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君子立信,金俊鹿勇战朝堂
第一百七十五章 君子立信,金俊鹿勇战朝堂
大运五年初春,黄河尚在冰封之中,靺鞨使者踏河来访,新晋汗王海兰珠倾全部族之力,以三百车银进贡,再提盟约。
大熙常年与犬戎作战,重心都偏重在西北形势上,极少与东北来往,朝中群臣并不熟悉,只有新任兵部尚书裴毅出身燕山郡,知道靺鞨人不过是草原蛮夷,且地小国穷,首领还是个年轻女子,竟然妄想与大熙结盟,心中不屑,当众嘲笑海兰珠。
“我大熙纳贡历来都在岁末,可是靺鞨路远,走得慢,这才迟来觐见?”
一边说,目光还轻浮地下滑,刻意盯着海兰珠的脚看,引来一众臣子心照不宣的窃笑。
一名跟随海兰珠上殿的武士突然走出来右手抚胸朝皇帝深深鞠躬,操着生硬的汉话粗声粗气说道。
“尊敬的皇帝陛下,您是这个国家的主人,定然是这个国家最伟大的人,请容我按照靺鞨人的礼仪向您表达敬意。”
李铎见他颇为面熟,眯起眼睛细看了一会才想起来。
“不必多礼,你可是喀齐兰的弟弟阿济格?”
“是。”
喀齐兰在宫变当夜同萧氏军为保护太皇太后战死,尸首却不能返回家乡安葬,如今他的家人站在面前,李铎愧疚之余,对阿济格也多了几分和颜。
“你的兄长誓死保护太皇太后,是忠勇之士,朕会永远感谢他,怀念他。”
阿济格虽然几次来过大熙,也只是粗通汉话,胸无点墨,根本没听懂李铎的话,只是又抚胸行了一礼,转过身来,刀子般凌厉的目光刮过众人,最后尖锐地扎在裴毅身上。
“我们的可汗是草原上最尊贵的明珠,长生天的女儿,萨满也要向她低头行礼,她的马儿跑过,无数勇士向她跪拜,她带着无数金银,从结冰的河水上走了整整三个月才来到这里,来拜访你们的主人,大熙皇帝,我作为可汗的臣子,已经向你们的主人表达过我的敬意,现在请你们按照大熙的礼仪,向我们靺鞨最伟大的可汗跪拜表达欢迎与敬意吧。”
这话一出,原本故作下流的窃笑立刻销声匿迹,气氛顿时紧绷起来,朝臣们原本嘲弄的目光也染上了一丝肃杀,不善地盯着他们。
裴毅轻蔑一笑。
“我乃大熙之臣,只以天子为尊,没听说什么明珠暗珠,我们大熙堂堂男儿,只跪天地君亲,岂可向区区蛮族女人称臣低头,尔等蛮夷,竟敢在我大熙的朝堂上大放厥词羞辱朝臣,难道是来挑衅造反?”
阿济格被他一通扣帽子,心中怒火更甚,明明是他们羞辱在先,巧舌如簧反倒把屎盆子扣在了自己头上,周围的敌意如芒刺在背,激起了阿济格骨子里作为军人的警觉,一瞬间记起二王子索伦图命丧于此,全身都应激般紧绷起来,舌辩无用,他闭紧嘴巴死死盯着裴毅,警惕着他的动作。靺鞨武士敢怒不敢言,裴毅看在眼里,越发不将靺鞨人放在眼里,嗤之以鼻道。
“靺鞨有这样的臣子,才劳动弱如娇花的靺鞨汗千里迢迢前来纳贡朝拜,靺鞨用心至诚,陛下恩福四海,德驭八方,自然海纳百川,靺鞨称藩归附,认陛下为宗主,从此得天朝庇佑,世代平安,还不快快跪谢陛下恩德。”
原本说好的兄弟之盟,在裴毅三言两语之间变成了称藩纳贡,汗王海兰珠还遭调戏羞辱,何等屈辱。
阿济格的手阴沉地腰间摸去,可佩刀早在入殿前便留在殿外,赖以依傍的武器摸了个空,草原武士一时僵在原地。
海兰珠抬手拦住他,用靺鞨语低声呵斥了他一句。
她已是部族领袖,身披黑沉的熊皮大麾,内里是纯黑色貂裘,看上去朴实无华,眉目比之从前成熟了许多,不复当初红衣少女的明媚俊俏,面对众人的调戏羞辱,也没了草原公主烈火般的飒爽脾性,小鹿般的眼眸如今锐如刀锋,直直地仰望着高高在上的皇帝。
“我听闻大熙乃礼仪之邦,中原人人人习礼,守礼,孔圣人说,不学礼,无以立,礼仪三百,得威仪三千。《诗经》说,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虽不能至,然心向往之,崇高的德行就像高山令人敬仰,让人愿意追随。
靺鞨人仰慕大熙的文明礼仪,如仰慕高山,心向往之,我才穿过白山黑水不远千里前来拜见大熙皇帝陛下。
有朋至远方来,不亦说乎。坐拥万里山河,胸怀如长生天般广阔的皇帝陛下愿意展露您的威仪与仁德,以礼相待吗?”
“靺鞨汗汉话说的如此流利,定然为了来大熙苦学汉文多年吧。靺鞨汗如此倾慕大熙,就不如留在长安,聆听陛下圣训,尽享富贵繁华,省得回冰天雪地吃苦,岂不甚好。”
裴毅赤裸裸的调戏顿时引来朝臣轻蔑的谑笑。
海兰珠看也不看他一眼,只是直视着李铎,淡淡抛下一句。
“我乃靺鞨汗王,正在与大熙皇帝对话,你是什么身份?”
