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人作良人

第34章 祭台兵变,幼主冠礼换新天(第一卷完)

第三十四章

冷清了三年的孝陵,今日跪满了群臣,白甲缟素的孝陵卫堆满了整座山岭,环卫着风水正中的孝陵祭台。

礼部侍郎崔仁生却着盛服先行登台唱礼,一应内侍手捧礼器鱼贯而入。

内侍太监张近元朗声宣召。

“诏:“皇嫡子李铎,代父守孝三年,赤诚孝恸,先祖有灵,感慰嗣德。今代天子行礼,于祖前加冠,以嘉尔德,顺尔威仪,赐字:弘熙,加赐王等,邑封雍地,告天下知。”

当披麻戴孝三年的李铎脱下半旧的麻衣,束起发,接受舅父王敦礼授过的亲王冠冕,着上玄黑王服充满皇权的威仪站在最高位。

当年追随李遇的勋贵子弟,在李铎的请恩下,破格被恩准站在最接近祭台的位置随同祭祀,仰视着李铎以亲王之姿主持祭祀的高贵风采,首先心悦诚服地虔诚跪拜下去。

凤翔为雍,长安为雍,当今天子李端立储前封雍,如今李铎封雍,重要之意不言而喻。

众臣这才明白过来,这位年仅十三岁的嫡子亲王开始羽翼丰满,正一步步登上符合他身份的高位。

而萧宜始终站在李铎的身后,是他最坚实的后盾。

那满朝群臣,满山的白甲铁骑也如潮水一般跪拜下去。

冠礼简朴却不失庄重,群臣对李铎的臣服令萧宜大为心悦,接下去的祭礼,萧宜便全权交与李铎主持先行摆驾回行宫

一时兵马涌动,马蹄如雷,满山的白旗白甲,如山涧的白浪,簇拥着萧宜銮驾朝行宫涌去。

巨大的阴影突然遮蔽了祭台,李铎从沉重的冠冕下抬起头来,白色的巨鹰冲破云间,在她头顶盘旋着。

李鸢耳聪目明,早已发觉那铁钩般黝黑的爪间分明擒着什么,先一步伸出手臂栖住了那只名为代敏的雪白巨鹰。

那白鹰爪间分明抓着一只信鸽。

那灰色的信鸽腿间铸着精巧的鎏金铜环,上面扣着一枚细小的圆筒,李鸢好奇地解下圆筒,见封口用朱泥封住,里面塞着一小片绵帛,展开一看,如冰的眼眸瞬间被怒火引燃。

李铎见她神色不善,扫了一眼仍跪在周围的臣子卫兵,示意李鸢莫声张,悄悄呈上来。

“谕:李铎阴怀谋逆之心,无赦。避圣后,全尸密入京。”

李鸢紧握着那小小的帛条, 恨恨地咬牙说道。

“他为何就是不放过你。”

李铎环顾四周,见那满山满谷的孝陵卫,不知何时调转马头皆是朝祭台处来。

领头的不是夏允申是谁。

隔着高高的祭台,夏允申骑在马上,遥遥地朝李铎抱了抱拳。

“王爷,此乃军用信鸽,非军中人不得受命,还请王爷奉还。”

夏允申作态这般倨傲不恭,众人都看在眼里,心说王爷这才刚掌孝陵卫,转眼却被主帅轻慢,是何等道理。

江启坤腾地站起来。

“休得无礼!”

夏允申扫了他一眼,只是挥了挥马鞭。

“新兵不受管束,违逆上峰,无赦。”

一队骑兵从队伍中直冲祭台而来,领头的居然是昭武校尉王裕。

李鸢见是王裕冲过来,更是生怒,冷哼一声,拂袖纵身一跃,白衣如仙的身影瞬息便从半空飘到王裕马前。

李鸢有心要为李铎立威,刻意凌空停在高处睨视着王裕的骑兵队。

“王裕,你可是来为殿下披荆斩棘!”

王裕仰头看着如谪仙般飘然的白影,不久前被这人劈马夺刃威慑过,口口声声提醒他,李铎是他的主子,他的属王。

但身后是效忠多年的将军,军令如山,王裕在马上朝李鸢拱了拱手。

“军令在前,李师傅,得罪了。”

转手一扬。

“进!”

