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推心置腹,宗门锦绣表同心
第九十六章 推心置腹,宗门锦绣表同心
正午时分,李如初来东偏院通报。
和上次轻车简从不同,从入后院起,东偏院便有层层侍卫把守,李如初好不容易走进偏院,一眼看到一位高大英俊的青年护卫双手抱胸守在西厢房门口。
他没有穿戎装,只着一身宝蓝锦缎绣制的胡服,干练飒爽,一看便不是凡人。可眼下这个天神一般俊美的男子却黑着一张锅底一样的脸。
这脾气不好也能随侍天子近前么。
乍一看这个护卫,长得和主母太皇太后好像很像啊..尤其是那双金黄金黄的眸子,是萧氏的人么...
李如初想着与李铎寥寥几次见面,心中暗暗感叹,郎君的性子着实太软了些。
天下有仁君,终究是好的。
李如初走到西厢房门前,想要过去,却被萧鸿渐上前两步一把拦在廊下。
“劳烦郎君通报,该用膳了。”
萧鸿渐神色复杂,看了他一眼,冷冷说道。
“等着吧。”
“各位王爷都在等着呢。”
萧鸿渐摇了摇头。
“等着。”
李如初见他态度坚决,心里不安,又不好就这么回去,只好垂首候在原地。
李铎耳尖,听到外面的响动,过了一会牵着萧泷走出房门。
“有何事么?”
萧鸿渐一眼看到李铎眼底泛着薄红,目光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眼神暗了暗。
李如初躬身说道。
“午时了,小人来请郎君用膳。”
李铎轻轻“哦”了一声,微微抬眸看了他一眼。
“叔兄们都到了么?”
“各位王爷都在饭厅等着您呢。”
李铎又是轻轻“嗯”了一声。
萧泷沉声说道。
“我们这就过去。”
走到饭厅前,李铎突然吩咐。
“我与叔兄吃饭,一家人图个清静,你们就别过来打扰了。”
李如初垂头应是,恭敬地躬身退下了。
望着饭厅的大门,李铎拍了拍萧泷的手。
“你就别去了。”
萧泷握了会她的手,依依不舍地替她整了整衣襟,拢了拢狐裘大氅。
“嗯。保重自己为上。”
李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我去了。”
萧泷转身暗扯了下萧鸿渐的袖子,琥珀般的眼神里暗藏锋刃,低声说道。
“宝宗,你跟陛下过去,若有不臣者,近身三步内,杀之。”
萧鸿渐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跟了上去。
李铎站在院门口,轻声唤了声。
“归海。”
萧归海上前应是。
“守住所有出口。没有朕的命令,一个人不许进来,也一个人不许放出去,违者立斩。”
萧归海心中一凛。
“臣遵命。”
李铎双手捂住脸,揉了揉脸,深吸一口气,抬腿往饭厅里走去。
萧鸿渐二话不说,也抬腿跟上去,为她推开厚重的木门。
“你也下去吧。”
萧鸿渐眉目皆是阵前的冷峻,一步不停跟了上去。
“臣誓死保护陛下。”
李铎见他已经跨进门,便没管他,挂起微笑走向厅中熊熊燃烧的大锅。
围炉而坐的人看李铎进来,纷纷起身行礼。
“朕与梓桐在母亲房中说话,不小心忘了时辰,让叔父兄长久等了。”
李竣呵呵笑道。
“我等也在院子里走了许久,这在外面这么多年不觉得,回了家中才觉出思乡来。那往昔的情景,兄嫂的样子好像就在眼前呢。”
李铎也笑了起来,招手往各位坐下。
“朕不曾见过母亲的样子,七叔说给侄儿听听罢。”
李竣听到“侄儿”两字,眉头微微一挑,看她进门也不解大氅,便拿起酒杯。
“那话就长了,陛下先喝一口热酒,暖暖身子。”
李铎斟了杯酒,伸出尾指的银戒微微往杯中探了探,举杯敬众人。
“三叔,七叔,大哥,二哥,经年不见,如今团聚在家,朕最小,先敬各位叔兄一杯。”
众人也站起回敬。
“谢陛下。”
三尺宽的大锅咕嘟咕嘟地煮着肥美的羊肉,酒酣耳热,蒸得各人汗流浃背,但李铎仍是狐裘裹身,瘦弱苍白的脸不见一丝汗意,李铎见他们热得难受也不敢脱,便笑说道。
“都是自家人,觉得热就把外袍脱了罢。”
几人听后纷纷解了外袍佩剑,只穿着薄薄的无袖夹袄。
衣解开了,话也就放开了。
