灾星转世,乃是荧惑守心之身,克父克君,会动荡李氏江山,太子轻信谗言,要杀孙儿,长史李枫怀抱孙儿护驾而死,绮云也中剑身亡,皆是为了保护孙儿李铎。先皇丢下大军,轻骑奔袭百里才救下孙儿。”

李铎从未听过萧宜提起母亲,如今听到母亲是为自己而死,顿觉心酸惨烈,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怔怔抓着王敦礼的衣袖,却被王敦礼收紧的拳头抓在臂上握得生疼。

她没法抬头看王敦礼面色发青,咬牙切齿的表情。

萧宜紧紧盯着王敦礼,李铎虽然习武几年,在王敦礼身边就像只小鸡崽,王敦礼此刻神色不善,萧宜生怕王敦礼情绪激动之下会伤到李铎,沉下嗓音震慑安抚他。

“绮云走得早,走得可怜,走得冤枉,朕都知道,朕对不起你们,无日不后悔,但皇上是朕的儿子,天不移而威,朕不能悔过,不能补偿,朕的悔过,补偿,都给了绮云的孩儿,当年绮云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儿而死,朕也会如此,宣义侯,你是李铎的舅舅,绮云的心思,你可懂得?”

王敦礼松开手,低头看着几乎靠进怀中的孩子。

孩子低着头看不出表情,被自己环着的肩膀却在微微颤动,冰凉的水滴凭空砸到他手背上。

这么爱哭的孩子,若没有先皇太后保护,怕是活不到现在。可怜生在帝王家。若能生在自己家中,由妹妹带大,又怎会让他受这么多委屈。

王敦礼这才发觉自己对李氏越恨,对李铎就更多一份怜惜。

“微臣人微言轻,若太后不能保护周全,微臣又能做到什么。”

萧宜轻声唤着李铎。

“孙儿,站起来。”

等李铎从王敦礼怀中起来,用袖口细细抚去她的眼泪,推着她的肩膀,让她在王敦礼面前站直了。

“眼下有一件事,只有宣义侯你能做到。”

“不知太后所言何事?”

“明日先皇忌日,朕已下旨,让李铎主祭。但李铎还是过于年幼,朕想请宣义侯作为李铎的长辈为她加冠,如此,也好行事。”

王敦礼下意识想拒绝。

冠礼乃是象征男子成人的重要仪式,一般男子二十加冠,贵族男子在战时也提前加冠的先例。可李铎此时才十三岁,加冠这般重要的事情,怎能如同儿戏。

“王爷尚且年幼,是否早了些..”

萧宜看着他,坚定地摇了摇头。

“此事越早越好,有他父亲在,朕真的怕…”

那后半句被萧宜咽回喉中,王敦礼却读懂了,怜悯地看了李铎一眼,躬身朝两人行礼。

“微臣领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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