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父子两心，鸿儒偏偏生无赖

第十六章

第二日，江世程打听清楚了方向，赶着牛车上凤翔祖陵去了。

到了山门前，便有孝陵卫队拦住，江世程便请守卫上去通报，李铎等人正在吃饭，听得江世程亲自来了，崔玄桢便笑了。

“不出殿下所料，江老果真来了。”

李铎推了推案几，嘱咐徐锦再准备一次饭菜，笑吟吟地站起身来。

“阿桢如珍宝，谁见了，都会欢喜不舍，走，我们亲自去迎。”

李铎三人两马飞驰下了山，便看见江世程在山下凉亭里歇息，他旁边停着一辆青牛拉的牛车，载着半车书籍半车被服。

两边的奉命守卫凤翔祖陵，是隶属于李氏本部的开阳军，共有三千人，皆是银戟白甲，军容格外肃穆威严，被称为孝陵卫。

虽非李铎直属，却在祖陵的管辖之内，孝陵卫见李铎过来，便齐齐跪下。

“参见殿下。”

李铎应了一声，便朝江世程走去。

崔玄桢果真一马当先，疾步走到江世程面前，对他甜甜笑着。

“先生可是来给玄桢送书的？”

看她故作乖巧，全然不似昨日对谈时的犀利沉着，江世程也笑了。

“老夫这把老骨头，若是闲着也不过等着埋进土里，不如来传授学问，也算是物尽其用了。”

李铎走进凉亭时，正好听到这句，便改了口。

“老师久等了，山路遥远，我为您准备了肩舆。”

江世程整了整衣冠，恭敬地朝李铎一拜。

“殿下让老夫看看今朝，老夫便来了。”

李铎也恭敬回以一礼。

“在老师面前卖弄文字，是学生的不是。”

江世程按住她的手掌，看了眼崔玄桢。

“殿下想来之前已有师傅，有贤师在前，老夫不敢为师。老夫此来，只是解殿下之急。他日殿下前途无量，老夫便会回家安心养老。”

李铎便笑了笑，顺从地改了口。

“先生请上肩舆。”

江世程这才上了肩舆，随着他们一同上山。

徐锦和张士跃早就在宅外等候，远远看着他们来了，便迎上来，徐锦还抱着狐裘大氅在等候，自己却穿着单薄，显然光出门迎他们把自己给忘了。

李铎看着好笑，快马赶了几步，跳下马来，抬手去够徐锦的脸。

“你自己不冷？”

徐锦被她冰一般的手指碰着，心里又是一疼。

把狐裘在她身上又裹了一层。

“臣就是站了这么些会，也比殿下的手暖。”

李铎便笑笑，回头请江世程下肩舆。

“先生远道而来，本该为先生洗尘，无奈丧孝在身，不宜奉酒，房中已备下饭菜，请先生先去休息，明日再授课业。”

又转头吩咐张士跃。

“先生花甲之年不辞劳累来帮我，张将军替我好好安顿先生，莫怠慢了。”

张士跃领命，欠身为江世程指路。

“先生请。”

几人在冷风中目送江世程进房，崔玄桢凑过来问李铎。

“如此是不是太轻慢了？”

李铎摇了摇头。

“江老不喜事权贵，我若太隆重，反而会让他有所误会，阿桢多尊重他些，便好。”

随即松了口气，拉着徐锦和崔玄桢的手往房间走。

“天冷，我们也吃饭去吧。”

谁知第二天才上完课，便看见张士跃等在书房外。

“殿下，有自称是江世程的儿子擅闯祖陵，名叫江启坤，现在被卫兵拦在山下。”

李铎看了眼江世程，看他置若罔闻地走出去，便吩咐张士跃。

“带他上来。”

张士跃眉毛跳了跳，跟出书房，才低声说。

“此人出言不逊，形容浪荡，并非善类。”

“无妨，带他来。”

江启坤被孝陵卫带上来的时候，孝陵卫统帅夏允申也随同上来请安。

“末将夏允申见过殿下。”

自李铎来起，夏允申就来请过安，李铎本不愿劳师动众，便让他安心在自己地帅营，一切日常都照旧，不用随时到自己这里来请安。

他来估计也是江启坤闹出了不小的动静。

看一个小队孝陵卫押着他上来，就知道了。

李铎看那江启坤，身材高大，还未束冠，年纪不过二十，想不到江老还有老来子。相貌还算俊朗，但此刻脸上沾了些许污迹显得有些狼狈，虽然双手被制住，嘴角却勾着满不在乎的笑容，身上穿鲜绿色的大袍子，配了红色的披风，整个人都显得十分轻佻浪荡，像极了浮浪登徒子，崔玄桢一看他就皱眉，背过身走出去了。

“你是江老的公子？”

江启坤看着对方不过是及腰高的孩童，但满室的将军侍卫都以他为尊，便知道这个人就是这里的主子了。

“你就是把我父亲骗来的人？”

夏允申“铮”得一声将剑拉出剑鞘三分。

“放肆！殿下面前竟敢不敬！”

两边孝陵卫将他双手往上一扳，暗踢他膝弯。

江启坤被踢得一个趔趄，却靠着毅力生生站住了，反而哈哈大笑起来。

“我无错为何要跪，我父已经七十了，你们还要他出来教书，是要害死他么。”

