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人作良人

第179章 八方云集,小老虎怒啸黄河

第一百七十九章 八方云集,小老虎怒啸黄河


与靺鞨结盟通商圣旨下达,全国四方商贾纷纷云集欲前往靺鞨开辟通商,可黄河春暖冰消,河水复流,黄河水路错综复杂,素有黄河九曲十八湾之称,航路极为曲折凶险,在伍息郡与山西郡交际的河口之处,河水由东西势陡然急下转为南北向,水势尤为凶猛。原本黄河上游较为平缓的船只纷纷被迫靠岸,或转陆运,辗转往南走潼关向东,路途遥远费时费力,或在水势平稳的渡口改乘小型帆船趁风势好时摆渡渡河。

长此以往,在黄河边的渡口便渐渐发展起来,由于其沟通西北与中原地区的特殊性,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如碛口、君子津、孟门津,这些渡口都牢牢把握在山西郡第一门阀平原崔氏手中。而在水势更加平缓,靠近都城长安的风陵渡、大禹渡、茅津渡等地更是商贾云集的贸易重镇,属于南朝皇族汝南柳氏辖地,柳氏虽是前朝皇族,却得蒙圣恩仍能世代经营汝南郡。

崔玄桢深研《水经》,自知此段黄河水路凶险,水浅浪急,水势复杂且暗礁极多,如此艰险的水路根本无法支持辽东郡大量运输货物,如此多的人员货物滞留港口定然生乱,因而格外注意山西汝南两郡的奏报,展开后却是哭笑不得。

“嗳,那位惹得国公夫人上表请罪小混世魔王找到啦。”

李铎也在一旁奋笔疾书批阅奏章,闻言抬起头来,笑道。

“哦?去哪了。”

“风陵渡。”

两人口中的混世魔王,正是天庆郡主李沫儿。原本李沫儿也没做什么混账事,只是上巳日时李铎允了李沫儿及袍泽入宫历练,还特特嘱咐了羽林大将军沈愉此事,沈愉便正正经经当做一桩要紧事去办,谁知等了五日也不见李沫儿入宫报道,由于还涉及李沫儿同袍神武军军籍置换,便领着圣上口谕去找神武军找人,谁知李沫儿也不在神武军中,神武军负责京畿防卫,军帅之女都丢了如何了得,又有圣谕压身,立即出动满城去寻,为了天庆郡主一人几乎没把全长安都搅得翻了过来。

李沫儿原本也留了封书信给母亲才离家出走,只是时间不对,夜犯宵禁,崔夫人觉得丢人,只偷偷去寻,见瞒不住了,只得亲自入宫上表请罪求皇帝宽恕李沫儿夜犯宵禁枉顾君恩之罪,这下可好,李沫儿任性离家出走的丢人事,全长安没有一个人不知道了。

李铎倒不甚在意李沫儿的罪过,只是嘱咐崔夫人尽快将沫儿寻回来,沫儿回家时进宫通报一声,免她挂心。

这下可好,崔夫人还没来报平安,奏章先一步来报了。

“她去风陵渡做什么?”

崔玄桢装模作样端着奏章读起来。

“做了什么啊,私自越度过关,当街殴打官员。身上既无过所,也无公验,还带着国公府的腰牌,小郡主还执意要继续闯关北上,县令想放人,又不敢放,只好上报郡府,这不,把烫手山芋丢过来了,柳太守请求大家赦免郡主越度滋事等罪呢。”

李铎听完吃吃笑了一会。

“看来沫儿在风陵渡闹得不轻,把罪说的这么明白,哪里是让朕赦免她,分明是让朕大义灭亲呢。”

“按律,越度闯关处徒刑,强行闯关另加杖责,当街殴打官员,罪行更加一等。不过郡主才十岁稚龄,跟队过关便是,哪里需要过所公验。怕是郡主闹出了什么事,县令无法收场,柳太守摆不平她,又生怕郡主回来告状,这才先来哭诉也说不定呢。”

李铎转了转眼睛。

“想来沫儿是跟着沈焰君去辽东了。”

“沈行首亲自去辽东了?”

李铎神秘一笑,拿过一册敕纸来书写起来。

“这一路北行,对沫儿来说倒也不失为一种历练,沫儿率真,童言无忌,朕倒想听听她在风陵渡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要公验,朕就给他公验,朕还赐她直接上书之信权,看看这一路地方官员在孩子眼中,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崔玄桢默默想了一会,把目光转回到李铎身上。

“沈行首去辽东,是大家授意的吗?”

