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人作良人 
第144章 深夜宫变，多情怎做诀别辞
一百四十四章 深夜宫变，多情怎做诀别词
是夜，李铎回清凉殿批阅奏章，崔玄桢作陪。萧泷仍在毓清殿侍疾。
子时三刻，李铎打坐运功完毕，崔玄桢已经窝在一张小榻上睡熟了，崔玄桢出身一等门阀，自小经受严格的礼仪教养，行走坐卧皆有礼，此刻熟睡了难免松懈，身下席子睡热了，辗辗转转，手脚皆是逃出了薄被外。
“这么大了还贪凉...”
李铎走过去，听着崔玄桢沉而绵长的鼻息，与萧泷急促细碎的鼻息不太相同，听在耳中却是同一片岁月静好。
替贪凉的人儿挟好被角，心中却微微叹了口气。
“李鸢啊李鸢，这样好的佳人，你舍得让她等多久...”
转念一想，想起隔壁殿里的人儿尚在独守空闺，又摇头轻笑。
“李铎啊李铎，那样好的佳人，你又舍得让她一个人...”
李江尘听着小皇帝自言自语，抿了抿嘴角忍住笑意，轻声问道。
“离上朝还有两个时辰呢，大家是在殿中歇息，还是回毓清殿歇息？”
李铎转了转眼睛，兴冲冲地朝毓清殿走去。
才走出殿门，原该静谧的夜空却漏出了一丝不寻常的嘈杂声。
李铎听声辨位，敏锐地发觉南边燃起隐隐的火光。
“归海，南边可是发生什么事了？”
萧归海朝墙头的暗卫打着手势，让暗哨登高瞭望，不久一人从墙头飞身而下，半跪在李铎面前。
“陛下，昭庆门与延英门间集结了大量军队，似是羽林卫！”
羽林卫是守卫皇城的部队，和守卫宫城的七曜卫、守卫内殿的奉宸卫职能不同，互不干涉，平日未经允准不可随意出入。延英门是连接内宫和外朝的宫门，属于七曜卫守备范围，平时绝不会见到羽林卫。
李铎闻言，心头突然一阵狂跳，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胸口。
李江尘历经过正一年间的政变，脸色一变，不顾礼仪拉了下李铎的袖子把她从怔忡中拉了回来，低声在她耳边说道。
“大家！是宫变！有人谋反了！”
李铎听后许久没有说话，倒把李江尘急坏了。
“请大家速速离宫吧！”
李铎面无表情转过头来，逡黑的眼眸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幽幽说道。
“归海，去殿内取兵符来。阿桢...护送玺主到...安全之处。”
此刻...何处是安全之处呢。
李铎一时想不出来，她脑袋一片空白，只是脚下不由自主往毓清殿去。
“太皇太后和梓桐也得走，朕这就过去...”
李江尘捉着她的袖子，力气之大，竟将李铎的袖子扯下半边来，他也顾不得请罪，急急说道。
“大家您的安危最重，若真是叛乱，定是来寻您的。请暂时离宫避祸吧，以图后计！”
李铎咬了咬嘴唇。
“朕知道！”
却是一甩袖挣脱了李江尘，不再隐藏功力，一个箭步飞上墙头朝毓清殿奔去。
萧归海连忙示意其他龙游卫跟上去保护。
李江尘一把拉住萧归海。
“玄武门防备最薄弱，让大家走玄武门！让她换你们的衣服！”
萧归海咬牙飞快点了下头，转身朝殿内跑去。
“我还有任务。”
守卫殿门的奉宸卫见几人碰头即散，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了何事，却也不敢上来问，萧归海径直进殿摇醒崔玄桢，低声告诉她事情经过。
崔玄桢低头沉思一会，说道。
“宫中羽林卫只有一万，难以成事，眼下最要紧的是，不能让驻扎在城外的羽林军进城会合，城中有两万神武军可平叛，赶紧出宫调兵去。”
萧归海点点头，焦急说道。
“大家命我来拿兵符，护送您出宫去，时间紧迫，请赶紧走吧。”
崔玄桢瞪了他一眼，打开案上的宝箱，将里面的东西一股脑拿外袍兜了交给萧归海。
“糊涂，我不要紧。赶紧护送陛下出宫去。若...神武军也反，不要犹豫，立刻去凤翔。这是六玺，你带去。若真有天变...没有天子六玺也是不能...”
怀中沉甸甸的物什好似千斤重，把萧归海的心也压得沉了沉，他也唯有将重担扛在肩上往前走。
“我明白了。”
李江尘在殿外看着萧归海同崔玄桢一前一后在夜色的掩护下各自离去，又望了望李铎远去的方向，站在原地深吸了一口气，慢慢走回殿门。
“李太监，发生什么事了？”
守卫宫殿的几名奉宸卫聚拢过来小心翼翼地问道。
李江尘露出一贯沉稳的微笑。
“大家去御苑散心，能有什么事。”
“可...”
