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针锋相对,朝堂相争寸步难
第一百三十八章 针锋相对,朝堂相争寸步难
皇帝端午恶月亲上护国天王寺打醮祈福的消息瞬间传遍了整个长安城。
五毒恶月邪晦丛生的说法就在民间根深蒂固,如今皇帝带头祈福消灾,一夜之间满长安的民众都纷纷效仿前去道观打醮,近至市井坊间,远到楼观台都人头攒动,香火极盛。
李铎看在眼里,不由得感叹起民间百姓对病痛之恐惧,对五毒恶月的敬畏之心更甚,更是在朝堂上也提及此事。
“端午恶月,病气横行,就连太皇太后与皇后也抱恙在床,朕忧心不已,思及寻常百姓若是家中亲人有疾,定然也心急如焚,医药昂贵,若是无钱医治便只能等死,朕只要想到皇城外有这样的百姓,便寝食难安。
正好工农科举新进了不少医官,朕想设一个太医署,下袭多个济民署立于坊间,给百姓无偿施药医治,救济于民间疾苦,也算是为苍生谋福祉的善事了。”
这本是极好的利民策,可朝野上下一下子便炸了锅。
吏部尚书张渐上前奏道。
“圣上仁慈,臣敢问一句若是新设官署,可是由吏部管辖调配?”
“这些医官都是工农科举选拔出来的,又在内医院当值,属内侍局管辖,不经过前朝,还是由司空统辖,内医院管理妥当。”
工部尚书柳敕也上前谏言。
“臣斗胆,光长安就有一百零八坊,人丁超十万户。若真要在民间开设济民署,恐怕这六十名医官光是调配到长安各坊就捉襟见肘了,何况还有官署的司吏、杂役、宅地连同奉给都需得另行配置,人员用度都堪忧啊。”
李铎没想到这点琐碎杂事也被拿出来当理由,当下眉头皱了皱。
“不过是小事,这能用得了多少人,多少钱。”
“陛下莫嫌臣说的事小,内中关节臣等问得越多,才愈能领会陛下的旨意,臣管得愈琐碎,日后政令下行才能通达。
治病这种事,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在民间无偿施医施药自然是行善事,可养病是长久之计,绝非一朝一夕之功。此刻上下不通达,难道等公告天下,户部说没钱了,吏部说没人了,工部说公署没有着落,此事就不办了吗?天子之威德又该何处呢?”
柳敕耿直的谏言,一下捏中了李铎的软肋。
她之所以想要开济民署,正因为是吕易带回的那笔横财,她自信这笔庞大的金额足以支撑济民署,不需动用国库资费,这才觉得应受的阻力不大,但这是她最后的筹码,她不能轻易拿出来。
朝堂嘈杂,皇帝却沉默了。
萧定缓缓站出队列,止住了众人的私语。
“陛下虽在朝堂中,却能怜惜民间百姓之苦,不说远了,就算是繁盛如长安城,穷苦百姓病了无钱医治,病者无医,久病无药者也是有的。陛下之恩对这些人来说,无疑是天降甘霖,救民于水火的恩泽。”
萧定的话,像定海神针轻易安定了李铎的心。
萧定掌管户部,是朝廷的钱袋子,又是门阀一派的领袖,他一表态,自然将泾渭分明的两派梳理了清楚。
“圣上仁慈,臣等铭感在心,只是...天下百姓何其多,这施医施药不比灾年救急,也没个头,这是个无底洞,臣管辖的太行郡县虽不丰足,但在各郡纳税中也属中流,从不拖欠。好些郡内百姓每年光是纳税已经竭尽全力,若是再增添医署,无异多添百姓负担,望圣人三思。”
李铎望着走出来说话的人,是太行郡的望族安阳薛氏的族长薛鉴,自李章归朝起,头一个提拔的就是母家薛氏,除自己封地之外,在朝中领太常少卿的官职,官居正四品。
萧定发了言,自然也轮到宗亲派表态了,自是要争上一争的。
可薛鉴虽是宗亲派的拥趸,他所奏的也是实情,大熙朝多经战事,边疆不稳,各郡都都以防御武备为首要,其他民务多有捉襟见肘之处。
可叹民生多艰,虽是真相,朝中多是门阀贵族,云上之人,民间温饱病苦,哪里真的能感同身受。若不是天灾人祸的燃眉之急,生死有命,哪里肯把这种重担揽上身。
李铎静静地听着。
这边萧定却不理会薛鉴的话,抬头看向李铎。
“臣老迈命枯,早已到了知天命之年,也常向医家讨教养生之术。臣听过医家流传的一句老话,‘小病从医,大病从死’,生死有命,若是命数到了,纵然是神仙妙手日日用灵丹妙药吊着,也不过在阎王面前多抢得几天,交待后事罢了。真正需要医者的,不是得了不治之症,病急乱投医的人。而是,得了小病,无钱医治,生生拖延成生死大病的穷苦百姓。陛下所系之医署正是为救百姓于疾病困苦中之一针见血的对症良方。”
早在工农科举的时候,天青阁斟酌医官选拔,便产生了开设太医署和济民署的想法,萧定主持工农科举,自是潜移默化地明白了李铎的想法。
官宦门阀的人家,多少是懂些药理的,讲的是无病养生,有病则要药到病除。人命最是贵重,平日砸各种补药好生保养,若是病了,为了救命,就算价值千金的稀世灵药也会千方百计求来。哪里听过萧定这种理论,当时就被他堵住了嘴。
李铎见状,在心中钦佩萧定的口才,更添了一把火。
“朕曾与内医院掌院闲谈,人生了病,是五行不畅,阴阳失调,邪气入侵所致。昔日扁鹊见蔡桓公,说,疾在腠理,汤熨之所及也;在肌肤,针石之所及也;在肠胃,火齐之所及也;在骨髓,司命之所属,无奈何也。若能早在邪气入侵肌理之时,便能用汤药遏制邪气,病就能轻易痊愈了。萧公之言,可是这个道理?”
