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忍辱负重，守孝皇陵自修身

第十三章

安息二十一年腊月初七，先帝灵柩由三皇子齐王李章护送回长安。

初八，太子李端亲自护送灵柩安葬凤翔祖陵，全国举哀。七日后，太子李端三让登基，改元“正一”，追先帝庙号为“立祖仁皇帝”，谥号为“武皇帝”，追封已故太子妃王氏为孝慕懿皇后。先皇遗诏布告天下，举国之力不破犬狄誓不还朝。

七皇子息王李竣统领军队回守天水城。

天水萧氏世子萧宇率本部飞廉军，全军臂膀额上系两重孝带，抛弃粮食辎重，连夜出嘉峪关，快马轻装，一个月内狂追犬戎部队一千里，直至沙漠中挖出了犬戎部落的王庭—狼隅城，将犬戎一举击溃，就地坑杀犬戎部族一万三千。先锋抚远将军萧赞，率先擒杀犬戎新王汗纳仁汗，居首功。

捷报飞传到新皇李端手中。

李端看着战报，皆是萧氏飞廉军立功，长叹了一口气。

“萧氏勇猛，先皇有灵得以安息。朕只恨不能亲手手刃敌贼。”

便要召集礼部封赏萧氏。可转念一想，七弟李竣手握十六万大军不得寸功，对萧氏又忌惮起来。

萧宇虽是母舅，却也是万军之帅，权重之臣，若再加封，封地再广，军队再多，他日可有震主之忧？

李端一转念间，萧氏嫡系皆爵加一级，萧宇袭爵镇国公，无可再加，赏了无数金银，却绝口不提封邑。倒是旁系的萧赞居功为首，在父亲敬国侯的封爵之外，又加封了平国侯，封邑却比父亲多了一级，封了三千户，乃是公爵的封邑。

这是头一次，天水萧氏旁系分支站在了和嫡系相同的位置。

但，

萧氏子弟都没有进京领封。

连被李端刻意重赏的萧赞都以妻丧之由留在凉州闭门不出。

萧氏自重骄横之名也在长安落下了根。

只是苦了皇太后萧宜，夹在父家子家之间，两头斡旋，倒比自己做中宫时，在前庭露脸了许多。

比起长安风云暗涌，待在凤翔祖陵的李铎她们就显得清闲得多了。

山中无历日,寒尽不知年，与晨昏相伴，度几个春秋？

卯时三刻，晨光堪堪照进窗户的缝隙里，正好照着崔玄桢的脸庞。

崔玄桢下意识用手背盖住脸，虽然还很困，却仍然片刻也不停地起床洗漱。

拿了一卷书夹在怀中，从后门走出去，此处是李氏祖陵，延山而上，一道道青石阶肃然严整，崔玄桢拢拢衣袖，卷了书，一步步拾级而上往后山而去。

已经入了冬，满山松柏都挂着长长的冰凌，清晨暖橙的阳光照在满山的冰凌上，散射出片片七彩的辉光，给这寒冷肃穆的地方添上了一丝灿烂和温暖。

崔玄桢独自走了一刻钟，远远看到山顶的凉亭上两个白色的身影正在打坐。

李鸢内力深厚，耳聪目明，早已听到崔玄桢的脚步声，便双腿伸平，掐子午诀的双手缓缓分开放在膝上，闭目存神，将打坐时行走周身之气缓缓封固丹田，再使它慢慢散布全身，顿时神清气爽，此举道门曰为“退符”，乃是以身为鼎，行功练气之后的收功。

李鸢退符完毕，缓缓睁开眼睛。

对面李铎也缓缓睁开眼睛望着她。

李鸢便微微扬起嘴角。

“你也听见了？”

李铎也笑了，点了点头。

“还是头一次能听见阿桢的脚步声。”

李鸢便赞许地点了点头。

“很好，你已经开始通窍了。走罢。”

说完，两人起身去迎崔玄桢。

崔玄桢虽然之前恼怒过李鸢隐瞒她性别之事，也一并知晓了李铎隐瞒性别的事中缘由，可终究日日相对，自然能理解其中苦楚，也便没了埋怨。只是李鸢生得太过俊美，她看着仍然觉得心中悸动，自己生自己的闷气，见到李鸢也没什么好脸色，也不理会她们，自己在凉亭的第三个蒲团上坐下，将夹着的书拿出来看。