跟随海兰珠的靺鞨武士紧紧靠拢过来拱卫着海兰珠,咬牙切齿地怒瞪着裴毅。
裴毅毫不示弱,大声喝道。
“该认清身份的是你,这里是大熙的领土,站着的都是大熙的臣子,不过是躲在深山老林打渔的蛮子,还敢在此装腔作势,摆王的架子?”
话音才落,阿济格猛地飞身扑倒裴毅,双手掐住裴毅的脖子。
站在旁边的人猝不及防吓了一跳,纷纷退了开去,喝骂道。
“大胆蛮夷,敢在朝堂动起手来了!七曜卫何在!”
守卫大殿的侍卫纷纷警觉地握紧刀柄,只等皇帝一声令下,将冒犯天威的靺鞨人一举击杀。
“住手!”
海兰珠站在原地,冷然喝道。
阿济格双手铁钳般渐渐收紧,阴沉地说道。
“汗王被羞辱是勇士的耻辱,如用刀割我的脸,这份耻辱,得用血来还。”
“阿济格,我命令你,住手。”
海兰珠声音不大,却威慑住了阿济格,他恨恨地松开了裴毅,立刻被恢复力气的裴毅反扭在地,裴毅运劲猛地将阿济格手臂一扭,只听得‘喀哒’一声,将阿济格双臂卸下,恨恨骂道。
“呸,狗杂种还敢当庭行凶,老子今天就杀了你!”
铁塔般的草原汉子双臂脱臼,黝黑的脸上浮起豆大的汗珠,却一声也不吭,也不反抗,一时朝堂上只听得裴毅殴打拳拳到肉的声音。
“住手。”
高坐朝堂的天子终于开口制止裴毅。
裴毅却打疯了一般根本没听到天子的命令,依旧一拳一拳地殴打阿济格。
“将这两个朝堂失仪的人拖下去,杖责三十。”
侍卫得了君令,齐齐应是,冲上来将裴毅与阿济格两人拉开架了出去。
海兰珠往前走了两步,凛然地询问李铎。
“恶毒的话,有时比刀子还锋利,比冰雪还寒冷,我们带着财宝与诚意来到大熙,得到的却是刀子吗?”
“大熙是礼仪之邦,礼则有规,朝堂自有法度,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朕处罚了他们。事关靺鞨子民,海兰珠可汗,朕的处罚正是你们靺鞨人向往的礼仪,这是你想要的吗?”
海兰珠听见少年君王清澈的嗓音,轻缓的语调充斥着天朝的威仪,话语间却不失柔和亲切。
“陛下赏罚平等,这正是靺鞨想要的。”
李铎微笑道。
“说得好,执法需秉正,待人需以诚,去年宫变靺鞨人协同平叛,救驾有功,靺鞨人这份热诚与信义,朕一直记在心里,靺鞨虽冷,心却热诚,朕感谢你们。”
海兰珠抬起头来,能看清一丈远草尖上的露珠的女猎手望着高高在上的皇帝柔和弯起的嘴角,她们隔得太远,这笑容显得模糊而陌生,她轻轻移开目光落在金灿灿的玉座上,镇定地说道。
“邻里有难,尚且要伸手相帮,何况大熙皇帝曾许我兄弟之盟,兄弟有难,就算两肋插刀也是值得,靺鞨对大熙皇帝陛下始终如一,更盼着大熙与靺鞨兄友弟恭,内平外成。”
海兰珠是草原人,虽然向汉人师傅学了几年汉文,拿捏词汇难免有词不达意之处,朝堂上都是饱学之士,立刻敏锐地拿捏到了她话中的疏漏,只是去年宫变之事在群臣心中讳莫如深,如今听到靺鞨人平叛有功,底气不够,不敢多言,只能暗暗嗤笑,纷纷将目光聚集在皇帝身上,盼她捏住靺鞨人措辞的弱处,将这个草原蛮族一举拿下。
李铎自然也是听出来了,她微微一笑,并不点破,只是点了点头,和颜悦色地说道。
“君子明礼,即仁、义、礼、智、信,靺鞨赤诚之义,朕愿意信赖,朕答应你,大熙与靺鞨结兄弟之盟。”
得了皇帝金口承诺,结盟之事尘埃落定,海兰珠松了口气,心中欣喜,原本严肃的面容化作明媚笑靥,如花朵倏然绽放,娇艳无匹。
“海兰珠曾对陛下说过,靺鞨愿从中原上古之约,骍毛白马,珠盘玉敦,发誓恭顺友爱,为大熙皇帝携手同好,维系东北太平,长长久久。此言此心,今时今日一字不改。”
李铎微笑回道。
“朕也一字不改。”
待到下朝,李铎独自走到殿外阙楼上,解下侍卫的手铠绑在手臂上,口做呼哨。
不多时,一只巨大的白鹰盘旋而下,栖在李铎的臂上。李铎抚摸着白鹰光滑的鸟羽,叹息一声,喃喃低语。
“代敏,我原想将你还给喀齐兰的弟弟,让你回到家乡自由翱翔,你想要自由吗?”
白鹰黑豆般圆溜溜的眼珠不明所以地望着李铎,冰凉的鸟喙咕咕叫着亲昵地蹭了蹭李铎的脸颊,哄得主人露出微笑。
“你若想留下来,就跟着我吧。江尘,赏赐喀齐兰的弟弟五百匹绢,把喀齐兰的墓址好生告诉他。同他说,你哥哥尽忠职守,为国捐躯,这才是真正的勇敢。当堂打人不过是逞匹夫之莽,朕敬佩喀齐兰,才饶恕你的不敬,是用你哥哥的命换了你的命,望你好好珍惜。”
“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