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文舞词斐,胡姬酒肆遇奇人
第一百二十一章 文舞词斐,胡姬酒肆遇奇人
胡姬酒肆在西市,和东市互相对称,分属皇城南边的东西两边,遥相呼应。气氛却很不相同,沈焰君的东市坐拥所有官办行业,盐铁生丝,布匹茶叶,凡此种种,极其富庶体面。
而西市则更多的是每日所需的日常用品,陶瓷生料,马匹牲畜,瓜果蔬菜,饭馆酒肆,绝大部分都汇集在西市。除了街边的店铺,贩夫走卒也多,市井喧嚣,热闹嘈杂。
其中胡姬酒肆又是其中最最热闹的地方。
胡姬善舞,衣饰轻薄,身姿轻盈,艳丽性感,心应弦,手应鼓,足间轻点环转起舞,一转几百匝,脚腕铃铛清脆,双袖一举火红纱,回雪飘摇,艳风阵阵,令人目眩神迷。
长安城中独一份的盛景。
吕易要了壶酒坐在酒肆中看着胡姬起舞。
他是黑衣商贾,地位不高,因而并不起眼。直到白衣银甲一身羽林卫戎装的江启坤大步走过来,这才惹来众人的注视,不由得有些失笑。
“不过是喝个酒,兄弟怎么穿成这样?”
江启坤笑着让开身子,一袭天青色柿蒂纹锦外罩浅金轻容纱衣,玉人一般的小公子含笑走进来。
“一别数月,吕行首可好?”
吕易见是圣上亲临,下意识想跪地行礼。
江启坤已经上前托住他的身子不让他跪,低声说道。
“陛下微服,莫扫了他的兴。”
吕易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他的铠甲。
“那你还穿这么惹眼。”
江启坤笑道。
“我刚办完事过来的,这可是借的衣服。”
吕易无奈地翻了翻白眼,看着江启坤到酒家面前掏钱,连忙从袖中掏出一片金叶子递给酒家。
“这里我包了,无关人等一率请离,上最好的酒,最好的舞来。”
酒家看着金子眼睛都光了,但也只能无奈婉拒。
“不是不给大爷您包,你看这酒肆中都是些诗酒名家,看到那位么,李太白,人称诗仙,他的诗连圣人都听过呢。还有那位王郎君,那可是太原王氏的公子,才十四岁已经名动长安城了。这若是赶走了小店的名声就砸了...”
江启坤挠了挠头,嘀咕道。
“还有不要钱的?这天子脚下确实不一样哈。”
吕易也是初来,但也知道这些文人雅士就是酒肆的活招牌,便不再为难他,仍是把金子放进他手中。
“我家郎君好清静,可否单独给我们辟开一席?”
酒家得了金子,乐得连连答应忙前忙后地挪出一整席来。
吕易和江启坤安排妥当,李铎已经站在那里看了一会。
宫中尚勤俭,除了年节甚少有宴乐,风格也是典雅端庄的雅乐,从没见过像胡姬陀螺一般的疯狂转圈的舞姿,看了一会便觉得眼花缭乱,很是新奇。
这等有趣的舞姿梓桐也一起来看好了。阿桢那么怕吵,怕是不愿来。
李铎专注地想着事情,浑然不觉自己入了别人的眼。
一名少年郎君在一旁冷眼观察着李铎。
长安贵公子何其多, 但来胡姬酒肆摆架子却很少,毕竟这不是什么上得台面的娱乐。一般达官贵人若是来饮酒作乐,不过是带两三随从低调前来,像李铎这样,由羽林军将军开路,让随从侍卫把整个酒肆都若有若无地围了起来的阵仗,着实少见。
他是太原王氏的子弟,宣义侯王敦礼的侄子,他很明白侯爵之子是怎样的派头,公爵之子又是怎样的派头。眼前这个少年看上去略比自己还小些,派头之尊贵远超其上,大抵是个公子王孙。
不过他初来乍到,对长安城内的王公贵胄尚不熟悉,此行也不过是随母亲前来探亲,顺便准备秋后进国子监读书。
胡姬酒肆是文人骚客乐于聚集的地方,但凡有什么名诗名曲都会在这里第一时间传唱开来,他也是仰慕才情才频繁地流连此地。
王旭将目光转向李太白,这个才华横溢,高鼻深目带着些许西域血统的俊伟男子早已是名动天下的诗人,却因为出身寒微不能跻身科举,只能在市井之间,以惊才艳绝的诗文待价而沽。
但此时他有一种预感,他的贵人,已经来临了。而自己的呢?