得到李铎漫不经心的点头。

崔玄桢怜悯地摇了摇头。

“什么生意非得她亲自去不可,拖着那样的身子这一路委实辛苦,光是渡黄河,都得脱层皮。”

“听闻工部郎中徐舜欠了她人情,专门为她设计了一种平底的宽船,用来应付黄河中下游水路。”

“风陵渡虽比其他水段来的平缓些,但也是出名的水势复杂,水急浪大,暗礁极多,纵然是常年在渡口百度的艄公,精熟水路,也无十分把握能够平安往返,就算她有新船,没有熟悉渡口的水手,如何能穿过复杂凶险的黄河水道。”

“她做事,惯于提前准备,谋定而后动,她能早三年就训练清水坊丝工纺工,一举拿下全国生丝。造船之事,或许早在徐舜出现之前,她就想着要解决黄河航运了,如今人力物力财力万事俱备,待到徐舜这个东风出现,一切便水到渠成。”

崔玄桢望着重新低下头奋笔疾书的皇帝,试探地问道。

“是她准备的,还是大家准备的?”

李铎歪头看了她一眼,失笑出声。

“朕又不是千手千眼观音,万事亲力亲为才行?为君者只要做到一件事就够了。”

“哪一件?”

“知人善任,用人不疑。”

晏子曰,国有三不祥,是不与焉。夫有贤而不知,一不祥;知而不用,二不祥;用而不任,三不祥也。这实在是陈得不能再陈的陈词滥调了,可能做到的古今又有几人呢。

李铎拿起刚写好的敕书吹了吹未干的墨迹,递给崔玄桢。

“把这个夹在奏章里打回去,这种越级打小报告的,朕看都不要看。还有,派人去毅国公府传个信,也让她母亲安心。”

崔玄桢接过敕书,上面却不是官方制式的公文,倒像是封家书,都是些关切琐碎之语。若遇不平尽管打抱不平,君上定为她主持公道,只是莫再仗着毅国公府的身份殴打官员,给她爹爹留些颜面,又嘱咐她一路好生小心,经常来信报平安,莫让母亲挂念。一字一句像极了唠叨的长姐,看的崔玄桢心情大悦,调笑她。

“大家求贤若渴,如今连十岁小娃儿也惦记上了。”

李铎只是呵呵地笑。

“沫儿虽小,前途无量,朕相信她。”

“那沈焰君呢?”

“沈焰君有奇才,此事非她不可。”

沈焰君一介商贾女流,又曾经效命于萧氏,李铎却将倾国的财富尽数予她,从无怀疑,沈焰君固然手眼通天,李铎能识她用她,眼光何等毒辣,心胸何等宽广。

她突然意识到,沈焰君此前去辽东贩卖生丝,绝非巧合,此次不顾身残亲自前往,踏的又是极为凶险的水路,自然也是遵了李铎的意思,不由得细细思量起来。

“大家前日下了圣旨,让辽东郡买卖需要使用官银官钱。臣原本觉得这是为了照顾靺鞨人与他们公平交易,但细想下来,却觉得很是不妥。”

李铎再度停笔,戏谑笑道。

“阿桢素来不沾铜臭,如今都能瞧出不妥了,大有长进,说说看,不妥在何处?”

崔玄桢忿忿地瞪了她一眼。

“圣旨要求用官银交易,那么必然会引发官银贵而私银贱的情况,官银多在官府中,民间老百姓多用私银,手中的银钱不就变相地不值钱了么?辽东郡虽然有银矿,那些都是官家的,百姓并不富裕,如此生活不是更艰难了吗,大家此举虽然是考虑了靺鞨,可自己的子民也会因此受苦。”

李铎满意地点了点头。

“阿桢当了内相后,果真对民生事上心了许多,不枉费朱先生日日耳提面命啊。”

崔玄桢呼地站起来,怒瞪着她。

“大家明知此举会让百姓受饥寒之苦,为何还要下这种旨意?”

