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人命可贵,商道万策惟求仁
第一百六十三章 人命可贵,商道万策惟求仁
自那日沈焰君露了面之后,田七惴惴不安等了几日,却不见人上门,而药铺的仓库已经去了近整年的库存,拿着仓库的清单,田七愁眉苦脸起来。
自从发现有人在大批量购入药材,虽然田七第一时间不再卖出超过一车药材的订单,可长安各家药行的库存不一,有些药行为了抵抗收购,甚至把药价提高了十倍不止,这对普通老百姓来说却是极大的负担,带动的恐慌情绪反而让坚持不涨价的甘济堂反而最先被百姓抢购一空。
尤其是治疗瘟病和伤寒的黄连、大黄、柴胡等几味药材几乎被掏空。
所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田七也没了办法。
这日大清早,才敲过晨钟,甘济堂东家田七便整理好头面衣装,上沈宅递下拜帖求见沈焰君。
沈焰君也似早有准备,听闻人来,便立刻请上前厅。
“田东家正式拜见可是有要事?”
长安第一大商贾的家中,金银锦绣,富贵琳琅自不待言,厅上的香炉整日焚烧着祛除蚊虫的香料,细细一闻,能闻出丁香、藿香、薄荷叶、艾叶和白芷的香味,甚是讲究。丁藿也有清神醒脑的功效,田七面对面前残身的少女,却觉手脚局促,静不下心来。
“既然沈行首这么问了,在下就直说了。明人不做暗事,可是沈行首在收购药材?”
“在下就开门见山地说了,沈行首可是要逼死我等药商么?”
“这是哪里的话,沈某为何要做这种事情。”
田七揪起眉头紧盯着她,只觉自己堂堂七尺男儿,却拿沈焰君这个弱女子一点办法没有,更是恼怒。
“不知在下哪里得罪了沈行首,非要强行收购药材断我们生计?”
沈焰君淡定地望着男人恼怒的面容,如观音般慈悲的面容带着雍容的笑容,轻声笑道。
“何以见得,就是我呢?”
“你是东市的行首,也只有你有财力将这么大的药材吃下,有资格卖药除了你再没旁人能有此财力和门路了。那日那位来药铺的女大夫不就是来探路的吗?”
沈焰君有点好笑地挑了挑眉。
“照田东家的意思,我有钱有门路有好大夫就要收购药材?”
“那沈行首所为为何?”
“田东家仔细想想,我若想收购,又岂会大张旗鼓让人上门去让你知道?药材这种东西,除了药行是不能卖的,最后还是要从从药行销出去,你的药行若是明知有人要大量采购,为什么不主动关闭大宗清单,反而伺机涨价?”
这话一问,田七一时陷入了沉思。
“如此说来,是广安堂...”
“广安堂何德何能,能吃下全长安数万斤药材,不过是马前卒罢了。”
“那是谁?”
沈焰君微笑着,意味深长地调侃道。
“自然是同我这般有钱有门路的人喽,长安就我一个行首不成?”
田七被调侃得面上一红,也知错怪沈焰君,不好意思地垂首告罪。
“是在下鲁莽,错怪沈行首了,明日在下在酒楼摆下酒席赔罪,还请沈行首赏光。”
“嗳,田东家太客气了,此次囤积药材又非田东家之过,要说的话,沈某身为东市行首,的确有监督不力之过,就算田东家今日不来找我,沈某恐怕也要上门求你帮忙呢。”
田七连忙摆手。
“沈行首太客气了,有什么事请说吧,田某若能帮上忙,没有不尽力的。”
“朝廷准备在长安设济民署免费救治百姓,虽还未下旨,但也有八九分准了。试想济民署一开,必然需要大量药材供应。到时候,谁有药材,谁才有话语权。”
田七一思索,才明白此事的来龙去脉。
“这么说,囤药之人是想要拿到朝廷的供奉?”
沈焰君点了点头。
“济民署虽是免费为百姓治病施药,采买药材却需要耗费国库钱财,现在有的药材价格就飙升了十倍不止,等真到了济民署开设,囤积药材之人拿到了供奉,药价必然还要暴涨,朝廷的供奉有限,济民署本事利民的好事,却让人趁机牟取暴利,最后这些药能有几分用在救人上,朝廷靡费却收效甚微,岂不是伤了百姓又伤了朝廷的心?”
“可恶,他广安堂怎么敢做这种事,连救命的钱也敢贪!”