“臣小时候淘气,好舞刀弄剑当个游侠儿,父亲兄长都领兵在外,母亲在后院管不住我。记得有一天晚上,隔壁冯家嫁新娘,天亮便要出嫁,锣鼓响了一夜,闹得臣夜里睡不着,玩心大起,便和一同玩的狐朋狗友半夜翻进冯家后院把新娘子给偷了出来,结果才出门便撞上了巡逻的卫队,虽说是咱们自家开阳军的卫队,但夜犯宵禁也是重罪,臣一时着急,背着新娘子就逃了。谁知还是让母亲知道了,亲自派亲卫来捉我,一直到天亮才把我捉回去,结果误了人家新娘子出嫁的良辰,母亲打了我五十鞭子,还绑去冯家赔罪,逼我娶了那个新娘子这才罢休呢。”
李竣正在兴头上说起童年往事,又说得逗趣,逗得几人都笑了起来。
李章早已听过了这段事,笑着打了他一下。
“你这混世魔王,人家冯家的娘子原本是给人家当正妻的,被你这么一闹,只能当你的侧室。得亏你现在沉稳出息了,若还是当初的皮猴子,多委屈人家。”
李铎微笑着说道。
“有些缘分是天注定,焉知这一出不是缘分使然呢。”
李竣哈哈大笑,连连拍手。
“是这个理,臣这位侧妃纳得最早,长子也十九了,正在军中磨砺呢。”
李铎微微颔首笑了笑。
“三叔和七叔都册立了世子,婶婶嫂子朕还不曾见过,这么多年,叔叔兄长镇守边关,如此十年二十年下来彼此都疏远了,相见不相识,哪里还像一家人,不如你们将府邸妻儿都迁回长安来吧。”
李竣笑容一僵,忍住翻滚的思绪缓缓坐下来。
李章站起身来。
“陛下,陛下之祖父,臣之父亲,立宗仁皇帝曾令我等臣子镇守边疆,君父之命犹在耳边,臣不敢不从。还请陛下收回旨意。”
李铎微笑着说道。
“当初立朝战事方歇,边疆如火。祖父若要守土安疆,只能将最信任的人,自己的儿子派过去镇守,是因为那个时候边疆最重。如今,叔兄觉得是边疆的火烧得旺些,还是朝中的火烧得旺些?”
李章闻言上前几步。
萧鸿渐见他就要走近三步以内,便握紧腰间的剑柄长身挡到李铎身前,一脸寒意地瞪着他。
李章也是久经战场的人,乍然被他拦住了脚步,虽愣了一下,头脑也飞快冷静下来,停在原地拱手说道。
“陛下忧心天下,目光深远,我等自然是明白的。国家宜稳不宜动,制度也是如此,既然先皇立祖仁皇帝定下了规矩,我等自能明白,可天下人未必会这么想罢....”
李铎拨开萧鸿渐的身子,让他退下,转头看向李章。
“三叔能这样想,可见心里还是有这个家,有这个天下的。今日我们在这座祖宅里团聚,便是想和各位叔兄说说体己话。你们是朕的骨肉血亲,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家人。
这片大好江山,是祖父带着李家子弟一寸一寸打下来的。一寸山河一寸血,叔叔也在军中抛头颅洒热血,感喟不可谓不深。这是朕一个人的江山吗?这是祖宗基业,是浸润着祖父叔父们,李氏子弟们热血的江山。”
几人都躬身拜道。
“臣惶恐。”
“叔叔兄长各自镇守一方,的确劳苦功高,朕心中感激。但守江山如救火,宗室子弟就是灭火的水缸,哪里有火患就往哪里搬,宗室子弟少,朕在朝廷为难,能信任的人更少,不难为你们,不把重担托付给你们,又能给谁?”
话还没说完,李铎突然捂住嘴狠咳了好几下,一贯苍白的脸上顿时浮起点点殷红。
萧鸿渐连忙上前去扶她。
“陛下!臣去传大夫。”
李铎拦住他,手指颤抖着从袖中拿出一个小瓶,倒了粒丸药含在嘴里,闭眼歇了好一会。
几人见皇上骤然发病,一时也吓坏了,面面相觑。
李竣上前暗暗扯了扯李章的袖子,把他扯得后退几步。
“陛下龙体要紧,还是传御医来看看吧。”
李铎吃过药,气息渐渐平复下来,脸色逐渐恢复苍白,睁开眼微笑着说道。
“不急着叫外人。朕今日连皇后都没让进来,便是想和叔叔哥哥说些心里话。”
说罢,她低声吩咐萧鸿渐。
“你也出去。”
萧鸿渐扶着她跟纸片一样单薄的身子,心里正后怕,如何肯走。
李铎拍了拍他的手。
“放心吧,你先下去。”
萧鸿渐被那双瘦小柔软的手按在手背上,指尖都是冰凉的,终究不能拂她的旨意,沉沉地扫了一眼众人,才慢慢退了出去。
李铎疲惫地抬眸看了一圈众人,最终落到李锒身上。
“朕打出世起,身子就不好,叔叔兄长们大概心中有数罢。”
李锒被她这么一瞧,顿时想起幼年时李铎在自己面前一口一口吐血的样子,但那时自己胆怯见死不救,如今想起,犹自有些后怕,不由得心虚起来。
“朕心里也有数,朕自己的身子,自己明白,若是朕有一天撒手而去,放眼长安城中,可有一个宗室,可有一个血亲在身旁?叔叔兄长可能想到那时李氏的江山会变成什么样子?”
