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3-1-2

与普通人自以为的常识不大相符的是，莱茵切斯特大学并不是王国内第一所研究性学校——先驱者的桂冠归于艾维尔特学院，这所建立于四个世纪以前的教士学校在上个世纪毁于无情战火——但显然是目前最负盛名的一所。这所学校创办之初的理念是为王国贵族阶层的年轻一代提供学习和社交的场所，直到第六任校长克拉提斯•克洛维勋爵大刀阔斧的改革之后才渐渐蜕变为如今这所以真理为唯一信条的伟大学府。

“我曾经读过一篇报纸上的评论文章，那是莱茵切斯特数学系的一位教授所撰写的，他表示，警探工作不过是脚踏实地的调查和一点点逻辑学罢了。抛开他之后所写的那套糟糕的犯罪预测理论不谈，我承认他这句话自有一定道理。而现在我们将要去王国最富智慧的地方展示我们的逻辑了。”

一辆漂亮的双轮两座马车在莱茵切斯特的夜色里疾驰着，阿格尼丝•巴克警督坐在车厢内靠右侧的位置，开玩笑似的对身旁的埃莉丝•德拉库尔警探说道。

“妄自菲薄并不特别适合你，阿格尼丝。”埃莉丝在看一本刚刚购买的凯尔•福克纳博士的最新著作《再论生物体结构及进化优势》，所以没有看向自己的搭档：“智慧也没能让我们尚且不知晓的那位雇主节省掉找我们前去的困难。”

“那么，你有什么理论吗？”

埃莉丝合上书本，有些疑惑地看着阿格尼丝：“我想我还没能找到足够多的线索。”

“我不是在说我们正在前往的这道谜题，我是说兰道尔小姐。你不认为她过于热心了吗？”

埃莉丝认真地思考了一小会儿，回答道：“我想她的热心还没有达到让我忧虑的地步。”她注意到阿格尼丝期待的神色，又补充了一句：“或许我会担忧她对蔡斯小姐的热情，奢侈的生活很可能会使一位优秀的作家沦为庸俗，但这也不算什么新鲜事。你注意到什么了吗？在你送蔡斯小姐出去的时候？”

“蔡斯小姐是乘坐一辆四轮马车前来的，在她上车的时候，我注意到车厢内尚有另外一人。根据我们曾经和兰道尔小姐短暂的相遇，我认为那正是兰道尔小姐本人。”阿格尼丝从埃莉丝手中拿过那本书，看看封面，又打开瞧瞧目录：“有点奇怪，不是吗？”

“是的，不过说到底，这也不过是你的直觉罢了。”

“可我的直觉就和你的一样好。”阿格尼丝探出头去看了一眼外边的景色，发现离目的地已经很近：“如果我不知道你也在怀疑，我是不会这样问你的。”

埃莉丝有些无奈地笑了。与哨兵结合的一大劣势就是在于某种程度上失去了心智的独立性，尽管在理论上来说两个灵魂间在任何意义上存在实质的相互了解都是一种奇迹。

“我不太喜欢私下里向警察发出邀约的贵族。”

埃莉丝还没来得及就这一结论详细阐释，车夫便急急地勒紧缰绳。马车在莱茵切斯特大学门外停住，一名门卫匆匆地跑来，周到地替她们打开车厢门，又试图协助她们下车。阿格尼丝拿出邀请函，向他询问艾萨克•丹特报告厅位于学校内哪处位置，门卫用北方口音浓重的王国话告诉她们是在校园西北角。事实上，他是用一种格外骄傲的姿态说出来的，这让埃莉丝感到惊异，毕竟不是所有依靠体力来维持生活的劳动人民都能明白艾萨克•丹特教授——这位伟大学者从未试图去获得过博士学位，尽管后来几乎每所学校都向他伸出荣誉博士学位的橄榄枝——在学术界的重要性，更别提以他投资建成的报告厅为傲了。这说明在教育方面，贵族的天生优势也是日益衰退，正好和这所莱茵切斯特大学收取学生背景的逐年变化相互印证，同时也验证着艾萨克•丹特教授在他著作中的预言。

可惜这位教授还在世的时候并没能分出一点点他的伟大思想给哨兵向导，大概是因为在他那个时代，被塔严格约束的哨兵向导看起来还并不像是一个亟待讨论的问题。然而在对于哨兵向导的讨论到达了一个峰值的现在，充斥于报纸杂志上的大部分都不过是流于差异表面的陈词滥调。

“巴克小姐，德拉库尔小姐，请进，”艾萨克•丹特报告厅的门卫在检查过邀请函后向她们致礼：“演示结束后，会有十五分钟与福克纳博士交流的时间，因此请注意不要在演示中途做出任何可能会打断演示的行为。”

“谢谢。”

艾萨克•丹特报告厅是一座极尽对称之美的白石建筑——对称的大量使用据说是为了致敬艾萨克•丹特教授学说中所继承的古典主义——主体是一间能够容纳一千人的讲演室和一间圆形环绕的手术演示室，每到年末学术会议举办的高峰期，这里几乎没有休息的时候。

阿格尼丝和埃莉丝因为来得太晚，因此只能在看台的后排观看整场演示。与她们邻座的一位绅士冲她们友好地笑了笑，阿格尼丝嗅到他身上浓烈的化学试剂的气味，又看到他袖管上明显的被酸腐蚀过的痕迹，猜测他是一名来自化学系的研究者。埃莉丝拍了拍她的胳膊，让她注意到站在前排的诺贝尔爵士，而阿格尼丝在不远处又发现了塔里的治疗师萨默斯医生。阿格尼丝忽然有些懊恼自己没能有事先向蔡斯小姐询问这场演示的大概主题的先见之明，因为照目前的情况来看，它似乎与她们有些实质上的关联。

这时时钟敲响代表九点来临的第一声，身穿浅色呢衣的凯尔•福克纳博士迈着大步从准备室里走出来，向他的观众们深深鞠了一躬。

他从衣兜里拿出一双橡胶手套，一边戴着一边环顾观众，然后以匹配他魁梧身躯的洪亮声音说道：“感谢各位今晚的到来。我将很荣幸地向你们展示一位神游症晚期患者死后在躯体以及中枢神经当中的病变现象。”