田七虽然恼怒,也颇为无奈,长安的药行彼此知根知底,自己有几斤几两重,他心里还是有数的。
“可在下药铺许多药材都卖空了。”
沈焰君轻声说道。
“田东家可以再去药市进货嘛。”
田七闻言一惊,沈焰君竟知道办药的秘市,这是他们药行共同保守的秘密,若是被沈焰君知晓了药市门路,以她的财力,不要说囤积几味药材牟利,就是药市所有药材价格再涨十倍,她也能尽数把药市买空。到时候他们所有药商的饭碗都要砸在她手里。想到此,田七又觉得脊上一凉,不敢搭话。
“沈行首的意思在下不太明白...”
沈焰君却不和他打马虎眼,反而坦然地摊了摊手。
“药市是你们药行的机密,在哪里,什么时候开市,外人不能知晓,行有行规,沈某自然明白。这件事我绝不会越俎代庖。田东家可以自行前去。我只是想提醒你,如果没有药材,那一切边都是空谈了。”
田七犹豫了一下,忍不住疑心沈焰君唬骗自己,话语之间又谨慎了几分。
“多谢沈行首的好意,此事在下实在无能为力啊。”
沈焰君微微一笑,说出的话却如刀子一般。
“这么说田东家为了不让别人知道药市的秘密,不让别人赚走这份钱,明知会有人伺机囤积药材牟取暴利,朝廷的一片好意落入奸人囊中,百姓无药可医,也不愿意站出来担当。”
田七恼怒地紧了紧拳头,压抑着怒气。
“我又能怎么办!沈行首明明可以自己做,为何要为难我!”
“因为我是商人,而你是大夫。”
沈焰君微笑道。
“内医院的掌院大人亲自到您铺上看过药,说甘济堂药材质量上乘,开方抓药也很谨慎,更没有因为采购涨价,是在为百姓着想,夸您是位有仁心的药商。希望由田东家这样的人去做,而不是闻风伺动的牟利之人。”
沈焰君一席话,让田七想起那日来店铺的女大夫,原来竟是掌院大人,内医院的头头,如今细想那仙方之精妙珍贵,出自大国手之手才不突兀,心中便确信无疑。他行医做药自问问心无愧,他亦常引以为傲,如今被这样的人物夸赞,心中大定,不由多了份豪气,面上仍是忍住洋洋的得意谦逊说道。
“承蒙谬赞,着实不敢当,在下只是遵照祖训,济世救人,天可知也,故不敢惜力省工省材,不敢欺天欺人欺己。”
“既是为了救百姓性命,田东家又在犹豫什么?”
田七沉默地看着沈焰君,好像从来没认识过她一般,一双锐目反复地扫视着她,想从她的神情中解读出真正的用意,轮椅上的女子温润柔和的面容挂着淡淡的微笑,微垂的眉目如端坐莲花的观音透着温润与悲悯。虽说长得慈悲,可她也是商人,她到如今的财富与地位,如何不是盘剥牟利得来的。
“在下与沈行首并无什么交情,为什么是我呢?”
沉静如水的眼眸注视着他,含蓄地说道。
“内医院的掌院大人都出面了,田东家还不知道是谁选中了你吗?”
田七一怔,努力压抑着话语中的欣喜与颤抖说道。
“可...可在下的药铺规模实在比不得广安堂,他们现在囤积的药材那么多,就算我掏空家底恐怕也...”
沈焰君笃定地微笑道。
“田东家且放宽心,广安堂背后有窦行首,你背后还有我啊,钱和车队还有卫队都随时待命恭候。”
“在下不过是市井小民,对自己尚有一些自知之明,若没有沈行首引荐,掌院大人也不会上门。沈行首如此好意,在下心中万分感激,但无功不受禄,若不问明,在下实难心安,不知沈行首助我钱财人力,之后想要什么回报呢?”
“我希望你保证给朝廷的供奉不高于市价,当然质量都要用上品的药材,我想这对田东家来说应该不难吧。当然,济民署是用不着那些名贵秘方的,都是些常用的病症,个中用药的差别,田东家心里自是清楚的,绝不会拦你们的财路。”
田七略一思索,的确,他们家发迹,靠的是祖上传下来的数十味秘方与细料工艺,这种药方,本来就不是给吃不起的穷苦百姓用的。其他的药铺的经营也是如此,连连点头。
“在下明白,那沈行首这里...要如何算呢?”
