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连环迷雾,工农科举露端倪
第七十七章 连环迷雾,工农科举露端倪
两人都不是贪睡的人,天方亮便起来梳洗着装,准备去毓清殿请安。
萧泷亲自为李铎更衣,检查好胸前的绷带,小心穿好里衣,仔细牵好衣角襟线,扶着她的脸细细察看额头上的伤口,磕破的伤口不沾衣料才易好,萧泷睡前便替她解了额带,如今仔细看那口子已经收敛结痂,便拿过一条没缀什么金银珠玉的鹅黄天丝额带给她松松地勒了,只是额头磕得青紫,仍是心疼。
“到底是怎么了,把自己伤成这样。”
李铎只是笑着拍了拍她的手。
“别问了,别让祖母知道。”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李铎的头分明是磕头磕破的,她回宫时身上还不见伤,这宫里若有人让她跪下,除了太皇太后,再没有第二个,但李铎所说始作俑者分明不是太皇太后。
敏感慎言的性情让萧泷没有追问下去,心中却暗暗把这件事记下了。
徐锦早上进宫候在紫宸殿请平安脉,等李铎携着萧泷回来,瞥见萧泷脖根处若隐若现的红痕,便笑眯眯地朝两个人请安。
“大家气色正好,满面春风,想来是祥瑞乘风来,东风压倒了西风。”
两人心里有鬼,听到这话,刷地脸红了,李铎缩回交握的手,羞涩地笑了笑。
“徐锦用过早膳么,阿桢还没起?”
“知道太皇太后留了您吃饭就已经吃过了。阿桢昨日去天青阁就没回来,这两天她一直埋在书堆里,听侍卫说昨天天青阁里三更天还灯火通明,真怕她熏坏眼睛哟。”
“有什么急事么?”
徐锦困惑地看着她。
“不是大家吩咐的?那就怪了…”
这时萧泷也想起来,昨天夜里,崔玄桢也有事要找李铎,便说了出来。
李铎思索了一会,便笑笑朝两人说道。
“正好,我正要去趟天青阁,你们坐着说话。”
徐锦连忙拉住她的手腕,摸了摸,脉象又比昨天稳了些,叫人拿了一碗汤药,自己先喝了一口,再递给她。
“喝了药再去。”
李铎看着那碗药,虽然瞧着清澈无比,但那股浓烈的药气闻着就觉得苦,皱着眉头喝尽了,这药汁极浓,苦涩中又带着股怪异的甜味,苦得李铎张不开嘴,只有眼睛四处扫要寻水漱口。
徐锦盯着她看她全喝完了,才让她漱口,又往她嘴里塞了颗丸药,喜滋滋地接过碗。
桃红四物丹入口即化,口味清甜,这才让李铎眉头松了下来。
“这是什么药?怪苦的。”
“是人参茯苓汤。补元气的,大家身子好了些,臣这方子药性也比以前略烈了些,大家若是有不舒服,一定要回来。”
“那你也一起来吧,一个人在这里也怪无聊的。”
“臣还有药要熬,这便退下了。”
李铎拉了拉她的手。
“我身子好了许多,都是你的功劳。别老想着熬药,交给下面人去做吧,薰得自己一身药气。”
徐锦笑了笑,躬身行了礼。
“内医院人多手杂,臣总是不太放心,大家现在用药与以前不同,臣还需多花些功夫再斟酌斟酌。”
李铎目送徐锦慢慢退出殿去。
“若没有徐锦,不知我现在坟头草几尺高。我却不知该如何报答她。”
萧泷握住那冰凉细瘦的手。
“徐锦太劳累了,若是能多几个人为陛下分忧就好了。”
李铎转过头,逡黑的眼眸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你说得对,是该寻些人才了。”
今日天气正好,秋高气爽,李铎忙着去见崔玄桢,便让萧泷叫上萧鸿渐去御苑赏菊,两人一起也好做个伴,又让随侍太监李江尘去膳房选了几件点心带去天青阁。