李铎听了，便轻声示意。

“夏将军且退下。”

夏允申神色犹豫，低声向李铎奏道。

“这厮会些功夫，殿下莫要近身。”

李铎便笑了。

“无妨，你们下去吧。”

说罢，向张士跃点了点头。

张士跃上来一把按住江启坤，眼睛却直勾勾地看着夏允申持剑的手。

夏允申虽是从二品左武将军，但主前拔剑乃是不敬，被张士跃这么一看，顿时冷汗冒了出来。

只好垂手躬身退去。

孝陵卫一走，李铎便让张士跃放开江启坤，和颜悦色地对他道。

“江老现在就在西偏房住，你若是不放心去看看他吧。”

江启坤却不走，只是笑嘻嘻的看着李铎。

“殿下，废话我也不多说，殿下召我父亲来这里，弘毅馆就得关门，馆中还有三十多个学子，殿下就忍心让他们流落街头。”

李铎听了，心中愣了一下。

这些事情，她却从未想到过。

思索了一下，却没想到什么好办法。

只好和江启坤说。

“是我考虑不周，今日便送江老回去吧。”

江启坤听着李铎如此，反而不满，直起身子瞪视着她。

“父亲不在，弘毅馆我已经关了，弟子仆从该怎么安置，殿下给个说法。”

这话说得稀奇，江世程来了不过一天，弘毅馆学子如何就会一夜之间散了，听这话，倒像是江启坤刻意关掉了弘毅馆。

灵光一闪，李铎终于懂江启坤的来意了。

招了招手让张士跃靠上前来，低声吩咐了几句，张士跃领命而去。

“江公子不辞辛苦来这里，先去歇会用午膳吧。”

说罢，转身就要离开。

江启坤冷笑一声。

“殿下想要敷衍我么，弘毅馆的各位还在等着我要个公道呢。”

李铎转过身来，微笑着看着江启坤。

“江公子不如说说，本宫该如何给你公道？”

江启坤见李铎被自己叫住，立刻得意洋洋的伸出手来，五个指头在她眼前晃了晃。

“五千贯，我来替殿下打点，定然不会委屈这些学子。”

旁边的羽林卫听到这厮天大的狗胆，居然敢勒索殿下，怒火生起，齐齐看向李铎，只等殿下一声令下就把这厮架出去乱棍打死。

李铎望着他的手指，认真想了一会。

“再此之前，本宫想听听，你是如何用这五千贯安顿他们的？”

江启坤得意之间倒没想过李铎还有如此一问，收敛起那浮浪的笑容，侃侃而出。

“我会建一个校场，再买上一些马，让他们练习弓马骑射， 兵法布阵，日后参加武科，或者参军去。”

李铎抬头，青年的脸上有了些许坚毅之色，不似一时急智。

“为何要他们投笔从戎？”

江启坤便说。

“父亲尚儒道，儒道乃治世之道，如今天下未定，北有戎狄，南有陈朝，天下不平，何须儒道。烽火之世，男儿若不能效命沙场，还生做男儿身做什么，不如躲在家里绣花。”

江启坤说得激昂，神情中却夹着一丝失落。

想来这话在他父亲面前是行不通的。

李铎眨了眨眼睛，手指无意识都刮着袖口的绒毛。

“孔圣人有三千弟子，七十二贤人，各有所长，都为国计。江公子可曾想过，令尊所求之道，和你未必不同。”

江启坤哼了一声。

“至道以王，义道以霸，乱世不平，王道与霸道共存，如何以儒道周政求天下太平。求君子成仁，使人沉溺名声之利，不知所守，何以治天下。”

这时崔玄桢久等李铎不来，肚中饥火难耐，又慢慢走了回来。

李铎听着外面的脚步声，便对江启坤说。

“时辰不早了，你先下去吧。我们这里就有校场，你可以试试身手。”

说完便往门口走去。

崔玄桢在廊下等着她们出来。

“等了你们好久。”

李铎笑着往内室走去。

“等饿了吧，我们用膳去。”

崔玄桢跟上她，李鸢便自然的退了半步，让她走在自己前面。

“和一个浪子说那么多做什么。”

“我倒是挺喜欢他。”

崔玄桢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李铎。

“你喜欢那个浪子？！”

李铎歪头笑了笑。

“偏听则暗，兼听则明。先秦诸子百家，百家争鸣，文武两道，不好么。”

崔玄桢轻哼了一声。

“殿下未免太抬举他。”

李铎便转头对李鸢说。

“那几个羽林卫和你关系好，你让他们去试试他的身手，下午我去校场见他。”

李鸢挑了挑眉毛。

“殿下要打他？”

自从和崔玄桢混得熟了，李鸢便也跟着崔玄桢叫殿下，再也不叫李铎的小名了。

李铎叹了口气。

“原本这件事张将军最合适，他说想考武科，别下狠手，试试他是不是真心的就好。”

李鸢应了就要走。

李铎一把抓住她的袖子。

“不急，先用膳。”

李鸢说着不饿还想飞身离去。

崔玄桢也抓着她另外一只袖子。

“一个浪子还值得你们这样，吃。”

李鸢这才乖乖地任她们俩拉着用膳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