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3-2-12
相比于莱茵切斯特警局那样宏伟的四层建筑,码头区分局所占据的二层小楼实在显得微不足道。这地方是市政府从一家破产的家族式私立银行手里征收来的,直到二十年前才扫清灰尘成为分局驻地。直到现在,码头区分局也没能摆脱大门外那品味糟糕的两根试图雕刻历史故事的白色石柱。
查尔斯·班扬警长就站在那根雕刻着国王加冕礼——很明显的,那跪着的人形和正要被放到他脑袋上的冠冕泄露了天机,至于究竟是哪一位国王有此被刻画的荣幸尚且无法得知——的石柱边,慢慢地用他最爱的那支石楠木烟斗吸日常用的板烟。埃莉丝从塔里打电话给威尔金斯总警督申请与码头区分局合作办案的许可的时候,他恰好在办公室里向总警督争取开展逐户清查的权限,因此顺便被派来监督整个合作过程。
“掌控好你自己的案件,”威尔金斯总警督在赶走他之前严厉地说道,“哪怕信任你的下属,也必须了解他们每一刻都正在做什么,提前排除风险因素。不这样做是没法在管理层向上爬的。”
无论是逐户清查还是跟码头区分局合作,都是莱茵切斯特警局目前不想要的麻烦,威尔金斯总警督只是由于不想显得过于干扰调查才勉强允准了其中牵扯更少的一项,这并不说明他对目前的调查情况满意。如果不好好抓住机会做出成果,恐怕之后他就会将不得力的下属当做“风险”而排除出重要的案件,班扬警长升迁的机会也就渺茫了。
用旁敲侧击的威胁来培养下属,倒是长官们的通病,只是他未免太看重自己的事业心,又太看低埃莉丝的办案能力了,班扬警长兀自想着。仅仅是一天时间,就追上了一条新型药品的走私线,平庸的警探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快的反应力。如果当中没有出那件药物中毒的小插曲……
“下午好,查尔斯。”
班扬警长回过神来,取下唇间的烟斗,向刚刚跳下马车的埃莉丝和阿格尼丝打招呼:“下午好呀,你们来得倒是比我想象的要快。”
“所以你不是站在这里等我们。”埃莉丝盯着班扬警长手里的烟斗,脸上浮现起疑惑的神色:“分局里并不缺乏吸烟的地方,特意走出来,是在考虑什么不想被注意到的问题吗?”
“你这不是挺擅长推理的么。”班扬警长耸耸肩,目光投向埃莉丝身后安静站立的阿格尼丝,不紧不慢地说:“事实上,我正在怀疑自己的能力。毕竟当了这么多年警察,被写进警校课本的速度竟然还不如我从共和国调来的警探朋友。你确定塔里的医生准许你出门了?”
埃莉丝抿住嘴唇沉默了片刻,然后下定决心般地开了口:“这件事我的确处理失当,所以我想我理应忍受你的谴责。如果你没有别的要补充,那么请告诉我们目前这里是怎样一种情况吧。”
“我知道的恐怕比你还少。刚刚来的时候,正巧听见一个警探在抱怨抓到的犯人除了让他们找律师来之外一言不发。”班扬警长估量着烟斗里的火大概已经全熄了,便将它装回衣袋里:“在走私这问题上,他们没有抓到最直接的实证,虽然在现场找到了一些走私品,不过管理员完全可以凭借房客个人行为的理由开脱。目前能够定死的,不过是个失察的罪名,要真就这样移交法庭,顶多判几个月监禁。雷金纳德·道尔知道这一点,所以在涉及自己罪行的方面,他绝不会轻易开口。”
“雷金纳德·道尔没有前科,这些知识恐怕都是别人教给他的。”埃莉丝道:“真是让人好奇他究竟都知道些什么。”
“如果他不愿意说有关走私的内容,就不要去问他。只问他知不知道西奥多·巴克会逃去哪里就够了。”
“没错,我也这样想。”班扬警长赞成地点点头,“就让想要功劳的人继续头疼吧,我们必须以我们手头的案件为优先。”
埃莉丝没有提出异议,尽管她知道自己也许可以问出答案,但阿格尼丝很明确地暗示她不要再在审讯中借助向导的能力。她本来也不够喜欢以共感的能力去逼问供词,只是当时一心想着案件的突破点,没有仔细考虑就做过了头。不过,虽然很清楚雷金纳德·道尔目前守口如瓶的动机,但就此认为他会爽快告诉他们有关西奥多·巴克的信息,未免也太想当然了。