皇帝大婚,朝臣也跟着放假,但天青阁里的讲师都不是正经入吏部的官员,今日仍是聚在天青阁,各自领着一小班人马给书卷归类造册,听到皇帝驾临,连忙跪下行礼。
李铎让内侍把点心分赐给众人。
“各位臣工都辛苦了,吃点点心歇歇。”
自己独自走进内间,寻到了埋头在书卷的崔玄桢,从袖袋里拿出手帕包的小包儿,献宝似的捧到崔玄桢面前。
“吃些东西歇歇吧,眼睛都熬得乌青了。”
崔玄桢抬起头来看到是李铎,便放下手里的书卷。
“臣用过膳了,什么东西这么宝贝。”
李铎掀开帕子,露出一层油纸,展开油纸,才看到几块指肚大,晶莹剔透的小圆锭,小圆锭用模子拓成小荷花小莲蓬的模样,里面嵌着一些干桂花,黄澄澄亮晶晶的,很是精致可爱。
“膳房新做的点心,用花园里刚打的桂花做的龙脑糕。解热明目的,你熬了夜,吃这个正合适。”
崔玄桢拈了一块,往她那边凑了凑。
“你也吃。”
李铎眨了眨眼睛,却不去接。
“这个太凉,我不敢吃的,你吃吧。”
崔玄桢伸出凤仙花染成的艳红尾指,把那指肚大的点心划开了一小块送到李铎嘴边。
“尝一点味道,不碍事。”
李铎低头含住那柔软玲珑的小点心,清凉甘甜的味道在舌尖晕散开来,这是她从没敢尝的新奇滋味,惹得她不住地点头,自顾自嘀咕着。
“好吃,做得挺好,朕得赏他们。”
崔玄桢想起往日替李铎管私库赏银的人是李鸢,心中一涩,思念顿起,暗叹了一口气强打起精神拿过案上一卷前朝的奏表展给她看。
“大家坐着吧,臣寻着太原王氏的记录了。”
李铎便把点心放到一边,坐到崔玄桢边上。
“原来是做这个功课来了,说来听听。”
崔玄桢指着上面的字,看向她。
“前朝太原王氏以金上供岁贡。”
李铎不置可否地“嗯”了一下,让她继续说下去。
“前朝时,南方多以丝帛作岁贡,可见是南方盛产丝绸,我判断太原必有金矿,金之贵重,河东财力其他郡属远不能及。”
崔玄桢看了她一眼。
“而这些事情,大家早就知道了。如今太原王氏用银帛作岁贡,不露圭角,用意甚深。”
李铎笑了笑,似是漫不经心地问她。
“还有呢?”
“接下来臣就不知道了。”
李铎垂下眸,只是觉得口干舌燥,便倾身过去拿了一只茶杯,给自己倒了一杯,抿了一口。
“你知道,但你不敢说。”
崔玄桢伸手抢过那杯残茶。
“凉了,不要喝。”
李铎任她拿走茶杯,逡黑的明眸深深地看着她。
“河西在长安以西,伍息坐拥关中,李萧两家姻亲相连,互为依托,进可东拒虎狼,问鼎中原,退可据守天险,称霸一方。河东在洛南郡东,富甲天下,若南朝不敌李萧退于洛南,则可成夹击之势,退路只有强渡长江天险。远交而近攻,此术名为连横。”
“你怕河西势强,太原独霸河东,未来夹击交迫之势,比之前朝更甚,中原一马平川,无险可守,伍息无路可退。”
崔玄桢没有说话,仿佛没有听到李铎说什么,只是走到门口,让宫人取热水来,又锁上门,慢慢踱步回来,面上尽是世家贵女的娴静沉稳。
“这些日子,我觉得你变了许多。”
李铎嘴角微微勾起,似笑非笑。
“变得连父母长辈都不吝用最恶毒的揣测?”
崔玄桢捏着袖子仪态优雅地给她斟了杯热水后,就着榻沿跪了下来。
“我要效忠的君主是个很聪明的人,总是把事情看得很通透,同时也是个内心清明正直的人,是非分明,对的事情绝不动摇,错的事情也会勇敢承认。臣深深地相信,我侍奉的会是个平定乱世,为民开万世太平的好皇帝。”
李铎面色阴沉地看着她。
“现在呢?”
“辅佐这样的皇帝,是非对错,友敌亲疏,一目了然。只需要信任她,追随她,便能正本清源。最近看您所作所为臣却看不清楚,何是何非,谁友谁敌?若是搞不清楚,日后的路又该怎么走?”