李鸢见王裕不退反进,杀心瞬起,手掌成刀微微从衣袖里伸出来,飞身朝王裕兜头劈下。

“射!”

一排冷箭从山涧那边冷不防朝李鸢袭来。

李鸢在半空中无处躲闪,俊秀的身姿如鲲鹏展翼,宽大的袖口注满真力将近身的箭矢一一卷起,长袖一甩,箭矢便调转方向朝王裕射去。

王裕一行皆是正规军制,周身着严密的明光铠甲护身,仅有面门露出在外,王裕举刀遮挡面目,李鸢的箭矢却满注了真力,一瞬便洞穿了王裕手腕的铠甲,直中面门,王裕应声摔下马来。

一队骑兵皆是王裕部下,此前也随同王裕一起守卫李铎寝殿,此刻李鸢狠下杀手,副尉孙晖不由得想起了那日被震慑的威仪与恐慌,惊惶万分之下,孙晖如先前一般怔怔跳下马来,不敢再向前一步。

李鸢冷哼一声,不再看他们,朝山涧那头的夏允申飞去。

一排弓箭手整齐列在夏允申前,早已候命满弓。

队首的队正一声呼喝。

“射!”

李鸢在空中再次将箭卷入袖中,等她如法炮制打算再度射出箭矢之时,腹间涌起的剧痛瞬间打散了丹田的真气。

李鸢来不及低头去看洞穿腹部的凶器是何物,便如深秋的枯叶般坠落下去。

李铎看着夏允申突然朝半空中掷出长枪,心底袭上的恐惧令她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缥缈如仙的白影被长枪贯穿。李鸢如同自己的分身,那长枪好似钉在自己身上一般,剧痛与恨意化作腥冷的寒意从胸腔崩出。

祭台下江启坤惊见突变,又回头正好看见李铎口吐鲜血,不由得吓了一跳,三两步奔上台来,扶住李铎。

“殿下,可还安好!”

李铎顾不得嘴角的血迹,看了一眼江启坤身上的孝陵卫白甲,一把抽出腰间行冠礼的礼剑,朝天举起,奋力大喊。

“孝陵卫听令!凤翔子弟听令!”

江启坤一愣,立刻单膝跪下长身应命。

“在!”

讲武堂子弟都聚在周围,听到李铎号令,也齐刷刷跪下。

“在!”

李铎手中长剑一挥,冷厉的剑尖直指夏允申,暗蕴真气的稚嫩嗓音响彻山涧之间。

“夏允申刺杀本王,犯上作乱,人人得而诛之。孝陵卫为本王所部,李氏之军,忠于我李氏江山,岂可听从夏贼号令!还不快快诛杀此贼,正我王本!”

李铎前几日才以开阳军号令孝陵卫,此刻身着王服,王权威重,剑指自家主帅,普通孝陵卫哪里见过这种阵仗,又见守卫祭台的白甲同袍拔剑一跃而起,口喊“诛杀夏贼”,不由得两边游移起来,一时没敢动弹,任由江启坤如利剑一般破开人群朝夏允申杀去。

夏允申看着江启坤冲来,微微举起马鞭。

弓箭手的队正得令,再度号令满弓。

一支长箭不偏不倚地射中队正的面门。

夏允申偏头朝箭矢来处看去,只见喀齐兰张弓策马奔来,恼怒之下,拿过弓箭想要回敬过去。

但下一刻,夏允申的手便颤抖了。

跟在喀齐兰身后数不尽的玄甲军如黑云一般朝山涧涌来。那赳赳雄军之间一点缟素的白,满头苍发。

萧氏飞廉军的萧字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山呼海啸的传令响彻山涧之时,也淹没了夏允申最后一丝希望。

“太后懿旨,夏允申谋逆当诛!杀!杀!杀!”

李铎早就恨夏允申重伤李鸢,此刻见情势逆转,三两步飞身奔下祭台,夺了离他最近的王裕的马,直朝夏允申冲去。

江启坤见李铎如此勇武,也如法炮制,夺了孙晖等人的马,追随李铎杀去。

“追随殿下,诛杀逆贼!”