这话正好戳中李章李竣两人的心事,李章连忙躬身行礼。
“陛下是天之骄子,定然福体安康,千秋万岁。千万不要说这种话。臣等惶恐。”
李竣也带着两位侄子俯身跪拜。
“陛下洪福齐天,龙御万年。”
李铎笑着摆了摆手。
“朕在同你们掏心窝子,叔兄就不要说这些客套话了。”
李章上前几步跪到李铎身前。
“既然陛下这么说了,臣斗胆,奉劝陛下早日诞下龙嗣,为江山续统。”
李铎笑着上前扶他起来。
“这才是叔叔该说的话,朕感谢你。”
说罢,逡黑的明眸扫视着其余三人。
“这家国天下,即是有家才能有国。朕病体缠绵,哪怕有幸生得皇嗣,等孩儿长大,也要十数年才能担起江山。朕怕是见不到那日了。那时,幼子孤零,朝中空悬。叔叔兄长又忍见李氏江山无依,落入他人之手么?!”
说罢又是一阵猛咳。
李章离她极近,已经看到她眼中咳得眼泪都出来了,心中触动,上来扶她。
“臣万死,吾皇千秋万岁,臣愿为陛下驱遣,若有幼主必肝脑涂地,保驾护航,万死不辞。”
李竣和李锒李铘也跪了下来。
“臣等万死不辞。
李铎托了他一下,逡黑的明眸眼尾还带着薄红的潮湿柔软地望着他。
“朕先说硬话,再说软话。可这些都是掏心窝子的话。朕孤弱,朝中积重已久,朕盼着叔叔能回朝来助我,未雨绸缪,免将来社稷动荡之大祸。”
李章动容再拜,朗声说道。
“臣愿回朝!臣的嫡子李钟已经年满二十,可以袭爵。可否让李钟袭爵为陛下镇守汉中,请准臣白衣归朝,辅佐陛下。”
李竣在后面一听李章居然答应回朝,心里暗道不好。李章已经表态,但他们可没有成年袭爵的儿子,那句白衣归朝的话无论如何也是说不出口的。
李铎刻意只扶起李章。
“三叔年富力强,哪有让儿子袭爵的道理,三叔有心回长安助朕,朕心中感激,怎么能忘恩负义夺三叔的爵位。三叔仍是齐王,李钟镇守汉中也需要威望,朕立刻赐武安郡王爵,食一千户。”
喜得李章连忙叩谢。余下三人也不禁懊恼错过机会,要知道,李氏子弟不多,李铎的两个哥哥也才封郡王,如今李章父子都封王,尊贵冠绝朝野,是首屈一指的恩荣了。
李铎目光扫过地上的三人,轻声说道。
“朕掏心掏肺,仍换不来七叔和兄长的真心么?”
李锒俯跪在地,朗声说道。
“臣封邑小,也不过是挂了个虚衔,臣愿回朝辅佐陛下。望陛下恩准。”
李铎笑着扶起他,拍着他的肩。
“大哥年少便远封外地,朕有心让大哥回朝,可惜无力。如今朕已亲政,你我兄弟能勠力同心,朕就算身子不济,也总算有所依托了。”
话语之中,竟然有托付江山之意。
李锒连忙跪倒在地。
“臣惶恐,只求尽力辅佐,尽宗室之责。”
李竣跪在地上,听闻此言,顿时心中一震。
他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能封爵临朝甚至权倾朝野当然好。但李竣心中也很清楚,回朝意味他苦心经营的武陵郡势力将顷刻化为乌有。骨子里的谨慎让他努力按捺着纷飞的思绪,跪在地上一言不发。
李铎将李竣李铘两人的背影看在眼里,心里明白,能说动两个已经是大幸,再多也是不能了。
只是没想到连年纪轻轻的李铘面对诱惑也有这等心志,辽东富庶,他虽没有庞大的军队,却已成气候。他什么都不说,足见城府已深,不由得在心中暗暗忌惮。
李铎看着跪地的人,柔声说道。
“你们都是朕的血亲,朕孤弱,朝政无依,朕无一日不盼着你们来襄助。都是骨肉血亲,唯独对你们,朕能封则封,能赏则赏,无恩也不愿加以兵刃。”
说罢,一一扶起四人。
“叔叔兄长不惜拂祖父的旨意,回朝助朕。你们官职不变,爵位不变,食封加一千户。三叔七叔已经在军中的儿子也照旧在军中任爵任职。叔叔哥哥把妻儿迁回宫中来住吧。一来,享享李氏江山的富贵太平,二来,如今太皇太后年事已高,朕不会纳妃,她一个人在宫中多寂寞。你们也是太皇太后的儿子,孙子,同朕一起在祖母膝下尽尽孝吧。”
话顿了一下,让各位品清楚个中滋味,转身走回锅边,举起酒杯,微笑着说道。
“所幸叔兄肯来襄助,朕有如拥有千军万马,心里踏实了许多。为免朝中事多突变,明日朕亲自为各位送行,盼叔兄年后归朝相助。此一杯薄酒,抒怀不及心中感怀之万一。朕敬你们。”
几人知道李铎是怕萧宜提前知道此事趁年节在京下手,尽力保全他们的好意,纷纷举杯谢恩。
“臣万死不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