李铎敛下眸看着她,含着半敛阴影的眸目里尽是晦涩难懂的思绪。
“是么,朕最近只是觉得,这世间没什么是非,也没什么友敌。前一日还刀剑相加,不死不休的仇敌,转眼便可尽释前嫌,把酒言欢。前一日还耳鬓厮磨,鱼水交欢的情人,谁知道下一刻会不会反目成仇。你以为我能看清楚,走对路,谁又知道下一刻会不会有人因我这一个决定惨遭横祸?世上之事,冥冥自有天定,人既然不分是非,便唯有恩换恩,仇换仇,情换情,命换命…”
崔玄桢抬起头来,棕眸稳如平湖,勇敢地直视着她。
“这世间的道理,如九连环一般,一环扣着一环,一个是非套着一个是非,互相牵绊,互相制约,互为相悖。过分聪明,过分通透,便会透过一个是,看到一个非,若不能更上一层,从非中再看出一个是来,便永远找不到出路,解不开九连环。我所见的是,或许是你见的非,但我心里明白,解开九连环的路只有一条,只要一直走下去,我们终究能破开迷思,解开迷局,明辨是非。”
李铎笑了笑,伸手拉她起来。
“阿桢辩思日益清明,学问更上一层楼了。”
崔玄桢却神色坚定,不动不移。
“不要怕绕路,不要怕求真,这世上的人我不敢下定论,不要害怕,我与阿鸢,定是与你同生死共进退。”
李铎歪头看着她,嘴角露出个微笑。
“若朕能如阿桢这般坦诚,该有多好。”
崔玄桢看着她,心中明白,她是皇帝,注定是天下唯一的寡人,心中的软肋和苦楚烂在心里,也绝不会向他人倾述,起身微笑说道。
“臣给您煮杯茶,清清心。”
李铎拿起杯子喝了一口变温的清水。
“不忙,朕有事找你。大婚的大赦令还没有发,有几个人可能要特赦令,阿桢替朕发密旨把这几个人召回来,就放在你天青阁。”
皇帝大婚立后通常会大赦天下,大赦令可以恩赫绝大部分罪名,从此既往不咎,但对逆犯,欺君之罪则不能赦免,需要皇帝下谕特赦。
李铎要特赦的便是四年前被判罔上不道被判流放的原东宫的臣子,需要皇帝的下谕盖上玉玺才能生效,这玉玺就在崔玄桢手中。
天子六玺,皆用和田白玉制成,被统称为御玺,也被民间称为玉玺,各种玺印有不同的用处,有皇帝行玺,凡封命用之,皇帝之玺,凡赐诸侯王书用之,皇帝信玺,凡发兵用之,天子行玺,征召大臣用之。天子之玺,策拜外国事务用之,天子信玺,事天地鬼神。王朝更替,王命大同小异,天子六玺的规制也一直不变,只有前朝增至八玺。
这些玉玺加上其他林林种种的印鉴敕符,数目繁多,是以前朝宫中有专门保管宝玺的监司,掌印人称为尚宝太监,专门为皇帝保管印玺,敕符等贵重印信。立祖仁皇帝李遇是武将出身,一直是自己随身保管兵符印信,后宫中改制,重新废至六玺,皇帝自己保管印玺的习惯也流传了下来,尚宝监也被废除。
为李铎掌管玺印的便是崔玄桢,崔玄桢是天子伴读,本没有品级,如今掌管宝玺,宫人们便她称为“玺主”,便是掌管印玺的意思。
崔玄桢得了御令,便动手起草谕旨,小心吹干墨迹,便从腰间取出一方一寸见方的螭龙纹金印,浸了朱砂墨盖在最后。
其实像这样的非正式的谕旨,并不需要盖六玺,李铎随身有一方随身的和田玉印,日常批示公务也足够用了,崔玄桢心里明白,手谕上这四个人都是以前李端当太子时东宫的重臣,位同宰相,由太皇太后亲自废黜的东宫臣子,李铎不敢任命朝廷官职,便放在了天青阁,而让自己来写是重视和谨慎的意思,心中便暗暗记下了李铎的托付。
“下个月十五我要增开一场科举,专文武试不考的类目,医术,算术,水利,甚至农桑屯田等等利民实用的科目。阿桢尽快召集天青阁的老师们,拿出个议案来。”
李铎在召集天青阁讲师时,就透露了要招揽各路人才的意思。但大胆入科举,事情非同一般。
“选拔人才固然好,只是科举考出来,便是要做官。这些科目大部分都是归工部管,考出来比儒生也下一等,可有人愿意来?何况一个月也太紧了...”
李铎笑了笑,把难题抛回给她。
“朕知道难,这是利国利民的好事,秋分都过了,已经晚了,难也只有知难而上了。”
崔玄桢马上冷静地分析道。
“这不是一般的小事,一个月仓促办成定然有许多疏漏,考的门类繁杂,又无先例,这事归工部管,柳敕虽然比其他五部听话些,却也不是好相与的,都需要时间去调剂,况且恩科都放在一起,吏部选派起来更费时日。依我看,明年春分再办还合适些。”
李铎笑了一下,拉起她的手。
“也不是让你一个月就把人选出来,文武试从地方层层选拔,初考终考加上上京路程,要花大半年,不都是从秋分开始考么。你可知道这些人不比读书的子弟,可能要务工务农,霜降之后便没什么活要做了,正好可以准备郡县的初考,到明年春分殿试,岂不正好。”
“具体事务就交给你们去琢磨,一个月时间是紧些,朝廷审核要时间,圣旨传下去也要时间,既要快,也要漂亮。这是个大工程,既要招得来人,也要立刻把人安排到实处去。”
崔玄桢听到这么说,心中豁然开朗,李铎不是急着颁布政令,而是胸中已有丘壑,如今要一步一步走出格局来,三年不鸣的鸟儿,一鸣便要惊人。自己可不能拖她的后腿。
打定主意,崔玄桢立马站起身来把李铎往外推。
“大家你走罢,我这里要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