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erenade 
第13章 1-13
「他从自己的藏身处偷偷观察着她。工作与家庭的辛劳使得这名朴素的纺织女工瘦削而苍白，但上苍赐予她的天赋在此条件下依然显露无遗。他几乎无法克制自己的目光……」
“完全写成了普通的三流小说。”阿格尼丝才念了前两句，站在她身后的埃莉丝就已经浏览完了全文：“难怪他会生气。你觉得他出门是要去报复撰稿人吗？”
阿格尼丝偏头看了埃莉丝一眼，手头下意识地整理被暴力虐待得近乎残破的报纸：“你怎么想？”
“我觉得他很生气，因为这篇文章玷污了他的行为，曲解了其中的正当性。那句话是怎么说来着？噢，‘当用生命捍卫你的荣誉’。你们王国人对荣誉的看法很高，不是吗？”埃莉丝顿了一顿：“但从另一方面来说，作者只是做了自己的曲解，《犯罪故事报》也并不以真实性而出名。如果他真把这回事当真，那么于他的准则稍微就有了那么点偏差，作为一个严于律己的前军人，他是断不会那样做的。”
埃莉丝目光灼灼地看着阿格尼丝，等待着她的答案。替她们从废纸堆里找来这张报纸的房东太太站在旁边听着，脸色惨白。
“这个问题很复杂。”阿格尼丝站起身来：“对我们是这样，对哈特先生当然也是如此。但毋庸置疑的是，咱们得先去把这名撰稿人给保护起来。太太，我看见您门上有一盏油灯，”她看向房东太太：“我们会在这条街上留一名巡警，如果等会哈特先生先回来了，请您找个借口将油灯点亮，以此向他发出信号，好吗？”
“噢，我亲爱的阿莉西亚，你这是怎么了？”
《犯罪故事报》的编辑从桌案前抬头——他向来是不到深夜不回家的——发现自己近来最爱的作者一脸失魂落魄地走进办公室。他敏锐地判断出有什么事不对劲，但从阿莉西亚手上的皮革手套来说，显然这次的危机并不和从前一样是关于钱的问题。
不是钱的问题就麻烦了。编辑自认并非手下作者的挚友或是什么的，更没兴趣涉入他们的家长里短。天可怜见，光他自己身边的女人闹出来的事就够多啦！
虽然心里这样想着，编辑仍然秉持着热情的礼貌，站起身来给阿莉西亚倒了威士忌。
“不不，我想我还是要点咖啡吧。我今天已经喝得够多了。”
这又是一件怪事。编辑疑惑地将威士忌拿开，给她倒了一杯温暖的加奶加糖的咖啡，希望能够让她清醒一点。
“所以，这么大晚上的，是什么风把你给刮来办公室啦？”
阿莉西亚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明显地抖了一下。她喝了一大口咖啡，缓缓地将咖啡杯放到桌上：“您瞧，最近我给报纸带来了不少收益……”
“当然，我想我也是很公平地处理了这一点。”
“基于我关于敏西谋杀案的发散性写作。”阿莉西亚没有管编辑的话，自顾自地说下去。
“嗯哼。”
“但不得不说，我现在认为我这样的做法是不谨慎的。”阿莉西亚的双手紧紧地捏着裙摆：“我希望能够停止关于敏西谋杀案的连载。”
“……阿莉西亚。”
“我想停止应该是容易的。第一我没有关于此和谁签约，第二之前也没有表示这故事是个长篇连载。第三，我能在交稿日前写出另外一个故事。”
“确实如此，但你现在靠这个故事抓住了读者！读者是会离开的阿莉西亚，如果你这么快就放弃这个故事，很可能他们根本就不会去看你的新故事——新故事你打算写什么？”
阿莉西亚正要回答，编辑打断了她：“不，什么故事都无所谓，重点是你为什么要放弃这个故事？难道是警察们跟你说什么了？”
要是警察就好了。阿莉西亚知道如果自己真想隐瞒，这时候应该适时沉默，让编辑自己去完善自己的答案，但事实并非如此。她得告诉他，敏西谋杀案的凶手已经找上了她，要求她撤稿，而且现在就在门外！
“阿莉西亚？”
阿莉西亚倒吸一口冷气。编辑皱着眉看向门口的不速之客：“请问您是？”
“啊，约瑟夫·哈特，我眼下正和阿莉西亚交往。”约瑟夫·哈特走进办公室，向编辑伸出一只手：“您一定就是她的编辑了，她一向告诉我您有多照拂她。”
真是见了鬼了，这才几天，连男友都有了。编辑挤出个客套的笑容，和约瑟夫·哈特握了握手：“哪里。您这是？”
“噢，阿莉西亚之前告诉我让我在楼下等她，她自己上来谈事，但现在时间已经不早了，再不离开戏剧就要开场……”
