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父女团聚,金刀入颈胁亲长
第一百五十六章 父女团聚,金刀入颈胁亲长
“陛下,皇后,皇后下山去了!”
銮驾匆忙返回,处处忙得人仰马翻之际,李铎得到奏报,萧泷已经带着一队护卫下山一个时辰了。
“回去我一定会掉脑袋的,不,会被诛九族!陛下,请慢点!”
飞驰的马上,陈步乐哭丧着脸大喊,同是河曲军马,萧泷骑术之精湛却远在他之上,他只有拼命挥打马鞭才能紧紧跟随在萧泷身后。而萧泷却丝毫没有放慢的意思,好似背后有千军万马追赶一般拼命狂奔。
她背后确实有,萧泷苦涩地扯了扯嘴角,可她此刻不愿去想这些,不敢想千军万马后,何等震怒的君王。
凤翔距大震关三百里,萧泷一行人连续换马,日夜兼程,终于在第三日日出时分,在群山之间见到了其貌不扬却扼守着关西咽喉五百年的雄关--大震关。
大震关历来是西进的要塞,也是重要的商路关隘,此刻关门紧闭,商队不能通行,也纷纷在城下扎营,稍一打听,便知关门已然关闭了两日了。
“陛下,咱们赶上了!”
经过两日奔波,陈步乐虽然疲惫,但好歹是军人,形容不至于狼狈,能一路平安无事抵达大震关,令他精神为之一振,三两步跑到萧泷的马前,小心翼翼将萧泷扶下来。
萧泷没有他那么健硕,才下马便感到夹着马鞍的双腿内侧被磨得滚烫发麻,已然感觉不到双脚站在地上,眼前一黑,险些瘫软在地上。
“陛下!恕臣无礼。”
陈步乐连忙扶起她,掀开遮住脸的锥帽,见萧泷脸色发红分明在发热,连忙拿过水壶倒了些水弹在萧泷脸上,又给她喂了些水。
“陛下,您在发热,大震关就在眼前了,臣先进去传大夫。”
萧泷又喝了几口水,闭着眼休息一会。
“不,飞廉军就在大震关外,大震关定然是战备禁闭,岂会由你进出,你拿我的金玺去通传。”
陈步乐轻声应是,临走又不放心地看了看萧泷。
“陛下您歇会,臣去去就来。”
仔细嘱咐左右好生守着萧泷,这才揣着金印入大震关通报。
大震关无将,只有副将冷禹镇守,自是不敢作主放萧氏飞廉军入关,早在两日前飞骑往凤翔报信,正愁没有主意,如今看到皇后金印,知是正主来了,连忙出来迎接萧泷。
萧泷略略歇了一会,听冷禹禀报萧氏军动向,这次从河西与武威两郡共来了三万骑兵,由镇国公萧宇率领,早在两日前便到了大震关,不由心中暗自庆幸,幸好飞廉军没有强行闯关,不然现在该如何收场。若是外公执意闯关,自己又能做什么,兵荒马乱,反而还可能落入险境,这时才觉出后怕来,不由得手脚发凉。
“冷禹小儿!本将军已经等了两日,再不开关放行,耽误我等勤王,便是从叛之罪!”
外面突然响起叫阵之声,冷禹苦笑着擦了擦脸颊上的汗。
“皇后陛下,末将已然解释过圣上英明神武早已平息齐王叛乱,可萧帅只不信,非说齐王连同宗亲叛乱,咱们将军是宗亲,大震关也是从叛,可将军去孝陵吊唁,末将实在不敢自行开关放镇国公入内。还请圣意示下。”
萧泷走出城楼,望着阵前白发苍苍的老将军,正是镇国公萧宇,父亲萧赞也随同在旁,不由得眼眶一热,凄声大喊。
“父亲!”
萧赞闻言抬起头来,迎着阳光眯起眼睛望向城头朦朦胧胧的身影,急急策马骑到城墙下,胯下历经百战的良驹被情绪激动的主人勒得原地乱转,萧赞狠拉了下缰绳,只是抬头望着女儿的面容。
“可是泷儿,泷儿可还安好?”
萧泷抹了抹眼泪,朝父亲点了点头,转头对冷禹说道。
“开门,本宫要下去。”
冷禹犹豫着抬头看了看萧泷,立刻被皇后身边的护卫冷冷盯住,连忙敬畏地俯下身去。
“陛下,没有圣旨末将不敢放行啊...”
“将军不必为难,本宫只是让你开门放本宫出去,并非让你放大军进关。本宫这点权力还是有的罢。”
冷禹连忙应是,命人打开一条一人宽的缝隙,让萧泷出关。
萧赞眼见女儿活生生出现在自己面前,未等萧泷跪下请安,一把搂住女儿又哭又笑起来。
“泷儿,我的泷儿安好,哈哈!”