李铎讨好地捧上一盏茶。

“阿桢记得当年咱们在凤翔市廛买灯的事么,寻常百姓日常买米买粮并非惯用银两,而是铜钱。辽东郡产银,私银必然泛滥,且辽东乃是边陲之地,民风彪悍,乡匪路霸定少不了,若不整饬一番,恐怕商人们去了,不仅做不成生意,还会填了他李铘的私囊。”

崔玄桢毫不领情,反而一针见血地怒道。

“大家连臣都要骗吗!经国之策牵一发而动全身,百姓日常虽然惯使铜钱,可卖菜的收了铜钱去买鸡,卖鸡的又去买肉,卖肉的去酒楼吃酒,只要他使了钱去买别的东西,最后总会用到银钱,那用银钱之人难道就甘愿手中银钱贬值,吃这个闷亏,他必然会抬高物价,将贬值的成本加回百姓身上,只要市场内银铜共用,覆巢之下无完卵,使铜者岂能独善其身。大家明明比臣更熟谙民生经营,怎么会想不到这层。”

李铎听完,恭恭敬敬立直身子将茶奉上。

“阿桢真知灼见,朕甘拜下风。先喝口茶消消气,朕慢慢同你说。”

崔玄桢这才接了茶,喝了一口,目光犹自带怒警醒地盯着她,李铎笑叹了口气。

“朕这道旨意就算下去,私银也未必禁得住。不,私银一定禁不住。民间惯于以物易物,市井民风如此,且天高皇帝远,全靠郡府作为,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只要他李铘不愿意,如何令行禁止。何况,朕的本意是让和靺鞨人做生意时必须用官银,其中的区别,他李铘清楚得很,所以他不仅不会禁民间私银,甚至可能纵容私银交易,辽东节度使谢园是祖母亲自任命的,有监督上书之责,如果有大笔私银交易,自然会上书奏报。朕要抓,就只抓他手里的。”

崔玄桢沉思一会,仍觉得不妥。

“大家在赌玄卢王不遵圣旨?那他若是规规矩矩按照您的旨意去做,甚至把百姓们手中的私银全禁了,逼得民怨沸腾,又该怎么办呢?”

李铎自己斟了一杯茶水,慢悠悠地饮了一口。

“那他会输得更快。因为辽东郡,现在很缺官银。记得前年沈焰君去辽东贩卖丝帛之事吗,主要的买主是沈州的官员与富商,整个辽东郡的官银都很紧缺,李铘手里的更少。朕下旨通用官银,不止是禁私银,更在禁他手中的绢帛。

靺鞨人自己不能冶炼,若要做生意,就必需得有一个机构进行银钱通兑,将靺鞨人的银矿换成纯度足够的官银或者铜钱才能流通。

如此柜坊便面临着四大难题。一来,需要大量官银应对靺鞨人巨额的兑换,二来,需要大量人力物力将银矿运往分金炉冶炼,三来,需要足够雄厚的财力应付将其中银矿周转的漫长周期,四来,还需要有足够的公信力来协调官银与私银之间的通兑比例。

原本能做到这件事的,只有沈州官府。但李铘手里没有钱了,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辽东郡市廛被沈焰君掌控。到时候,百姓用不用得到官银,都是她沈焰君说了算。”

崔玄桢倒吸了一口凉气,是了,现在就算是全辽东郡,也不如沈焰君一个人之豪富,她可以轻而易举掌握住沈州的财政命脉,李铎借沈焰君之手在辽东下的一盘棋,李铘毫无还手之力。

“那...玄卢王将如何应对呢?”

“他会抗旨,他不得不抗旨。”

崔玄桢皱紧眉头,脑海中滑过不好的预感。

“玄卢王若有抗旨之意,定早存谋反之心,民乱生变,大家应早做打算啊!”

不,不是这样。

崔玄桢猛然反应过来,皇帝这一切分明是做足了李铘谋逆的打算,李铘有没有谋反之心都不重要了,因为在皇帝心中,李铘早就是谋逆之人了。这盘不顾兄弟之情民生之艰布下的棋局,究竟又是在图什么呢?

这位与她自小一同长大的君王,心思越来越深沉难测,也变得越来越陌生。

半晌,她低声问道。

“大家才说,用人不疑,为何心中却早已将李铘安上了谋反的罪名呢?”

李铎抬眸看了她一眼,逡黑的眼眸看似静水无波,微眯起的眼尾却泄露出一丝惊心动魄的杀意,她没有再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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