沈焰君安坐在轮椅上,目光如水,垂头望着自己的双腿。
“陛下深知疾病之苦,才独排众议要办济民署,这份苦心,沈某感同身受,朝廷若不收百姓分文,沈某也不收分文。若此善举能救人活命,也算是给下辈子积积阴德了。”
田七见她神情落寞,心中动容,他早先也替沈焰君把过脉,知她下三足经脉神仙难医,不禁摇头叹了口气。
这样的人物,怎么就成了半人呢。
“沈行首都如此豪爽,田某再虚辞岂非丈夫。此事,田某义不容辞,请容我几天,思索思索对策吧。”
沈焰君见他眉头紧锁,知他还没什么头绪,便笑道。
“隔行如隔山,药材之事,非沈某所长,办药之事,需田东家亲自去做。至于有人在背后囤货居奇,沈某作为东市行首,自然不会坐视不管,这件事就交给我来办吧。”
此话一出,田七如吃了定心丸,当即拱手拜谢。
“有沈行首这句话,在下就放心了。此行来回需得两月,在下回去便整理药单,尽快出发。”
沈焰君闻言微微皱了皱眉。
“两个月?竟然有这么远么,是在何处?”
田七一沉吟,老实说道。
“河西郡,天水城以西,渭州,若是日夜兼程,一个月也能回来的。”
听田七吐出这个地名,沈焰君愣了一下,陷入了沉思。
“竟然是在这儿,我竟不知道...”
田七默默打量着这位年纪轻轻却已手握天下财富的少女,传闻她是她背后是当今国丈平国公,在朝中颇吃得开,可谓手眼通天,如今看来不假。
现在她站在自己这边,那些压得他喘不过气来的权势与富贵,陡然成了如山坚固的臂助,心态也随之一变,看待少女便多了份敬佩与亲近 。
沈焰君也很快回过神来。
“田东家,容我多问一句,渭州及东西两边的商路我都熟悉,却从来不知道有药材从此地集散,田东家好大的神通,能在河西眼皮子底下运送药材?”
田七微笑说道。
“河西商道上各路商贾往来如织,我们这等小买卖注意不到也是寻常。”
“田东家说笑了,长安到河西的商道就那么一条,能将几万斤药材悄悄集散,岂是常人能做到的神通。”
田七笑道。
“是沈行首想得太神秘了,药市说到底不过是药行同药行之间的买卖,行外人不懂,也用不了,是以开市之日并不固定,乃是约定俗成之故,田某不到,药市是不会开的,如此才不为外人得知。”
“原来如此,田大哥身在长安却能控制千里之外的药市,这样的手腕,焰君着实敬佩。”
沈焰君刻意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天下第一富有的少女抬头仰视他的娇柔表情大大地满足了身为男人的自尊心,田七大方笑道。
“沈行首这是打趣我呢,光长安就有广安堂、杏林苑,产业比我田家大得多,这些沈行首分明是知道的,只不过,中原以西的药市是田某踩出来的,中原的药市我不敢说,但渭州自然是以我田家的甘济堂为首了。”
“听闻田大哥年少时便四处云游历练,自己闯下了不亚于先祖的庞大家业,最难不过白手起家,田大哥真不愧为大丈夫。”
“沈行首谬赞了。”
“不过眼下的广安堂也在囤药,需得断了他的药市之路,田东家可知他们进货的药市在何处?”
田七闻言回道。
“据我所知共有四大药市,其中三个在我们大熙,除渭州外,另外两个都在洛南。一为亳州,一为洛州,其中亳州为最,乃是神医华佗故里,两者相距颇近,广安堂和杏林苑也各自占着份额,是以这两大药市的开市之日是由两家共同商定的。”
沈焰君思索一会,点了点头。
“如此我便明白了,多谢田东家。”
田七知道沈焰君一旦知道了药市的存在,广安堂也好,背后的窦贺也好,皆不是她的对手,可看着轮椅上残身的少女,还是忍不住低声劝道。
“恕我多嘴,我们医者讲究阴阳调和,损有余而补不足,方能五行通达,身体安泰,水满则盈,物盛则衰,沈行首胸怀壮志,物壮则老,还望多保重自己。”
眼前人的真诚与温和让沈焰君感觉到了一丝暖意,她坐在轮椅上抬头望着他盈盈一笑。
“多谢田大哥关怀,焰君有分寸的。可惜焰君身残不逮,不然能跟着田东家去见见世面才好呢。”
田七也哈哈大笑。
“以后定然有机会请与沈行首游山玩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