李铎看她鬓发被山风吹得凌乱，便走到她的上风处为她挡风，弯下腰看她手里的书。

“阿桢看什么书？”

崔玄桢便答。

“《水经》，别的书中有登云梯，钟鼎食，此书中有天下，万里山河。”

李铎便笑。

“阿桢胸中有丘壑，只是现在这里冷，还是回去读吧。”

崔玄桢便说。

“你们忍得，我如何忍不得？明日起我也要在这里修行看书。”

李铎便好声好气地哄她，又拉住她的手拉她起来。

“我们是在这里练功，寒风凛冽，更能锻炼聚气行气。你读书动脑散气，这样大的风，小心吹得头疼。”

崔玄桢原本还要辩，李铎握着她掌心的手，竟比她不练武的人还凉，握在手里像玉石一般，默默住了嘴，把书放到李鸢怀里，双手裹着李铎的手把她往山下带。

李铎被她双掌暖着，这手不比她大多少，却像连心被握暖了一般。

李铎三人下山到房中，正好碰到徐锦从外面进来，远远看见她们便弯腰行过一礼，中途弯去厨房端了两碗姜汤出来。

“天冷，喝些姜汤暖身子。”

徐锦将姜汤分给李鸢崔玄桢，又帮李铎拢了拢衣襟，将一个拳头大的精致手炉放进她手里焐着。

“殿下身子烈寒，姜汤不能补，把手焐热些。”

李铎抚弄着手中轻巧的紫铜手炉，除了碳之外，还添了檀香冰片等香料，手中翻来覆去，炉子却不见丝毫火光烟气，设计得极为精巧，便问徐锦。

“这东西我昨天还没见过，可是有谁来过了？”

徐锦笑着点头。

“明日就是重阳，虽然祭祖在太庙，但祖陵也要派人来主持祭祖。皇太后特意恩赐殿下许多精巧的物件，他们此刻在陵外驻扎，殿下可要见见他们？”

李铎听了，低头摸着手炉，轻声问她。

“派来的是谁？”

徐锦便答。

“内侍少监闵训行。”

李铎听着耳生，便摇摇头。

“他们驻扎陵外也是奉了圣命，不用见了。”

徐锦顿了顿。

“他们让我恭喜殿下，圣上追封了您的母亲为皇后。”

李铎猛地转头看她。

“怎么会…？！”

李铎原本以为必然封李铘的母亲，没想到父亲如此顾念旧情。

“谥封为孝慕懿皇后。”

李铎手中的紫铜手炉“铛”的一声滚落在到地上。

眼中滚动的泪水沁湿了幼小的脸庞。

徐锦看着李铎落泪，心中一阵慌乱。

明明是好事，怎么就哭了，莫非是喜极而泣。

“殿下…”

崔玄桢走过来捡起手炉，看了看里面的火，塞回李铎怀中。

“《逸周书》解，慈惠爱亲为孝，温柔贤善为懿，却没有慕字。何为慕。依恋思念为慕。圣上总算还有些良心。”

徐锦想了想，犹豫了一会才说道。

“皇长子李锒封临淄王，镇守河东郡，母刘氏封惠妃。皇二子李鋣封中山王，留守长安，母裴氏封静贵妃。都不曾封后，不曾立太子。”

李铎的心狂跳了起来。

此中暗藏的意思，谁也不敢点破，也不能道出。

可，父亲这样恨自己，怎会让自己继位，可见如此，只是不愿兄长阻断未来的爱子，可见都是妄念，心念几转，不觉又冷了下来。

徐锦看她眸目低垂，似是失落，便转了话题。

“殿下到此还未出去过，凤翔是皇家龙兴之地，据说李氏祖宅还在，不如今天殿下去凤翔城中看看吧。”

崔玄桢也说。

“我想去看看这里的学堂。”

到了祖陵之后，崔逊不在，崔玄桢自作主张带着李铎李鸢两人读书，崔玄桢虽然博学，到底也不过是十二三岁的女孩子，学问见识有所不及。如今连史记也读完，想去学堂看看，接下来读什么书，好做个书单。

李铎突然问道。

“凤翔可有饱学名士？”

徐锦便答。

“臣这便去打听。”

李铎便说。

“不必了，后日我们一同去凤翔城中看看，我想看看先祖住过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