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人作良人

第177章 玉质天成,华堂乳燕凌云飞

第一百七十七章 玉质天成,华堂乳燕凌云飞


李沫儿上来时正气鼓着脸一脸不悦,见凉亭中母亲也在,这才老老实实上前叩拜请安。

“李沫儿拜见君上,皇后。”

她站的近了,李铎才认出她身上的金色铠甲,乃是神武军制式的明光金铠,可见崔夫人所言不虚,只是她的是新制的,甲衣鲜亮,衬得人也神采奕奕,黝黑的面庞更衬得浅棕眼眸中亮如寒星,英武非凡。

李铎看着高兴,亲手去扶她。

“免礼。”

李沫儿虽然年幼任性,身为大家子弟的礼仪却一丝不错,她拜完君上,并不立刻起来,而是跪直身子,朝母亲作揖。

“拜见母亲。”

崔夫人见她一身沉甸甸的盔甲,幼小的身子跪拜很是不易,面孔晒黑了许多,心中又疼了一下,无奈身在御前不敢造次,仍是训斥她。

“训斥了你许多次,不可在人群中跑马,你仍是不听,如今在君上面前,不可再任性造次了。”

李沫儿撇了撇嘴,应了声是,乖乖走到母亲下首,贴着她坐了。

李铎笑着和气问道。

“听闻你母亲说你近日都在军营中操练,怎么今日得空来了?”

“今日放休,我护送人过来游玩。”

童言稚语,吓得崔夫人背上一紧,为这种小事放了君上鸽子还被君上抓了正着,这可如何是好。所幸李铎也不在意,只是笑呵呵地问她。

“你母亲说你日日在营中操练,可觉有什么长进?

李沫儿闻言正欲作答,被母亲轻轻拉了拉袖口,警告地瞥了她一眼,她转了转眼睛,答道。

“不敢言有何长进,不过是每日跟着阿兄们进进出出,学着列队操练,别人做什么,我便跟着做什么。”

“阿兄?”

“营中兵士,一营有二百人,一队有五十人,一伙十人,十人同住一帐,同吃同住同操练,他们都比我大,事事都教我,照顾我,我便唤他们阿兄。”

李铎见她脊背笔挺,应答铿锵有力,面孔也晒黑了,看着长高了许多。

“在军中觉得苦吗?”

李沫儿想了想,点了点头。

“苦。”

“既觉得苦,为何还要吃这种苦呢?”

“阿爹说过,将军要与士兵同甘苦,共进退,若不能身先士卒,士兵便不会追随他。吃不了士兵的苦,就不能吃将军的苦,便不配当将军。”

小女孩猫也似的圆滚滚的棕眸里满是光华,面容尚显稚嫩,却不掩青云之志,当真虎父无犬女,活脱脱的小老虎。

李铎心中感叹,笑道。

“你爹爹从军为将多年,带兵驭下颇有心得。你可知道这些心得从何处得来?”

“不知道。”

李沫儿老实地摇了摇头。

“朕小时候读《史记》,有一篇孙子吴起列传,有一位名将叫吴起,他当将军时,只和最下等的士兵穿一样的衣服吃一样的伙食,和士兵们同甘共苦。有个士兵生了恶疮,吴起替他吸吮脓液。这个士兵的母亲听说后就放声大哭。别人问她为什么哭,妇人说,以前吴将军替他父亲吸吮毒疮,他父亲在战场上勇往直前,为他战死。如今吴将军又给他儿子吸吮毒疮,我不知道儿子又会死在何处。”

李沫儿仰起脸瞪大眼睛望着李铎,原来将军的故事除了一骑当千骁勇忠烈之外,还有这样充满眼泪,感人却又悲悯的故事。

李铎弯腰从溪水中拿起两只酒杯,饮了一口润了润喉,将另一只酒杯递给李沫儿,和颜悦色地说道。

“吴起著有兵法四十八篇,带兵之人莫不烂熟于胸,其中论将篇说,当将军需文武兼修,刚柔并济,勇猛不过是其中一种才能而已,只有勇猛是不够的,只会吃苦也是不够的。沫儿若想为将,必要多读书,细读书。悟透其中的道理,在统兵作战中融会贯通,方能为良将。”

李沫儿双手接了皇帝赐来的酒,眨了眨眼睛,默默咀嚼着李铎的话,好一会才抬起头来,眼眸依旧明亮如星,没有半点迷惑,反倒燃起了熊熊的斗志,一往无前。

“我明白了。”

李铎拍了拍她的肩,笑道。

“宫中有羽林军营,也有授业良师,沫儿可愿进宫文武兼修?”

李沫儿沉吟一会,摇了摇头。

“不行,我要与阿兄们同甘苦,共进退。”

崔夫人见李沫儿忤逆君上,连忙扯着她的袖子告罪。

“小女年幼无知,请陛下恕罪!”

李铎哈哈一笑。

“赤子之心,何罪之有。沫儿有情义,你的阿兄们日后定会为你舍生忘死,朕便将他们赐予你做亲兵,一并入宫,如此可算同甘苦,共进退?”