他犹豫了一下,初见锋芒的眉宇舒展开来,嘴角挂起慵懒轻慢的微笑。他不仅是宣义侯的侄子,还是当朝礼部尚书崔仁生的内侄,若非王氏家训不愿出仕,他还需要谁的举荐?
年轻的贵公子尚有感觉,才华横溢的李太白怎么会注意不到。接到王旭的暗示之前,他心中同样涌起了奇异的感觉,胸中一腔豪情跃跃欲试,文人的傲骨却耸耸作祟。
眼前的小公子就算是王孙贵胄,也不过是个孩子。他又怎可露出一丝卑微。
他已经喝得微醺了,脚下轻飘踉跄,长袖一挥,撒了一榻的铜钱,高声喝道。
“酒来!”
在场的熟客皆是眼前一亮,一名黑衣男子从席间站起来,外衣虽粗,内衬却缀玄锦,腰间系一条宽大的白玉锦带,白玉边上密密地镶满了赤金宝珠,腰带下系满了金绦香囊玉佩,富贵惹眼,他双手抱拳向李太白笑道。
“在下窦贺有万钱一斗的西域美酒,请君趁兴!”
说罢,便有仆从奉上长颈银壶,雕花赤金长斗流水般斟满一只只鎏金莲花银碗中,嫣红的酒液异香扑鼻,顿时引得众人夸张地耸动着鼻子。
李太白大笑一声,也不推辞,一碗一碗喝过去,趁酒而诗。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带着西域特征的深目浅眸,在酒肆席间流转。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开局便震慑了众人,李太白得意地载着豪情高歌。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李铎听在耳中,顿觉心中激涌,胸臆难平,难以置信地看着在踏上舞台,在酒肆胡姬之间癫狂放纵的伟岸男子,他面容方正身材雄伟,口中锦绣连珠。
“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
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
这等狂放,这等洒脱,连郁郁不得志的怨恨也趁着酒气化作豪情,直冲云霄,浩扬天地。这等纵横浩荡,本该在庙堂之上,江湖之远,此刻却是回响在市井之中,糜烂在舞姬之间。
“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这样的诗酒才华,可悲可叹!
男子一曲歌毕,一把抽出腰间佩剑,大喝一声。
“乐来!”
乐师会意,鼓弦铮铮,李太白仗剑铮然起舞。
“严奉吹霜海草凋,筋干精坚胡马骄。
汉家战士三十万,将军兼领霍嫖姚。
流星白羽腰间插,剑花秋莲光出匣。
天兵照雪下玉关,虏箭如沙射金甲。
云龙风虎尽交回,太白入月敌可摧。
敌可摧,旄头灭,履胡之肠涉胡血。
悬胡青天上,埋胡紫塞旁。
胡无人,汉道昌!
陛下之寿三千霜,但歌大风云飞扬,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这两首皆是乐府诗,前首如江河,后者闻金戈,文采斐然,剑气磅礴,都是释放李太白之才情的淋漓佳作。
但听到最后,王旭变了脸色。
诗到埋胡紫塞旁已经到了乐音的尽头,后面几句是李太白破律随性又加了一韵。
虽然是赞颂汉高祖刘邦之辞,诗句之中却流露出对今上淡淡的不满。若今上为圣君,又何需喟叹汉高祖之大风歌呢。
他拿眼去看座上的贵公子,面色虽然震惊,却无欢喜之色,心中便有些沉甸甸。
他抿了抿唇,快步走上前一把搀住李太白,招呼乐师。
“太白兄喝醉了,此等盛世太平,何以闻金戈,去,唱支好听的江南调来!”
乐师才刚尽兴,见王旭上来,便立刻会意换了一支《采莲曲》,袅袅歌来。
“采莲归,绿水芙蓉衣。秋风起浪凫雁归。”
竟然是王旭少年传唱之作,羞得王旭连忙搀着醉了的李太白快步往台下走。
众人见少年青涩颜面薄红都哈哈大笑起来。
李铎目送两人下去,起初见胡姬的惊艳早已被胸中激荡冲散,半晌才回过味来,正好听到后半段。
“正逢浩荡江上风,又值徘徊江上月。
徘徊莲浦夜相逢,吴姬越女何丰茸,
共问寒江千里外,征客关山路几重。”
不由得又怔忡起来,喃喃道。
“这又是谁作的?”
江启坤四旁一问,指了指搀着李太白的少年。
“太原王氏的小郎君,名叫王旭,今年才十四。”
听得李铎又是一阵叹息,只觉胸中鼓胀胀地餍足了,其他的事情顿时索然无味起来,只好起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