“没错。”阿莉西亚近乎鲁莽地站了起来，险些打翻手边的咖啡杯：“我们应该走了。关于我的提议，您接受也好，不接受也罢，我是不会再写了。”
“等等！”编辑敏捷地跳了起来，一把拉住阿莉西亚的衣袖：“既然你不写，那么我就得把这事情交给另外一名撰稿人了，你能理解吗？”
出乎他意料的是，对此有所反应的竟然不是阿莉西亚，而是那名自称约瑟夫·哈特的男子。他一步跨过来将编辑和阿莉西亚分开，声色俱厉地说：“你说什么？”
“嘿！”编辑往后退了一步，理一理自己的衣服：“关你什么事，而且阿莉西亚也并没有对敏西谋杀案的独家版权，我换个人继续写怎么了？”
约瑟夫·哈特脸颊已经气得通红：“所以你们要继续进行那样无礼的毁谤？”
“毁谤？”
阿莉西亚已经能够预见这段对话继续下去的危险性。约瑟夫·哈特毫无疑问是个心理错位的杀人犯，他为了维护那所谓荣誉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但与此同时，她的编辑也毋庸置疑是个贪图利润的奸商，他绝不会轻易地放弃已经获得大量关注度的敏西谋杀案系列故事。她该怎么做才能防止悲剧发生？
又有人敲响了编辑办公室的门。屋内三人都是一惊，共同看向门口的两位来客。
“抱歉，请问这里是《犯罪故事报》的编辑办公室吗？”阿格尼丝问。
“……既然您有客人，我想我们应该离开了。”阿莉西亚趁此机会道：“关于我们谈论的事情，希望您慎重考虑。”
她想离开，却发现约瑟夫·哈特紧紧盯着门口的女人，一动也不动。
埃莉丝一早就注意到了屋内那个高大的男人，在进门之前，他的愤怒就如同恒星一样在这栋建筑物里闪耀着，到现在也并没有减弱分毫。她不太清楚到底是什么引燃了他的愤怒，但目前的状况是，他并未就着那女人提供的台阶老老实实地离开。他是想衡量她们的实力然后悍然袭击吗？埃莉丝偏头看向阿格尼丝，发现她正和那男人对视着，已经全然是备战的状态。
“您的大衣掉了一颗纽扣。”阿格尼丝语气冷淡地开口：“不打算补一颗吗，约瑟夫·哈特先生？”
回答她的是一声脆响。约瑟夫·哈特见自己已经被认出来，竟然是直截了当转身冲刺，撞破办公室的窗户跃了出去！
“我的窗子！”
阿格尼丝没有犹豫，跟着也跳了出去，不过片刻之后，她掉进了威尔斯河湍急的水流里。
这不大妙。从五年前起，威尔斯河的清洁问题就已经是各大报社的年度问责重点，多年来工业废水与生活废水的胡乱排放使得这条原本的母亲河成了感官的噩梦。
水面上漂浮的机油和橄榄油有着令人反胃的腥，浑浊不清的河水里时不时飘来腐烂的果核与落叶，阿格尼丝克制住自己不要穷究这里边到底有多少糟糕的脏东西，集中精神寻找起约瑟夫·哈特的踪迹。她将自己的感知张开到最大，让精神出离于感受之上，在意象的威尔斯河上俯瞰纤毫。
河边人家窗户里透出的暖黄灯光。远处工厂里机械来回撞击的巨响。拖着长长尾巴满载货物的汽船。码头上工人将一筐筐的鱼从船上搬下来，落在地上的鲜鱼无力地挣扎着。河水遭遇暗礁打起漩涡，一只黑发的脑袋从水面下探起，迅捷地换了一口气。
在那。
阿格尼丝想要追过去，却惊讶地发现自己难以收回自己的感知。
糟了。她本能地去衣服里要拿向导素，但为时太晚，仅仅是手指触碰到衣物所带来的丰富感受就已经使得她的大脑过载，没办法再进行接下来的动作。
汽船的烟囱上有着一道白和一道红。箱子上钉了整十二颗钢钉。包水果的报纸上油墨的气味。无数从过去到现在的信息失去了规则，胡乱地涌入阿格尼丝的意识，扰乱一切有序，哨兵只能痛苦地看着自己向无序的意识深渊和肮脏的河流深处坠落，任何动作都只会导致更大的痛苦。
世界成了感受的碎片，或者它本就如此？
“认真工作，哨兵。”
一只手拉住了阿格尼丝的右臂，蛮横地将她拖出水面拉上一条小渡船，与此同时一种不属于她的意识也突入进她的精神世界，粗暴地将塞在里边的一切混乱感受一股脑儿全给扔了出去，同时设立起保护的屏障，让秩序在其中自然归位。
“别管味道，集中在视觉上，他在哪？”
埃莉丝话音刚落，阿格尼丝就已经找到了湿淋淋地正在爬上岸的约瑟夫·哈特。
这次你可没那么容易跑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