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人作良人

第148章 风雨如晦,纤纤贵女亮高节

第一百四十八章 风雨如晦,纤纤贵女亮高节


潮水般的叛军涌入天青阁时,肃杀之气激得满殿的烛火苗猛地一荡,铠甲片相互摩擦的金属声,如磨刀霍霍。崔玄桢坐在自己惯常坐的位置上,手中拿着书卷,平静地抬起头来望着如林的军队。

当年立祖皇帝将李氏开阳军一分为二,一为七曜军,镇守边疆,七星齐照,共耀太平。一为羽林卫,拱卫皇城,为国羽翼,如林之盛,如今如林的军队成了助纣为虐的走狗。

崔玄桢在心中冷笑,看着军队后面走出来的东宫老臣,王君瑞,李弘文,孟旭,虞亮节,先帝东宫的太子太师,太子太傅,太子太保,太子少傅,三师三孤,活着的一个不少,是她救回来的。

那全身颤抖,被众人推到她面前的起居令,是她救回来的。

如今这份仁慈却成了砍向皇帝的屠刀。

站在最后面相儒雅的谦谦君子,是她的父亲。

原太子太傅李弘文站了出来,他辈分虽高,却是被崔玄桢亲手捞回来放在天青阁做事,哪里敢在救命恩人面前摆架子,仍是客气地以“玺主”相称。

“请玺主把玉玺交出来吧。”

崔玄桢冷笑一声。

“玉玺乃天子信物,天命神授,李老问我要玉玺,莫非你想登天?”

一旁有人重咳一声,立刻有人推着起居令上来,大声喝道。

“休得无礼!我等进宫,只是为了奉迎主上复位。先帝立祖明旨立太子登基,萧氏阴谋篡位,今上为人子,不忍忤逆,这才含冤归隐。起居令在此,足以证明所有污名俱是萧氏栽赃。今上并无失德之行,还不快快奉上玉玺,迎接今上重登御极!”

崔玄桢抬头认出来人是宗正寺少卿岳宁,便冷笑一声。

“什么先帝今上,先帝早在五年前龙御归天,天下皆知,今上乃是先帝唯一嫡子,哪里又来一个今上。还是你宗正寺能通鬼神把先帝从地下带回来?”

岳宁没想到崔玄桢在大军包围之下还敢回嘴,人家父亲又在自己阵营里,加上同女人吵架实在有失体面,只得一甩袖说道。

“今上分明在世,你心里明白,何必多做纠缠。你若明白事理,就主动交出玉玺,他日论功,自然有你一份功劳。”

“我没有玉玺。”

岳宁冷笑道。

“这个时候倒撇个干净,宫中谁人不知道你是玺主,门下省哪日不是从你手里接盖了玉玺的圣旨?连奏章上的批复都是你的笔迹,怕不是每日都是你在替皇上批奏章吧。身为女子,却不遵本分,牝鸡司晨,有辱德行。”

崔玄桢冷笑一声。

“我替皇上批奏章,怎么,这个时候你又认这个皇上了?”

岳宁生生吃了记瘪,堵得说不出话来,又有一人心急地跳出来骂道。

“岳公,同这小女子多说什么,玉玺是天子圣物,岂是女人能碰的东西,就赶紧把玉玺交出来,不要不知廉耻,让你们崔氏家门蒙羞!”

崔玄桢猛地将手中书卷一掼,木制立轴撞在紫檀案上发出“铛”的一声脆响,名门贵女脆生生地怒骂。

“一个个道貌岸然,逼宫谋逆好德行,说什么礼义廉耻,我看是门前死人拉大旗,鲜廉寡耻奉高义,端的阴谋好心计!”

那人被刺得脸色涨红怒骂道。

“你这小娘皮...!”

礼部尚书崔仁生轻咳了一声,缓缓走上前来。

“我等赤胆忠心,行大义不必多作辩解。起居令与东宫诸公是小女尽力保全的,如今才能为陛下正本清源,我崔氏一门忠君体国,便不用费心指点了。”

崔仁生语气淡淡,那几个年轻位分低的马前卒自是不敢再多言,只得讪讪退下。

崔玄桢沉默地看着父亲走近。

父亲贵为礼部尚书,素来不苟言笑,从不发脾气呵斥她,也从未从他嘴里听过嬉笑亲密之言,君子重而威,父亲是个持重君子,却也是个从不将她放在眼里,难以逾越的高墙。他三言两语,不仅宣示了崔氏的地位立场,也将崔玄桢同崔氏一门的荣辱绑在一起。

“阿桢,把玉玺交出来吧。我知你与郡王殿下交好,再要好也是儿女私情,不能逆天理纲常,别忘了,你是我崔家的女儿,你始终是要和家族站在一起。”

“那父亲呢,既知天理纲常不可违逆,为何伙同叛臣贼子谋逆逼宫,父亲又可想过崔氏一族的前途与性命?”