萧泷被父亲双臂抱在怀中,贴着满是风尘的盔甲,隐约的铁腥味令她脑海中又回放起这半月前的跌宕血腥,而接踵而来的伤病朝务更是让她如绷紧的弦至今未得一丝喘息,此刻终于在父亲怀中如受了委屈的小女孩埋头放肆痛哭起来。
萧赞手足无措地捧着哭成泪人似的女儿,眼见她面容疲惫,形容清减,知道她定然受了许多苦,想安慰她,可千言万语堵在心口,无从说起,只得将她护在怀中,笨拙地拍抚女儿瘦弱的背部。
“阿爹来了,阿爹来了。”
萧赞抱着女儿,目光落在萧泷身后的人身上,却是没有一个眼熟的,并非是自己派去保护萧泷的亲兵,顿时警惕起来。
“你们是谁?”
陈步乐听出他语气不善,连忙行礼说道。
“末将陈步乐,是皇后陛下的鸾翔卫中郎将。”
“萧远梁呢?”
“宫变那日...为了保护太皇太后与皇后,牺牲了。鸾翔卫都战死了。”
一句话便道尽了战况惨烈。
萧赞听后再没二话,抱起萧泷放在马上,自己也翻身上马到萧宇面前。
“岳父大人,小婿先送泷儿到帐中去。”
萧宇看着缩在萧赞怀中的少女衣衫不整,有损仪容,却仍忍不住心中焦急,低声问道。
“泷儿,太皇太后仙逝可是真的?圣上可还安好?”
萧泷从父亲怀中抬起头来,凄怆含泪的眼眸欲言又止地望着他,点了一下头,过了一会又点了一下,萧宇明白过来,挥了挥手。
“原地整军。进帐细说。”
待得萧泷将事情经过简略说与亲长后,萧赞咬牙切齿地说道。
“派去保护的鹰隼营全数战死,幸亏泷儿命大,不然也要死在李章手中!”
萧宇也猜出战况必然惨烈,抚了抚萧泷的头发。
“是我们来晚了,让你受苦了。”
萧泷跪地哭道。
“外公,是泷儿无能,没能保护好太皇太后。”
萧宇弯腰怜爱地扶她起身。
“你一个弱女子能做何事。是外公的过错,我萧氏有数十万好儿郎,守万里疆土,却连自己的妹妹都没能保住。待祭奠过后,外公留五千精骑于你,即便再生叛乱,也足够护你周全。”
萧泷闻言瞪大了眼睛。
“鸾翔卫只有五百编制,如何能留这么多卫兵。”
苍老的手握着少女纤细的肩膀,好似要将重担递到她肩上。
“你如今是皇后了,便是代表整个河西,圣上如何对你,便是如何对河西,你如何侍君,便是河西如何侍君。家族是你的倚靠,会鼎力支持你,保护你,河西的安危也一应落在你的肩上。”
“泷儿恐怕无法担当如此重任...”
萧宇却坚定地说道。
“你是皇后,太皇太后选了你,你便担当起,别怕,放眼天下,也无人敢说河西半个不是,你只安心当你的皇后便是。不过宫中只剩你一人也不妥当,让你汵姐姐入宫与你作伴,遇事也有个商量。”
“外公,汵姐姐是您的亲孙女,怎么舍得送入宫中...”
“你曾祖以前最心疼你,外公又如何舍得见你在宫中孤立无援,如今宝宗又被遣走,让汵儿入宫,你们彼此有个照应,外公也放心些。”
萧泷听萧宇提起宝宗,这才知道这当真是萧宇的授意,如今连嫡女萧汵也要进宫来,一时心乱,哑口无言。
萧宇早已转开目光,对萧赞说道。
“这次叛乱是李章擅权之祸,泰半朝臣都有他有染,可见朝局早已被居心叵测的小人霸占,定弟一人独木难支,当寻几个妥当的子侄入朝襄助,稳住朝廷的局面。”
萧泷心中咯噔一声,眼泪又从眼眶落下。
萧赞立刻说道。
“泷儿独自在长安深宫,小婿放心不下,愿意归朝。”
“胡闹,你是边关将帅,武威数十万百姓的命系在尔肩上,你走了,谁来抵御犬戎人,为了儿女私情,连百姓的命都不要了!”
萧宇一通怒斥把萧赞骂得抬不起头来,过了许久,才听到萧泷跪在地上哭泣到颤抖的声音。
“定舅公也仙去了...”
“什么!”
萧宇猛地回过头,花白的头发衬得面皮红亮发紫好似怒目罗汉,那双狼般浅金的眼眸森森地盯着她。
“我定弟已经死了?!”
“定舅公为了策反东宫旧臣,被李章杀害。”
萧宇刷得拔出剑来,一剑狠狠砍在案上,将那紫檀案几削下一角。
“李章竖子,杀我弟妹!老夫要亲手宰了你!”
“外公息怒,陛下早已平乱,李章已被枭首示众!”
萧宇却举剑指着架上的地图,苍老的金眸流露的杀意看得人发怵。
“凭他李章一个人岂敢残害一国太皇太后,这次叛乱不知多少小人伺机兴风作浪,是在欺负我河西路远,鞭长莫及!老夫要亲自看看,谁在打我萧氏的主意!传报下去,全军入关。”
萧泷连忙跪地劝道。
“外公!不可啊!”