“你们进宫是为了学着如何御前行走，日后图个好前程，这样多嘴多舌探问天听，不怕惹祸上身么。大家若是回来看你们这般散漫，训斥起来，岂不是让龙游卫看笑话，平白坠了你们的名声。”
奉宸卫是各家贵族子弟经过筛选进入宫廷，人数仅仅只有二百人，他们出身高贵，是离天子最近的近侍，既是天子的心腹，更是日后进入官场学习政务的进阶之梯。
当今天子却宠信龙游卫，人数与恩宠处处压过他们一头，如今李江尘拿龙游卫说事，心中自然起了争斗心，不愿失了颜面，便赔笑道。
“我等年轻不经事，还要仰赖李太监您指教，我们这就回去。”
当下便四散回各自岗位去了。
李江尘稳住了人心，故意在殿内转了一圈，在众目睽睽之下，装模作样往御苑去了。
这边李铎一路飞檐走壁赶到毓清殿，只见毓清殿灯火通明，人马集结，墙头也站满了不知何处冒出来的黑甲弓手。
原来萧氏的影卫也已刺探得南门异变，此刻全副武装的鸾翔卫们正簇拥着萧泷从廊檐下走了出来。
熊熊燃烧的火炬照在佳人苍白的病容上，却无法融化面上冰封般的寒冷，铁甲林立环伺左右，更添了一份肃杀之气。
李铎静立在墙头，静静地看着她检阅军队，目光与她渐渐重合，那人偶般惨白的面容才松动了一丝，露出一点微笑，冰封的表情下融动着如水的心酸，看得李铎心中一揪，飞身下来握住她的手。
“别怕，我来了。”
李铎嘴上说着，心中的彷徨却更深了。
琥珀般的眼眸深深地望着她，那金色的深处流淌的不舍与悲伤被半敛的眉睫掩去，温柔地劝道。
“宫中恐怕生变，万幸影卫刺探消息得早，宫中尚未有动静，我让远梁带四百骑护送你出宫去，可去...皇陵避难，待勤王之师。”
李铎怔了一怔，下意识问道。
“你不走？”
“祖母病情突然加重，不能起身。请您速速离宫吧，有我守着祖母，定然无碍的。”
李铎摇了摇头。
“你不走，我也不走。”
此刻又有一名黑衣影卫半跪到两人面前。
“二探来报，叛军已过延英门，七曜也反了！”
“多少人数？领军是谁？”
“都是步兵，目测不到五千！领军是羽林大将军李恺！”
李铎闻言松了一口气，至少驻扎在城外的六万羽林军没有参与叛乱。
“还好...羽林并未全反，还有余地...。”
“圣上！您清醒一点，军队从来一将反一军反，羽林定然全反了！”
萧远梁久在军中，深知军心所向，全在将领，非个人所愿，断然出声打断了李铎的自我安慰，急急地同萧泷说道。
“主子，敌众我寡，眼下趁敌军未察，我等冲杀出去，尚有生机。”
也难怪萧远梁紧张，鸾翔卫只有五百，驻守皇城的羽林卫却有一万之众，若是加上城外驻守的六万羽林，一旦被包围，他们这点人马纵使以一当十的神勇，也不过螳臂当车，难有生机。
萧泷思索一会，摇了摇头。
“祖母病重不能起身，我不会走的。”
此刻，萧归海也匆匆赶来，将兵符奉于李铎。
“陛下，请速速离宫吧！”
李铎紧紧握住萧泷的手。
“跟我走，我绝不会留你一个人在这里。”
萧远梁上前劝道。
“圣上，恕末将直言，叛军的目标是您，若您执意留在毓清殿，叛军不破毓清殿绝不罢休，这里不占地形之利，若叛军用火箭强攻，不出一个时辰便不攻自破。只有您离宫，此处才能保全！”
这话委实耿直，刺得李铎眼眶一红，只是望着萧泷，不舍离去。
萧泷回以微笑，手柔柔地回握下她的手，从她手中慢慢退出来，轻轻地放在她胸口上，似是要抚平她心头的不安，眷恋地来回抚了一回。眼中柔情辗转早已换做了决断。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陛下身系江山，只要你活着，一切才有希望，去吧，你去救江山，我来守着祖母。”
那抚慰着她的手在胸口上轻轻往外一推。
“郎君保重。”
此言一出，竟似诀别。
李铎心中一痛，便见萧泷转身从萧远梁腰间倏地拔出剑来，走到殿门石阶的萧氏“风”字旗下，举剑高呼。
“萧氏儿郎们！”
在场的萧氏飞廉军闻声纷纷勒马，目光齐齐投了过来，寒光铁甲间，西北战场的肃杀寒风席卷过宫城。
“萧帅曾言，此旗之后，便是妻儿家园，我萧氏儿郎，寸步不退！如今，家园虽在千里之外，举目无亲。可家国安宁，父老妻儿，一任系在尔等肩上，此旗之下，寸步不退，我与儿郎们，生死与共！”
萧泷年纪虽轻，已经随祖父屡次巡边，如今口口声声诉说飞廉军军训，娇弱病躯屹立在旗下，铿锵坚毅之态，甚似先祖遗风。
在场的军士都是军中重重遴选出来的百战勇士，来到此地之前已经明白自己的任务。他们肩上挑的是萧氏的安危，家乡虽在千里之遥，这重重深宫中起的任何一丝波澜，也能让家园的安宁毁于一旦。
正因为在千里之外，故土家园才尤为沉重。
此刻听着边疆军中熟悉的训话，不由得群情激奋起来。虽然都明白此刻当保持安静，仍是情不自禁握紧手中长槊，张嘴无声应和。
风！风！风！
“大家！只有出城调军才能救他们！快走吧！”
萧归海连声催促。
李铎眼角含着泪，咬牙转身跃上城墙，仍忍不住回头看了眼萧泷和簇拥她的军队，她的妻儿家园就在脚下，萧泷的话，字字如刀，戳在她身上，锥心刺骨。
她必须去，有更重要的事须她去做，只有她能做到，怎么能让今夜成为诀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