崔仁生冷冷地打断她。

“这种时候还耍什么小性子?!你以为是在家中么,能任你这般胡闹。”

崔玄桢素来是烈火般的性子,听闻父亲还在家中的语气说话,便冷然说道。

“这里是皇宫,我是圣上的臣子,圣上命我保管玉玺,君命在前,我不敢从,天理在前,我不敢从,父命不义,我不敢从。”

“放肆,还敢顶嘴!”

“元慎言重了。”

原太子太师王君瑞颤颤巍巍走上前来挡了挡崔仁生,他年事已高,又经贬黜流配,被召回长安便一直在家中养病,此时光是拄着拐杖走到崔玄桢面前,已经好似去了半条命,老人垂首朝崔玄桢拱手作礼,和气地说道。

“玺主救我等出囹圄,以玺主之仁善高义,自是明白事理之人。今上御极数年,玺主忠心侍主,不失家风根骨,老朽心中甚是感慰。玺主既为臣子,可知臣子之忠,是为天下忠,为万民忠。这天下万民,非今上一人之天下,也非先帝一人之天下,而是李氏之天下,宗庙之天下,礼法之天下。长幼有序,子继父业,才能江山稳固,宗庙相承。今上之正统,是自先帝而来,如今先帝尚在人世,皇位正统自是归于先帝,今上为人子,玺主为人臣,不应高兴宗庙显灵,先帝逢凶化吉吗?君王受命于天,旁人不可夺。殿下年纪还小,自有登大宝之时,何必此刻为了贪图虚位,背一世逆君逆父的骂名,玺主若真是为殿下着想,请把玉玺交出来吧。”

崔玄桢抬头望着老人,敦敦君子的谦逊,为君为国的风骨,王君瑞一样不缺,老人须发雪白,眉目温和,一如自己的祖父,此刻站在全副武装的军队前,更让崔玄桢感到虚伪与愤怒。

“嘴上说仁孝忠义,说到最后,还不是问我要玉玺,你们看我是玉玺,连父亲看我都是玉玺,你们眼里看的哪里是玉玺,分明是权势富贵!嘴里说着效忠先帝,当年先帝杀妻杀子时,你们在哪里,先帝沉迷丹汞邪术,荒淫朝政,把江山弄得乌烟瘴气时,你们在哪里!

先帝就圣上一个嫡子,就太皇太后一个生母,你们趁着太皇太后病重,打着人家父亲的旗号,欺凌孤寡,拿着别人的骨肉攀附权贵,帮着恶叔奸兄犯上叛乱,窃取江山。居然口口声声说为忠义,你们效忠是权势富贵吧!”

崔仁生猛地一巴掌扇过去,喝骂道。

“你这逆子!还要为那种假凤虚凰忤逆到什么时候?她又能给你什么!”

被掌掴的脸颊热辣作痛,崔玄桢舔了舔嘴角的血痕,站起身来,只着单衣的身子纤细而笔挺,怒火燃烧的眸目傲然睨视过众人,最后落在父亲身上,话语中已然流露出决绝。

“此身忠君,是父亲教我,此身守节,是父亲养我,如今问我,圣上能给我什么?就请问我父去吧。”

崔仁生气得全身发抖,反身就从士兵腰间抽出刀举刀要砍。

“今天就杀了你这个不孝逆子!”

“住手!”

王君瑞将手中长杖奋力一丢,正砸在崔仁生手上,一把将剑砸落。

“哪有你这样教孩子的。”

王君瑞责怪地看了他一眼,这才转身朝崔玄桢说道。

“玺主不必怨愤,且听老朽一言。老朽是行将就木的人了,若不是玺主召回我等,我等早已是流放路上的一把枯骨了,哪里还会去贪求什么富贵浮名,唯一死不瞑目的便是看着太子,看着陛下含冤退位,听闻陛下还活着,怎能不冒死闯宫勤王。玺主不知陛下还活着,誓死守护玉玺,这是忠义,老夫只会敬你,绝不怪你,可陛下既然活着,你的忠义,便是给陛下的,难道要陛下来亲自问你讨要,才肯奉上玉玺吗?”

“先帝驾崩,天下皆知,你们如何又得知先帝在世,你们可亲眼看见先帝了?”

众人自是都未曾见过李端,被崔玄桢一问,不由得各自迟疑起来。

崔玄桢冷笑一声。

“莫非是齐王说的?他说的,你们就信了,就敢来逼宫?你们真是忠心的好臣子啊。”

王君瑞皱了皱眉,重咳了一声止住了众人的游移。

“我等都是东宫旧臣,一心忠于陛下。陛下只要一息尚存,我等臣子拼死也要为陛下夺回大位。玺主放心,陛下健在,若陛下当真不在人世,郡王殿下是嫡子,自可继承大统,祖宗基业怎么能不传子而传弟呢。自然是真的,我等奉迎主上,也是真的。若齐王冒天下之大不韪诓骗我等谋逆,老夫便是一头撞死在这柱子上,也断不会依附齐王,好过九泉之下羞见先帝。”

崔玄桢微笑起来,纤细的身躯昂然而立,朝众人拱手行礼,朗声说道。

“我为掌玺吏,天子藏宝之匣耳,何须他人强夺,陛下登天青阁之时,玄桢必三跪九叩,双手奉上天子六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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