萧赞上前去扶萧泷,也劝道。
“小婿认为,强攻乃下策,大震关属开阳军世代镇守,妄动刀兵恐怕不妥。如今大震关无将,巧取威慑为上。”
萧泷一听,更是发急,却又不敢直接忤逆萧宇,便拉住父亲苦劝。
“父亲如何不明白!若是强行入关,与谋反何异!”
萧宇顿住脚步,回头看着萧泷。
“泷儿,河西若想图天下,何须谋反。”
“如此大军压境,圣上如何作想!外公,李铎也是您的外孙,太皇太后亲手带大的孩子啊!太皇太后和舅公是为了保护她而死的!外公又如何忍心如此对她?太皇太后泉下有知,该如何作想?”
“泷儿也觉得外公在谋反吗?”
萧泷跪在地上,抬头说道。
“人言可畏,权势之家如我们这个地步,强权豪军,可抵半边山河。我们不动,已经人人忌惮。大军一动,朝廷如何不惊惧,岂非坐实了朝中小人对我们的非议。就算圣上相信我们,又能如何应对?外公要是执意入关,长安有十万神武军,六万羽林军,岂会任你长驱直入?外公到时候该怎么办?”
萧宇沉吟一会,怒气渐渐降下,歪腰扶起萧泷,语重心长地说道。
“泷儿,忠心在行,无逞口舌。我们萧氏一门镇守边疆数百年,为了北方那荒袤之地,黄沙下面埋了多少忠骨,摆在祠堂的丹书铁券整整十八枚,都是用萧氏儿郎的命堆出来的。没有河西,关中一日没有安宁。朝廷却不记得萧氏的辛苦,为了自己那点私欲,就这样杀了我亲弟亲妹!你舅公当年的功绩足以封王!他为了保全萧氏隐姓埋名了二十余年,如今却死在这种宵小手里!当年河西为了拥护陛下登基也是这样奔袭千里,萧氏为陛下,问心无愧。”
“正因为萧氏居功至伟,赏无可赏,进无可进,才遭忌惮。水满则溢,月满则亏,萧氏这碗水已经太满了,外公若进,必与陛下反目成仇,若不想进,便退吧,陛下必会感念外公的慈爱之情。”
萧宇脸色又沉了下来,将剑收回鞘中,转身往帐外走去。
“萧氏若真的权势滔天,怎么会弟妹都遭人屠戮!泷儿,你是我河西的女儿,莫再劝了,陛下要疑我,就让她当面来问我吧。”
萧赞也拍了拍萧泷的手,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握住剑跟着萧宇走出去。
“这一切都是为了你。”
“父亲!”
萧赞回头便看到女儿手握一把金匕首,闪着寒光的刀尖抵住自己的咽喉,连忙上前来夺。
“泷儿,胡闹什么!”
“不要过来!”
萧泷退后两步,刀尖自己颈间又递了递,锃亮的刀锋在如雪的肌肤上刻下一道血痕。
“阿爹不过来,泷儿,阿爹都听你的,放下刀。”
萧赞连忙停在原地,轻声哄着。
萧泷双膝跪地,晶莹的眼泪在眼眶中打着转。
“女儿不孝,我是萧氏的女儿,也是圣上的发妻,女儿不能两全李萧两家的恩情,不忍辜负太皇太后的嘱托,不忍见外公与夫君兵戎相见,不忍见河西血流成河,不忍见萧氏背负叛逆的骂名。只好以死谢罪,好成全萧氏对女儿的情分。女儿愧对外公疼惜之情,愧对父亲生养之恩,只有来世再报答了。”
萧赞站在那听着女儿说话,早已落下泪来。
萧宇快步走过去一把按住萧泷的手,劈手夺过金匕首,怒声呵斥。
“你是萧氏的女儿!怎能用这种下作手段轻贱自己,拿性命威胁亲长!你母白生你,舅公白养你!”
萧泷跪在地上,抬头朝他凄然一笑。
“舅公是为陛下而死,太皇太后是为陛下而死,我为陛下而死又有什么。外公能一时拦我,还能拦我一世不成。萧氏今日哪怕兵临城下,陛下就算一时畏惧萧氏退让了,难道一世都会畏惧都会退让吗?不,她是天子,天子一怒,伏尸百万,今日的欺辱会让河西明日每一寸土地都血流成河,萧氏儿郎们流的再也不是英雄的血,是内斗的血,叛徒的血!这是外公的忠心和担当吗!”
“你!”
萧宇猛然扬起手来,萧赞连忙挡到萧泷面前跪地求饶。
“岳父息怒!”
萧宇恨恨地甩了下手,重重打在萧赞肩膀上。
“你的好女儿!”
“求岳父息怒,我们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泷儿啊。”
萧宇冷冷看着萧泷划满泪水却依旧倔强与自己对视的年轻面庞,她长得和年轻时的萧宜真像,连骨子里的叛逆与倔强都一模一样,想起妹妹已然逝去,悲伤重新漫上心头,又酸又软,不由仰天长叹。
“雄军千万,还保不住家人!我恨啊!若不能手刃这些贼子,怎消我心头之恨!”
“外公,相信陛下吧,我们是一家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