萧定躬身行了个礼。
“圣人圣明。在生病之初便施以小药,无需靡费却能救人一条性命,是以小费造大功德。”
薛鉴却是不服。
“医小病是医,难道遇到大病就见死不救么,天下到哪里,也没有大夫只治小病而不救命的道理。”
萧定缓缓说道。
“臣多年在山中清修,见识过许多佛寺道观收容无处可去的病患。连方外之人都有这份慈悲,圣上为君父,众位臣工为百姓父母官,却对自己的子民弃之不理吗?”
“说弃之不理的不是萧公你吗?!”
萧定冷笑一声。
“既然我等都知道该管,还吵个什么?”
李铎顺水推舟。
“都别吵了,此事,朕意已决。另外,早在朕之前便替朕行善收容的佛寺道观,朕要感谢他们。山门清修,除了一些善男信女的供奉,哪有什么钱财能收容病人,立刻着户部核查长安城内外已经开设收容病患的佛寺道观,若有钱财不济者,则专赐良田专用救治养病,就..名为福田!”
众臣还要商议,突然李章上前躬身行礼,沉稳说道。
“听闻圣上前日特意上护国天王寺打醮祈福,如今又言建医坊,圣上怜惜百姓,恩泽以仁,乃是天下之福。
五毒之月素来邪晦横行,民间多病,陛下要派医官去城中舍医舍药,建个医坊药坊那都不值什么。
只是宫中太皇太后年事已高,不堪病气,后宫不安,前朝亦不安,天下亦不安。
圣上以仁孝治天下,臣斗胆直言,怜悯百姓是仁慈,可侍奉先长,多顾念着向太皇太后尽孝,才是真的仁孝。”
李铎一听,这言下之意,竟是在说自己不孝,又是自己的亲叔父指责自己,只好站起身朝毓清殿方向作了个揖,说道。
“太皇太后有恙,朕心中忧虑不已,每日榻前事疾不敢怠慢。三叔这番责怪,朕着实受不起啊。”
“如今宫中不安泰,想来是冲了毒月的邪晦才惹来了病气,如今天气不爽,倒不如请太皇太后与皇后避宫到翠微行宫调养,翠微山中素来是皇家宝林,是清凉幽静的风水宝地,岂不比在宫中来得适宜?”
李铎其实也早有让太皇太后和萧泷出宫小住的心思,此刻听李章说来又觉不妥,便说道。
“翠微行宫年久失修,如何能住人。这是后宫之事,等下朝之后再行斟酌。现在先议太医署和济民署之事吧。”
李章却态度强硬,连连逼问。
“翠微宫不行,楼观台那样的仙台,终南山那样的仙地能入圣目?圣上若真是忌惮毒月邪晦,岂能弃中宫而取微末呢?”
言外之意,竟是让李铎一换一。
那边萧定早已反应过来,瞪着李章冷笑一声。
“齐王好盘算,如此离间陛下祖孙,是要陛下背上大不孝的罪名吗?”
李铎抿了抿唇,没有作声。
那边礼部尚书崔仁生上前,语气温文。
“萧公此言差矣,历来宫中有疾,到别宫调养是自古有之的惯例,这正是成全了陛下的一片孝心啊。”
“这算什么孝心?!端午时你们气倒太皇太后是孝心?还是逼迫太皇太后离宫是孝心?还是谗言惑主,欺辱圣上年幼,忤逆圣意是孝心?
“天道昭昭!是非黑白,由你萧公一人说了算吗?!”
突然人群中有人陡然高声质问。
此话一出,震得朝廷一片静默,竟没有一个敢接下话去。
门下侍中郭起龄轻咳了一声,御史大夫盛宗棠便心领神会,冷声喝道。
“朝堂之上,是谁如此无礼!”
没想到在自己身后,一名御史台的青年官员走出来举笏行礼。
“臣监察御史孟旻,斗胆直言,请陛下见谅。”
李铎认出了他是以前东宫的太子太傅孟旭的儿子。
盛宗棠没想到喧哗之人竟是自己的手下,一时气得脸上憋得通红,正待训斥。
萧定冷冷朝他看了一眼,将他按了下去,自己则跪下行了拜伏大礼。
“兹事体大,还请陛下圣心裁决。”
萧氏一派的朝臣见萧定行了大礼,也纷纷跪拜下去。
“请陛下圣心裁决。”
朝堂上第一次如此针锋相对,蓄力已久的两端终于开始了角逐。李铎心中禁不住咯噔一声,却暗自感谢萧定在这种时候还是拿捏得住分寸的,便朗声道。
“太医署与济民署之事,朕意已决,吏部、户部、工部并同内医院共同商议,拿出个可行的议案来,到时再行商议。”
“至于...太皇太后,朕不愿再听到让太皇太后离宫的话。诸位都是饱读圣贤书的君子,家中都有亲长,事亲以孝,乃君子修身之本,这些道理还需要朕来提醒你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