孝陵卫得了懿旨,知晓夏允申谋逆,又见白甲同袍追随李铎杀气腾腾冲来,不由得让开一条通道,也跟随在李铎马后纷纷倒戈冲向夏允申。

夏允申见大势已去,低头掏出怀中的密旨,将那细小的绵帛一把吞入腹中,看李铎笔直朝自己冲来,转而换上重箭,行弓如满月,朝李铎激射而去。

李铎骑在马上早已防着他的冷箭,自然不会像李鸢在半空中那般无所依凭,只不过略略矮身,便躲过了夏允申的箭。

喀齐兰再度连珠箭三箭射出,命中夏允申面目。

大局已定。

李铎未能手刃夏允申,恨意难消,转头冷眼瞪向喀齐兰。

却见他身后黑云一般的萧氏军旗,连白发苍苍的祖母也在军中,不由得愣了愣,这是萧氏飞廉军?

脑袋骤然清醒过来。

连忙调转马头飞身在半空的枝丫之间找到李鸢时,听着对方微弱的呼吸,总算松了口气。

李鸢从高处坠落,所幸山涧林木茂密,树杈缓冲了下坠的力道,也保住了李鸢的性命。

但李鸢腹部被洞穿,伤势严重,李铎连忙抱起李鸢往行宫跑去。

一位黑甲将军拦住李铎的马,在马上恭敬地行了一礼。

“末将萧赞奉太后懿旨请王爷主持祭礼。”

李铎打量着眼前面容俊朗的年轻将军,萧赞,萧氏军中第一战将,听闻他一个月内深入沙漠奔袭千里,一举擒杀了犬戎王,没想到如此年轻。

那如寒星般的俊目里,看上去如此忧郁和冷漠,恍如月光照下的漠漠黄沙。

祖母之命不可违,李铎将李鸢小心转交给江启坤。

“赶紧去行宫交给徐锦,定要保她安然无恙。”

与萧宜一起的,还有一位白衣缟素的老将。

“孙儿,来见过你的舅公。”

这位便是萧宜的哥哥,现任萧氏族长,镇国公萧宇,站他身后侍奉的,定是世子萧贺了。

当年三军得胜还朝,萧氏子弟悼哀,不曾有一人进京领封,被今上忌惮不恭。

如今为了保李铎,可谓倾族而出,饶是李铎也不由得深吸了口气,重重地拜了下去。

被萧宇轻轻搀住身子。

“殿下切莫多礼。”

这次,踏过浓浓的血腥,在萧氏玄甲军与白甲孝陵卫的簇拥下,萧宜与李铎重新走上祭台。

一为祭祖,二为祭天,三为告军。

“天子当德牧四海,而今先祖崩殂,王室孱弱,宗亲孤零,德望不足服九州,战乱频动,民心流离,吾孙天子骨血,德系正统,今既封雍,当回归封地,励精图治,拱卫王室,以甘醴祭知,告慰先祖。”

午时过后,五万大军挥师北进,护送萧宜銮驾北回长安。

李铎被安排在队伍最先列,与主帅萧宇并骑。

一日一夜,便达长安城。长安早已禁闭,宽大的九车官道上空无一人,大军顺着朱雀大道长驱直入至皇城城门下。

朱雀门守将张士跃开皇城正门跪迎。

萧宇下马,刻意落后李铎一步,拥护李铎入城。

远处宫墙浓烟滚滚,那是东宫的方向。

跪地迎接的宫卫内侍,却无一人动弹,李铎这才迟钝地反应过来。

这是逼宫。而她正在被逼回到皇城,逼自己的父亲退位。

那年,她被逼天亮之前只身离开,阔别三年,皇城景色依旧,物是人非。

是日,皇城无量观丹炉倾倒,走水。

火势整整一日一夜方歇。

帝抱恙不朝,皇太后摄政。

大正四年,元月初三,帝崩。

元月初十,年仅十三岁的雍王李铎柩前即位,改元“大运”。谥先帝“神”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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