李沫儿想了想,点了点头,仰头饮下君王赐予的酒,顿时被辣得脸上烧红连连咳嗽,逗得众人哈哈大笑,小姑娘这才知道羞了,红着脸钻进母亲怀中,被母亲搂在怀中爱怜地来回抚了一回。


一行人赏花品酒,宴席设在溪边,坐席颇为自由,酒过三巡,气氛也渐渐松快下来,席中多是女子,酒酣耳热过后少不得凑在一起嬉笑说起悄悄话。崔玄桢素来不喜闺阁之谈,也不愿凑这个热闹,懒懒地饮下杯中的清甜的佳酿,正无聊地转着手中的杯子把玩,抬眼见李锒独自一人正襟危坐,拘谨得很,想来这里只有他一个男子确实尴尬,不由暗自好笑。眼波一转,突然问道。

“临淄王殿下,前日前朝有些风言吹进后宫来,说靺鞨汗王海兰珠朝见天子,想与我大熙结盟,朝野纷纷反对,可大家看中海兰珠美貌,不顾朝臣反对一力促成盟约,还为此杖责了裴尚书,不知道殿下怎么看?”

李铎听崔玄桢哪壶不开提哪壶,居然在萧泷面前提海兰珠,再出言阻止岂不是欲盖弥彰,顿时有些愁眉苦脸起来,悄悄握住萧泷的手,得了萧泷一记似笑非笑的嗔视。

李锒也是一脸愁眉苦脸,崔玄桢这话分明在给自己挖坑,靺鞨人粗鲁野蛮,又是极北苦寒之地,于大熙无甚可图,明眼人都看得出陛下的确在偏私靺鞨,但皇帝明明是女子,她怎会不知,为何要故意说陛下垂涎美色,难道是想借自己的口揶揄皇帝。

想到此一时冷汗袭上背来,思前想后,才谨慎地回了一句。

“圣心思虑深远,自有决断,臣等不敢擅自揣测,唯有听命尽力行事。”

崔玄桢嗤笑一声。

李铎知道她要使坏了,便笑着举起杯来。

“兄长近来热心朝议,可见朕的话兄长听进心里去了,兄长勤勉,朕心甚慰,朕敬兄长一杯。”

“谢大家,大家教诲臣时刻铭记于心,不敢怠懒。”

李锒连忙起身回敬,饮了一杯。

崔玄桢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转过头去逗李沫儿。

“素闻郡主年纪虽小,胸中却存真知,不知郡主有何高见?”

李沫儿才十岁,又不曾听闻朝中事,哪来什么高见,崔玄桢原为用小儿取笑李锒,谁知那双猫儿似的的大眼睛耿直地看着她,朗声答道。

“因为海兰珠是女人。”

一语既出,四座皆是安静下来,几双眼睛齐齐望向她。

“哦?此话怎讲?”

“如果来朝拜的是个男汗王,还会有流言说陛下与靺鞨结盟,是贪图海兰珠的美貌吗?”

崔玄桢来了兴致。

“倒是有趣,照郡主说,这一切都是女人当了汗王的错吗?”

“她遭受非议是因为她没有能干到别人都佩服她。如果她比别人更努力,更优秀,把别人都比下一头去,让大家心服口服,流言就自然而然没有了。”

崔玄桢笑着直起身子双手举杯敬她,豪气干云仰头一饮而尽。

“郡主性情通透,果真玉质天成,玄桢佩服,下官敬您一杯。”

李铎听着这话,却品出一分历经沧桑的自伤与无奈来。

“这也是沫儿在军营中学到的道理?”

“是沈姐姐同我说的,她说,女子要做好一件事,需得比男子优秀许多,十分的事要做到十二分才行。只有比别人做的更好,哪怕没了腿,也能比别人高出一头去。虽然现在我没有阿兄们力气大,不及他们,但我比他们努力十倍百倍,日后定会超过他们。”

小女孩双眸晶亮,全然不顾母亲在席下扯自己的袖子,话语中还透着一股与有荣焉的自豪,分明是在崇拜着口中之人。

崔玄桢抚掌大笑,意味深长地朝李铎举了举杯。

“的确只有她配说这种话了。”

李铎与她对视一眼,心思一动,露出一点微笑。

“阿桢谦虚了,你自也当得起。”

李沫儿看不懂两人来回的眼色,心思也全然不在这里,不过一会就坐不住了,左顾右盼,按捺不住悄悄求母亲。

“我骑马带沈姐姐来的,没有我她怕是回不去了,母亲容我先告退。”

崔夫人瞪了她一眼。

“你倒会惹祸,沈行首身子不方便,你却带她骑马,你既带她出来,就要护她周全,怎么能丢下她跑去别处。”

李沫儿挨了训斥,巴巴地扯着母亲衣摆撒娇。

“母亲...我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您和君上,日后再不会了,我看见你们,便绕道走!”

“胡闹,允你同沈行首来往,是盼你能跟着人家学点好,好的不学,净学了些商人油嘴滑舌来。”

李沫儿揪起眉头严肃地望着母亲。

“就算女儿说的不对,母亲也应该斥责我,和姐姐有何干系。她是好人,女儿敬佩她,仰慕她,就算是母亲也不能不分黑白折辱她。”

望着女儿气鼓鼓的模样,崔夫人怜爱又无奈地叹了口气,捏了捏她圆鼓鼓的面颊。

“母亲若是看不起她,可还会让你与她来往?你是宗室子,身份贵重,陛下公告天下封你作郡主,你的一举一动,世人都看在眼里,你与她身份悬殊,当然会引起非议,何况她年长,你年幼,若你不好,旁人便只会指责她带坏你,她既很好,你与她来往,就得做出很好的样子来。你只有变得更好,流言才会平息。你不是已经懂了这个道理吗?”

李沫儿被母亲说住,怔了一会,郑重点头。

“女儿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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