“我没什么要说的。”拘留似乎没能在雷金纳德·道尔身上留下任何痕迹,他看起来并不紧张也不慌乱,戴着手铐笔直地坐在审讯室的木桌后边。在这时候,任何人都能轻易看出他身上行伍锻造留下的痕迹,并由此料定他是个性格刚强的伙计——这般作态倒的确能吓退一些不怎么坚定的警官哩。
“道尔先生,我还没开始问问题。”埃莉丝坐在雷金纳德·道尔的对面,直视他的眼睛,平静地说。
雷金纳德·道尔抬起目光,看看站在埃莉丝身后的阿格尼丝,扬起眉毛,又低下目光来看看埃莉丝,微笑着摇了摇头。
“德拉库尔警探,虽然我非常想要报答您迅速撤离现场的恩情,但是我想您要问我的问题除了莫名其妙出现在公寓里的违禁药品,那就是有关西奥多·巴克先生的事了。两者我都一无所知。”
“可档案不这样说。我查过陆军部的档案,你和西奥多·巴克曾经同在一支部队里服役。”
雷金纳德·道尔耸耸肩:“只不过一起服役而已。而且他是个哨兵,那些家伙可不大愿意与我们普通人合群。”
“我们有证词说明你和西奥多·巴克关系不错。逆戟鲸拳击俱乐部内至少有三位证人曾经见你作为西奥多·巴克的朋友为他助威。”
“……您动作很快,直觉也很好,竟然能调查到这件事。”雷金纳德·道尔说:“不过我想,两个爱好运动的男人的友谊,应该不能构成罪名吧。”
“我们已经查明了西奥多·巴克的犯罪详情。当天,与埃里克·莱德洛从集市斗殴中脱身后,他们躲进了您所管理的公寓的六号房,期望等待警方的搜寻结束后再回家。为了驱除冬日的寒冷,他们点燃了壁炉中的薪柴,却没有料到里边混杂了一种危险的违禁药品。吸入过多药品焚烧所产生的烟雾使得二人神经紊乱,他们因此争执起来,最终西奥多·巴克误杀埃里克·莱德洛,并在药物的残留影响中本能性地逃离了现场。逃跑和躲藏是他此刻的本能反应,却不意味着他的神经就此正常,也许就在下一刻,他就会重拾冲动,对一个陌生人造成难以挽回的伤害。”
雷金纳德·道尔并不平静地听着。药物损坏神经的事显然他是第一次知道,尽管那药物正是经由他的渠道流通进入莱茵切斯特。他明白这不平静正是警探所需要的,但他尚未泯灭的良心不容许他对此冷漠以待。
“我们相信他应该躲在他不常去的藏身处,甚至他从来没去过,只是向他的好朋友提到过犯事后在那里躲藏的可能性。如果您能动动脑筋,想想他曾经讲过的话中是否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阿格尼丝向前走了一步,来到桌边,赶在埃莉丝之前说道。她巧妙地将雷金纳德·道尔知晓藏身处的真正原因粉饰成朋友间一时的口误,将因此而认罪的重担从他的肩膀上卸了下来。
雷金纳德·道尔再一次看向阿格尼丝的脸。他静静地注视着她,思考了片刻,然后说:“的确有那么一个地方,但我不知道到底会不会有用。爱伦巷五号,那里有一家提供住宿的酒馆。有时候拳赛和后边的庆功酒结束得太晚,他会在那里度过一个晚上。”
“原来如此。”阿格尼丝说:“谢谢您的配合。”
“警官,如果不介意我这样说的话,您长得和西奥多很有几分相似之处。”雷金纳德·道尔说。
“是吗?”阿格尼丝有些惊讶地扬起眉毛,她向来没有着意去寻找过这些遗传的痕迹。但很快她就露出微笑,道:“他也就只能留下一些相似之处了。甚至不如您留给您孩子的多。至少有一些手制的木头玩具,对吗?考虑到您从未正式从事过木匠工作,非常难得您愿意付出这样的努力。也许您也愿意留点别的东西给他,即使他现在还不需要?”
听到阿格尼丝这样回答,雷金纳德·道尔惊讶地睁大了眼睛。随后他似乎想起了什么,不自觉地背脊后倒,颓然靠上椅背,苦恼地皱起眉来。
“我不能反驳您,警官,我的确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